任飛宇不讓林霧給李駿馳和夏揚打電話,說反正自己也沒事兒,晚上回寢再說,不然那邊一個正開工呢,一個正“殺人”呢,好好的周末都得讓他攪和了。


    林霧知道任飛宇最怕麻煩別人,對關係好的更是,就是那種他對別人付出一百分都行,但別人給他一分,他都特在意,特看重。


    看著任飛宇除了眼睛還是被泳池水殺得紅紅的,其餘也的確沒大礙,林霧也就聽他的。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林霧守在觀察室陪任飛宇打發時間。讓他沒想到的是,王野也留下來了。


    兩組同學就這樣以病床為楚河漢界,你陪你的,我等我的。


    漫漫長日,打發時間的神器自然是手機。


    林霧和任飛宇聯機對戰,一開始還注意點影響,都小聲交流,後來打嗨了,偶爾也嗷一嗓子,不過總體還是在低調克製的範圍內,沒有真正的大聲喧嘩,影響鄰裏。


    隔壁則從始至終都相當安靜,靜得林霧偶爾都忘了屋裏還有另外倆人。


    又一局結束,中場休息,林霧有點渴了,起身去飲水機那兒接水。


    和隔壁床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好奇地偷瞄一眼,實在想知道這倆人拿手機鼓搗什麽呢,能這麽安靜。


    正好江潭放下手機,轉頭看向窗外舒緩視疲勞。


    林霧視線就先落在了江潭的手機屏上。


    ……這家夥居然在用手機拚拚圖!


    一個雪山風景圖,已經拚3/4了,但空白處還是淩亂鋪著一堆碎片。


    林霧隻瞄一下都覺得眼睛要瞎了,可那個還在眺望窗外的側臉,卻滿是平靜的愜意。


    恍恍惚惚接完水回來,林霧才想起去看王野。


    那人背對著他,正玩得專注,投入的神情儼然屏蔽外界一切。


    林霧放慢步速,視線掃向他的手機屏。


    一群小動物熱熱鬧鬧地在幾張餐桌之間穿梭,進來坐下,吃好離開,然後再湧入新的小動物。每張桌子都鋪著可愛的格子桌布,動物食客有小貓小狗小狐狸小狼……


    林霧總覺得這遊戲畫麵似曾相識,回到任飛宇身邊坐下時,終於想起來,那是班長鄧茶茶前陣子在群裏瘋狂安利過的——微信小程序遊戲,動物餐廳。


    之後的時間裏,林霧專心和任飛宇聯機,努力忘掉背後那個由“瘋狂拚圖”和“萌寵經營”組成的光怪陸離的世界。


    終於,校醫過來告訴觀察時間到,你們可以走了。


    總算解脫,兩組同學雙雙起身,前後腳往外走。江潭、王野離門更近,走在前麵,林霧和任飛宇跟在後麵。


    可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王野忽然沒有任何征兆地停住,回過頭來。


    林霧嚇一跳,趕忙也停住,差點撞上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


    和大霧那天一樣,卻比那天的距離近多了。


    近到林霧有一種被猛獸盯住的感覺,渾身皮都繃緊了。


    然後他聽見王野問:“那天騎牆上的是你嗎?”


    ……該來的總會來,甚至林霧還有一種懸在頭頂的劍終於落下的解脫。


    就承認唄,還能怎麽的,又不是啥大事兒,再說這是校醫院,他不信王野敢亂來。


    “嗯?”想法很勇敢,身體更誠實,林霧進入了十九年半人生中的演技高光時刻,秀給你什麽是教科書式的茫然,“你說什麽?”


    王野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家夥,真是越看越像:“大霧那天,不是你嗎?”


    林霧困惑地眨了下眼,將懵懂而無辜推進靈魂:“我?”


    王野皺眉,都說這麽明白了還沒反應過來,那估計真認錯了。


    “沒事兒了。”本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王野果斷放棄,轉身準備和江潭繼續離開,結果抬眼一看,操,人都走出二裏地了。


    在王野的往前狂追和林霧的刻意壓速之下,兩組同學剛一離開醫院就彼此看不見影了。


    下午兩點,正是太陽最暴躁的時候。


    強烈的日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林霧身上那點醫院空調房留下的涼爽,一出門就被滾滾熱浪撲了個幹淨。


    連帶著,他整個人也驟然清醒。


    靠,他剛才麵對王野,慫得簡直像任飛宇附體,這不光是不科學,更重要的是丟人啊!


    偷偷用餘光看任飛宇。


    並肩前行的任同學正以手遮陽,嘴裏嘰裏咕嚕吐槽學校的樹蔭不夠多,不夠密,並開始懷念曾經去過的大興安嶺原始森林。


    還好,自己的犯慫並沒有被察覺……那頂什麽用他自己覺得丟人啊!


    “大宇。”林霧決定請教“前輩”。


    “嗯?”任飛宇轉過頭來。


    林霧佯裝閑聊天的隨意:“你平時犯慫之後,都是怎麽自我調節的?”


    任飛宇迷惑:“調節什麽?”


    “心理落差啊,”林霧說,“你事後不會覺得特窩囊特後悔特想時光倒流再來一次保證不慫嗎?”


    任飛宇:“不會啊。”


    林霧:“……”


    任飛宇忽然停住,原地站定,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臉受傷地看向自己哥們兒:“林霧,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林霧一驚,連忙否定三連:“不是,怎麽可能,我沒有……”


    任飛宇狂搖頭,已經完全是“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聽”的悲傷暴走狀態了:“我就知道你們遲早有一天會看不上我,覺得我太窩囊,我爸媽也這麽說,說我和別人家孩子差遠了……”


    林霧:“你聽他們扒瞎!呃……不是……你爸媽說的哈,那不能叫扒瞎,那是……對,愛的鞭策!”


    任飛宇:“不是,他倆就是不喜歡我……”


    林霧:“我們喜歡你啊,你是我們宿舍團寵,ssr那種,別人想抽都抽不到,想搶我們得跟他拚命!”


    任飛宇:“……真的?”


    林霧:“杠杠真。”


    烈日驕陽,夏花爛漫。


    林霧感覺身體被掏空。


    他為什麽要開啟這個潘多拉魔盒一般的話題……都怪王野!


    晚上,悶熱的空氣裏終於有了一絲涼爽。


    李駿馳、夏揚外出歸來,333陣容齊整,任飛宇憋了一天的委屈總算可以開始全盤傾訴。


    “真的,沒騙你們,他真的就像水鬼一樣突然轉身抱住我!”任飛宇坐自己床上,一邊講一邊還用力抱住自己,一人分飾兩角完美還原“案發現場”,“我當時都嚇懵了,他勁兒還賊大,賊恐怖!”


    “你講就好好講,別藝術誇張行嘛。”夏揚盤腿坐自己床上,拄著下巴,那表情跟聽鬼故事似的。


    “我真沒誇張,”任飛宇說,“不然你問江潭!”


    夏揚迷惑:“誰?”


    “機械院的,”窗邊的林霧回頭,幫著解釋,“就他把大宇和那家夥一起從水裏撈出來的。”


    李駿馳坐在自己床下的書桌前,一邊泡腳一邊若有所思:“聽大宇這麽講吧,的確挺玄乎,但我今天遇見的事兒更玄乎,所以我信。”


    夏揚這回真好奇了,扒著床邊探出來,低頭問:“你又碰上嘛了?”


    李駿馳深深歎口氣,簡直不堪回首。


    “我今天不是幫那個求婚的研究生去掃外圍嗎,前麵都很順利,結果女孩兒就位了,他也單膝跪地了,那倆瘋子竟然真出現了……”


    林霧:“那兩個癡心不改的學弟?”


    李駿馳:“什麽癡心不改,就倆神經病,上來就是‘我反對’!大哥你至少仔細看看現場,有讓你反對這個流程麽!人家敲鑼打鼓大紅綢求的中式婚,連聘禮都有,單底跪地人給姑娘送的都不是鑽戒,是龍鳳呈祥如意大金鐲!”


    林霧、任飛宇:“……”


    夏揚:“我現在不關心那倆了,就想聽金鐲子這段,麻利兒的。”


    “別鬧。”李駿馳繼續主線劇情,“我一看這必須我出馬啊,人家雇咱就是幹這個的,所以離老遠我就奔過去了,一奔才發現,不愧研究生,就是沉穩慎重,至少三四個人和我一起奔,全是他找來以防萬一的。”


    任飛宇:“你們人多,不能吃虧吧。”


    “問題就在這兒!”李駿馳現在回憶,都覺得匪夷所思,“那倆身高一般,體格一般,就是什麽什麽都一般,我們這邊我算最瘦的,其他全膀大腰圓,就這愣是讓他倆撂倒了一個遍,輕鬆突破包圍圈。”


    林霧:“他倆練過?”


    “不知道,反正就是勁兒賊大,我好幾次撲過去都讓人一把甩飛,閉上眼睛我還以為在圍捕倆熊瞎子。”李駿馳一點點向後,表情艱難地靠到椅背上,“要不這大熱天我能泡腳療傷麽,靠,現在渾身上下還疼呢。”


    “哥哥你別停啊,”夏揚聽來勁了,“後來呢?”


    李駿馳:“後來男女雙方親友團全怒了,一擁而上,把破壞分子製服。”


    夏揚點點頭:“要不恁麽說呢,還得是讓敵人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感慨完,他才發現窗邊的林霧又把頭轉回去,繼續看月亮了。


    夏揚隔空跟著往外看。


    今天的夜空很晴朗,星星一顆一顆的都看得特別清,月亮尤其漂亮,皎潔得像被夏雨洗過。


    但再好看也不用趴窗台盯著看一晚上吧。


    就連他們剛才聊得那麽熱鬧,林霧也隻是頻繁回頭參與討論,觀賞站位一點沒動。


    現在聊完了,宿舍稍稍恢複安靜。


    夏揚才發現林霧抬頭看月亮的時候,嘴裏好像……還哼著歌?


    悄悄爬到床鋪靠近窗戶的那一端,夏揚豎起耳朵認真聽——


    “卡賓斯基柴可夫斯基卡車司機出租司機拖拉機司機~~伊萬諾夫巴普諾夫巴巴諾夫他是懦夫羅裏羅索夫~~”


    夏揚:“……”


    要不是聽過這歌兒,就這燙嘴的歌詞誰能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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