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辭和田蕊陷入極度的震驚與恐懼, 前一秒的王野和這一秒的猛虎在他們眼裏重疊成某種詭異的畫麵,連同東北虎本身的帶來的可怕,壓得他們幾乎動彈不得。


    “怪、怪物……他不是王野……”王錦城牙齒打顫得咯咯響, 腳下踉蹌著不住往後退, 一直到後背抵上牆壁, 才如夢方醒,倉皇失措地命令那些手下,“你們快上啊……弄死他……”


    他不敢大聲嚷,以至於那口氣聽著不像命令, 更像求助。


    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男人們, 對著王野或者一頭小狼還能圍追堵截,但麵對一頭體長三米的東北虎, 腿早軟了。王錦城的聲音叫回了他們的魂, 但沒叫回他們的膽, 不知誰先嗷一嗓子,聽著都不像人動靜了:“有老虎啊啊啊——”


    人群瞬間炸了,一窩蜂連滾帶爬往門外跑。


    “你們回來——”王錦城恐懼到了極點, 聲嘶力竭。但很快發現根本沒用,眼看客廳就要空了。


    無意中,他和東北虎對上了眼。那雙屬於大貓的眼睛, 在強光下瞳孔縮小,凶悍,冰冷, 仿佛隨時準備著撲上來咬住獵物脖子, 刺破動脈,一擊致命。


    王錦城嚇破了膽,轉身瘋狂衝到落地窗前, 想開窗逃走。


    他這一動,在東北虎眼裏劃出清晰軌跡,猶如慢放一般。


    東北虎幾乎在同時一躍而起。


    王錦城手剛摸上窗,東北虎已經撲到他身後。


    “小城——”田蕊發了瘋地尖叫。


    但是晚了。


    王錦城被東北虎狠狠撲倒。


    孱弱的身軀在虎爪之下毫無還手之力,被摁住的王錦城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極近的距離,他看見了鋒利的獸齒,恐怖的“王”型斑紋,還有那雙已經看不見人類感情,卻燃著熊熊火焰的獸眼。


    王錦城突然悟了,這不是狩獵,也不是王野和自己的私人恩怨,這是它要給那頭狼報仇!


    “我錯了啊啊啊啊——”王錦城嚎啕大哭,眼淚鼻涕齊飛,可他什麽都顧不得了,求生的本能讓他喊得破了音,“我錯了我錯了,我給你刀,你也劃我一下行不行——爸!媽!你們快來救我啊……”


    護子心切的田蕊已經衝過來了,可有人比她更快。


    “砰——”


    不知什麽從外麵打到距離東北虎和王錦城最近的一塊玻璃上,落地玻璃“嘩啦”一聲碎成滿地。


    一個穿著輕薄亞麻西裝的男人踏過玻璃渣,從破窗進入屋內,像是早就清楚現場情況,第一眼就鎖定了東北虎,念叨著“還好來得及”,同時準確說出了名字:“王野。”


    東北虎暴躁地吼了一聲,極度不耐煩被陌生人打斷。


    可剛吼完,就覺得身側發癢。它奇怪低頭,就看見不知何時跑過來的小狼,正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它的皮毛。


    蹭一下,癢一下,還有微微的涼,像大夏天有人拿小手給他扇風。


    王錦城敏銳地感覺到虎爪的力道在放鬆。


    他看準機會蹭地從利爪下逃出來,飛快躲到田蕊身後。


    就在這時,別墅大門口突然傳來異動。


    先前跑出去的“員工”還有本來在外圍巡邏的一並回來了,二十幾號人有一個算一個,從門口魚貫而入,但又不敢往東北虎盤踞的屋內靠近,就在剛進門的地方密密麻麻擠成一團。


    待他們全進來了,林霧和王野才看清,把他們堵回來的是一群陌生男人,全穿著黑衣黑褲,整齊得像夜行製服,帶隊的那位身高絕對超過兩米,頂著門框就進來了,視線輕鬆越過他們,對上落地窗前的西裝男:“一共二十四人,全在這兒了。”


    西裝男人輕輕點頭:“帶到樓上,該登記登記,該簽協議簽協議。”


    他的西裝是淺色,頭發和瞳孔的顏色也比普通人來得淺,皮膚更是白得清透,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微妙的空間感,仿佛不屬於這裏,而應該來自更遙遠更縹緲的地方。


    林霧不知怎的,想到了海洋生物。


    “對了,”西裝男忽然想到什麽,又向著高個男追加一句,“再找兩套衣服下來。”


    高個男頷首,領著人把王海辭的一群手下都帶上了樓。


    “你們是什麽人?”王海辭看出險情緩解,終於找回了一家之主的自覺。


    “野性覺醒獸化分類風險預防控製管理局,石浪。”西裝男自報家門,但並沒有掏證件的意思。


    事實上林霧都不知道獸控局究竟有沒有證件。


    王海辭一頭霧水:“什麽局?”


    石浪沒有解釋的意思。


    很快,高個男拿著兩套衣櫃裏翻出的衣服下來。


    石浪接過衣服,直接和他道:“把這仨也帶上去,在我處理完之前,任何人不許再來一樓。”


    “收到。”男人來到王家三口麵前,沒半點廢話,“跟我上去吧。”


    田蕊緊緊護住王錦城,還在恐懼餘韻裏:“你們到底是誰?我們憑什麽聽你們的……”


    高個男說:“先上樓,我會和你們解釋清楚。”


    田蕊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但看一眼東北虎,再度被恐懼包圍,當機立斷就帶著兒子迅速上了樓梯。


    王海辭比她的定力強大些,沒有再表現出明顯的恐懼,看向王野的眼神裏,多了一絲不可置信的複雜。


    終於,客廳裏隻剩下石浪,和一狼一虎。


    石浪將兩套衣服扔過去:“變回來。”


    衣服蹭著東北虎的皮毛滑下,倒把旁邊的小狼罩住了。


    林霧在突來的黑暗裏,閉上眼,集中精神,最大限度舒展身體……


    骨骼變形帶來不可避免的疼痛,狼的身體漸漸變回人的形態,修長的四肢從衣服底下伸出,林霧撐起上半身,衣服滑落到身上,終於露出腦袋。


    剛冒頭,林霧就嘶地倒吸一口涼氣,背後火辣辣的疼,人類的忍耐力遠低於野獸。


    他忍著疼,壓根沒管石浪,先往旁邊看,去找王野。


    王野還是東北虎。


    可是攻擊的姿態已經消失了,這會兒特溫柔地守在他旁邊,見他疼了,急得立刻伸爪子,結果伸到一半,好像才想起來自己還是老虎呢,這會兒可不能瞎扒拉,立刻收爪,隻能朝林霧背上的傷幹瞪虎眼。


    刀尖劃得不深,血已經凝住了,但傷口很長,看著就疼。


    “我沒事兒……”林霧伸手胡擼一把大老虎毛茸茸圓滾滾的腦袋,奇異的手感下,忽然明白了擼貓狂魔們的快樂。


    石浪等著林霧穿衣服,結果林霧先抱住了老虎;等著老虎變回人形,結果老虎蹭起來林霧沒完。


    不久前和許朔的通話還言猶在耳。


    【你趕緊去吧,那個叫林霧的特別乖,特別配合工作,從來不搗亂,肯定是遇到了很大危險才會那麽著急聯係我們,你離得近,快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記得多帶點人,林霧說那邊人多勢眾……】


    石浪問,那邊是哪邊?


    許朔說,不知道啊,林霧沒說完電話就斷了,再怎麽打都不接,肯定是已經落到不法分子手裏了!


    於是他通過獸控局程序,最快速度確認了林霧的手機定位,然後發現這個位置是本市某著名企業家的住所,等到他帶人趕來,發現許朔口中落到不法分子手裏的叢林狼,正在大鬧別墅,並最終成功激活一頭東北虎。


    特別乖?


    石浪決定回到局裏的時候好好和許朔聊一聊這個問題。


    套上衣服,林霧催促著一直蹭他的大貓:“你快點變回來。”


    雖然東北虎很可愛,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王野。


    東北虎:“吼(這玩意兒咋變)——”


    林霧:“你聽我的,趴下來,閉上眼……對,就這樣,全身放鬆……”


    一分鍾。


    兩分鍾。


    三分鍾。


    東北虎還是東北虎,閉眼睛趴那兒都威風凜凜。


    林霧心裏忽然一緊,想到王野對上山的執著,對獸化的向往,驀地害怕起來。


    雖然自己和陶其然都可以在人形和獸化之間自由切換,但王野會不會……


    東北虎厚實的身體毫無預警開始變瘦,野獸的肌肉變成人類的線條,四肢和軀幹都開始變形。


    林霧懸著的心終於放了回去,明明是自己嚇自己,可看著漸漸變回來的王野,他竟然有一種差點失去的後怕和慶幸。


    終於,那個又凶又憨又帥氣的圓寸頭回來了。


    林霧撲過去一把抱住王野,用盡全身力氣。和擼大貓不一樣,此刻的他和王野的心髒貼得更近,他能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那樣有力而清晰。


    王野先是一怔,接著攬住林霧的腰,避開傷口,將人牢牢扣在自己懷裏。


    林霧感覺有好多話想說,可真到了嘴邊,隻剩那件最快樂的事:“你也能獸化了!”


    他能想象王野的快樂,所以他也高興,比王野還高興。


    獸化是意外之喜不假,但王野還是老大不高興,把人從身上抓下來,眼對眼,鼻對鼻,眉頭皺得深深:“誰讓你來的,一屋子人你看不見嗎,還敢給我獸化,他們差點真就把你當狼弄了!”


    林霧鼓起腮幫子,不吭聲。


    石浪看熱鬧不嫌事大,慢悠悠地推波助瀾:“怎麽不說話了?”


    林霧裝傻,看吊燈看地板就是不看獸控局。


    “那就我來說吧,”石浪涼涼地和王野道,“你以為他真是自不量力,想憑一己之力救你?他是為了把我們拖下水……”


    “如果不是你突然獸化,我猜他下一步就要當著你父母的麵變回人形了,”石浪朝林霧挑一下眉,“我說的對不對?”


    林霧端莊乖巧地凝望他,儼然五講四美好青年。


    “……”石浪看回王野,“因為隻有這樣,我們才會介入,而不管你家正處於什麽局麵,都要給獸控局的工作讓路,他也就順理成章把你從困局帶出來了。”略微停頓,石浪淡淡勾起嘴角,“你的朋友,賊著呢。”


    “哦對,”他的視線又落到林霧身上,“‘獸控局’這個簡稱好像是你小舅起的,還不錯。”


    林霧料到了會穿幫,但無論如何,目的達到了,他就是要把王野帶回去。而現在還有王野獸化這樣神助攻的展開,以後王家再想對王野做什麽,至少不敢再明火執仗來了。


    隻是……


    父母想為難兒女,尤其是王野這樣的家庭,有的是不用明著來卻一樣讓你難受的招數。


    望向王家三口消失的樓梯,林霧不自覺握拳,咋能有這麽偏心的父母呢,王野明明那麽好。


    “石浪是吧?”王野忽然出聲。


    男人同他對視,淺色的眼眸閃過一絲警覺:“你想做什麽?”


    “沒有,”王野笑一下,輕鬆道,“反正你都來了,送佛送到西,和上麵那仨說一下,以後別搞事情了,他們不惹我,我也不會打擾他們。”


    石浪慢條斯理撫平衣袖的褶皺:“這是你家的事情,和獸控局無關。”


    “周漫和許朔說每一個獸化覺醒者都是重點保護動物,”王野聳聳肩,“現在我需要保護。”


    石浪:“……”


    比自己還高出幾公分,獸化後更是食物鏈頂端絕對王者,理直氣壯求保護。很好,很謹慎。


    但——


    石浪:“我看不出他們現在還能對你造成什麽傷害。”


    王野搖頭:“我很容易被激怒,今天是在別墅,明天可能就是鬧市區,公共場合,到時候會造成什麽影響,誰也說不準,我無所謂,主要怕連累你們。”


    石浪瞥他,淡而鋒利:“你在威脅我?”


    王野一臉真誠:“我在建議你們防患於未然。”


    林霧的視線跟著雙方對話來回,此刻看著王野周身散發的正直,仿佛看見了說瞎話不眨眼的自己。


    石浪和王野對視良久,在這位新晉覺醒者的眼裏,看不見請求,也看不見商量,隻有越來越明顯的不耐煩,仿佛在說,你行不行,不行我就自己上。


    一頭已經出閘的猛虎。


    石浪最終還是妥協,就管這一回閑事吧,隻當把不安定因素消除在萌芽狀態。


    聯絡了高個男人下來,讓他守好林霧和王野,換石浪去樓上。


    剛走到樓梯口,石浪就聽見背後一狼一虎已經聊起來了。


    林霧:“你咋突然這麽聰明?”


    王野:“受你啟發。”


    林霧:“可他說我賊。”


    王野:“賊可愛。”


    林霧:“……”


    王野:“後背疼得厲害不?”


    林霧:“還行。”


    王野:“儲物間好像有醫藥箱,我去找一下……”


    石浪邁步上樓。


    青春啊。


    王野剛給林霧的傷口處理完,簡單包紮後放下衣服,石浪就回來了。


    這速度可有點快,王野疑惑看他。


    石浪走下樓梯:“你爸想和你單獨談談。”


    王野:“單獨?”


    石浪:“有些話,還是你們父子間聊透了比較好。”


    王野以為他之前把話說得夠明白了,但既然他爸非要再來最後一輪,那就來吧。


    剛邁出一步,忽然受到幾絲阻力。


    王野回頭,發現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林霧沒說話,但眼睛裏全是擔心。


    很早時候,王野就覺得這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像籠著薄霧的森林,而現在,森林變成清澈的湖,隻映著他王野的影。


    猝不及防,林霧被人扣住後腦。


    王野重重親下來。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橫衝直撞,帶著熱度和力量。


    林霧徹底亂了,思緒空白,眼前的世界除了王野,好像都在天旋地轉。


    往昔的時光在這一刻倒流。


    每一個片段裏,都有一個王野。


    晝夜趕畫稿的王野。


    長白山雨中騎在樹上的王野。


    被迫陪他上了一堂流體力學的王野。


    睡覺永遠愛踹人的王野。


    大冬天兜風的王野。


    狂熱愛好小動物遊戲的王野。


    非要動感催眠曲的王野。


    總是擼不到貓的王野。


    大霧天說不喜歡人的王野……


    原來,他心裏早就全是這個人了。


    “等我回來。”鬆開林霧的嘴唇,王野微微喘息。


    扯著衣角的手放開了。


    林霧呆呆地點了下頭。


    王野沒忍住又親了一下他的嘴角。


    完全被無視的高個男,默默隔空望向石浪:這要怎麽寫行動報告??


    石浪眯起眼:和行動內容無關,再熱情似火,都給我略。


    王海辭書房。


    石浪體貼地從外麵將門關上,留給父子倆獨處空間。


    王野對此並沒有什麽需求,進門後就原地站定,一步不再往前。


    王海辭坐在書桌後麵。


    兩人之間隔著這個書房可以拉開的最遠距離。


    王海辭已經冷靜下來了,但看王野的眼神還是不免摻雜一絲陌生和恐懼,加之剛接收完巨大信息量,又被石浪警告、甚至說威脅一番都不為過,他現在的情緒很不好。


    可一開口,卻是讚許:“不錯,懂得利用關係和資源了。”


    王野沒什麽表情:“靠我自己也行,隻不過他們效率更高。”


    王海辭:“你就那麽想擺脫我們?”


    王野:“本來我就是掃把星,現在又成怪物了,你們應該歡送我離開。”


    王海辭審視一般打量他半晌,忽然問:“你真覺得我和你媽對不起你?”


    王野皺眉,沒說話。


    “看來你還不是完全不懂事。”王海辭緩下語速,“從小到大,你衣食不缺,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好的,小城要了一輛車,你媽就給你也買一輛,和普通家庭的孩子比一比,你得到的遠比他們多得多,”王海辭帶著認真的疑問,“可你卻覺得我和你媽對你還不夠好?”


    無聲對視。


    王海辭似笑非笑,這是他掌控主動權後的習慣表情:“怎麽不說話了?”


    王野:“都是事實,我無話可說。”


    “所以呢,”王海辭好整以暇,“你還堅持要離開王家?”


    王野毫不猶豫:“是。”


    王海辭的笑意僵在臉上:“那你這就是不孝!”


    王野:“你們那麽有錢,不缺我一個孝子。”


    王海辭:“你……”


    “不過,”王野轉了話鋒,直視王海辭,“如果將來你們老了,集團讓王錦城搞破產了,或者沒破產,就是單純想讓我還債,我都會回來盡義務。你們養我二十年,我給你們養老送終。”


    王海辭嘴唇微張,一輩子口若懸河的他,此刻竟說不出半個字。


    王野想得那麽清楚明白,態度那樣堅決果斷,某個瞬間,王海辭好像看見了年輕的自己。


    該說的都說完了,王野轉身離開。


    幹脆利落的關門聲裏,王海辭一下坐回椅子上,長久的茫然。


    他好像從來沒了解過這個兒子,而現在,也永遠失去了了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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