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候的詭譎多變,正好反映了衣扇舞此刻的心情。


    剛下轎的她,心因緩緩飄落的細雨而一下子從穀底反彈到雲端。


    很快地,一把油傘迅速地撐起,不讓濕冷的雨絲侵犯了嬌貴的美人兒,“衣姑娘,請。”


    城東李家亦是富貴世家,而李家公子李衛遲,雖稱得上俊秀,可惜眉目之間卻流露出一股邪氣。


    衣扇舞嫣然一笑,由於她腳傷剛好,所以走起路來特別小心。


    不過,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如此一來,原本安排好的行程隻得取消。


    “唉!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李衛遲一邊感歎,一邊還不忘對衣扇舞投以抱歉的目光。


    是嗎?


    其實她倒覺得這場雨下得挺是時候的。原本她還慶幸自己可以暫時將向雪川拋開,哪知不論何時不時浮上腦海的,依然是向雪川那個色胚。


    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她就真的這麽在乎他?


    瞥了眼不斷在她麵前獻殷勤的李衛遲,她突然感到意興闌珊。


    真無聊!她好想回家喔。


    “衣姑娘,你喜歡吃什麽菜,我夾給你。”兩人在桌旁坐下,李衛遲為了博得佳人歡心,早就花費了不少時間去打聽她的喜好。


    衣扇舞看著眼前一桌子的點心,竟然覺得一點胃口也沒有,但為了不讓李衛遲難堪,她隻好勉強打起精神。


    奇怪,先前李衛遲看起來並不討厭,可這回,她為何會覺得他挺礙眼的?


    見她夾起一塊核桃糕,李衛遲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衣姑娘,這場雨恐怕不是一時半刻能停的,不如你今晚就在寒舍住下吧!”李衛遲這時才發覺這場雨其實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咦?衣扇舞差點被噎著,連忙灌下一杯茶水。


    “衣姑娘若不反對,我馬上派人去通知衣世伯一聲。”見衣扇舞沒有拒絕,李衛遲更是心喜。


    “等等,我不能住在這裏!”好不容易將嘴裏的糕點咽下,衣扇舞便趕忙出聲製止他。


    “為什麽?”李衛遲立即垮下臉。


    “因為我——”


    “咦?舞兒也在這兒。”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令衣扇舞震驚的聲音驀然回蕩在她身邊。


    “原來是向少樓主,真是稀客。”李衛遲趕緊迎上前去,像是十分重視向雪川的到來。


    “你怎麽會在這裏?”震驚之餘,衣扇舞亦開始幻想李衛遲是不是私底下與向雪川串通,但這實在說不過去,畢竟李衛遲也想娶到她,所以他們實在不太可能是一夥的。


    向雪川未因她的話而顯露絲毫不悅。“舞兒,我與李公子是舊識。”


    “舊識?”


    這麽巧?向雪川誰不去認識,就偏偏與李衛遲有交情。


    “衣姑娘,我與少樓主的確是舊識。來來來,少樓主請這邊坐,來人,馬上取酒來。”李衛遲一邊招呼向雪川,一邊還不忘同衣扇舞解釋。


    “怎麽,舞兒不喜見著我嗎?”向雪川笑了笑,反問。


    “當然不是!”她回答得極快。


    “不是就好。”向雪川自是不想戳破,“對了,你的腳傷痊愈了嗎?真對不起,我最近忙於樓內之事,才一直沒去看你。”


    哼!是嗎?既然沒空理她當初就不應該說要去看她,害她一直——呃,衣扇舞一愣,有些不了解自己心中莫名湧起的陌生感覺,“是消腫了,不過仍然有點疼。”


    “既是這樣,姑娘還是留下的好,要不若是因來回奔波而讓腳傷加重可就不好了。”被冷落了許久的李衛遲終於找到機會插話。


    “這……”你還在猶豫什麽?一口回絕他啊!衣扇舞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李衛遲,又悄悄覷向向雪川。


    矛盾,真是矛盾!她原本惡劣的心情竟在向雪川意外出現後,有了莫名其妙的轉變,難道她……不!她必須先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下來,不然,萬一他們真是一夥的,那她不就死定了。


    “李兄說的是,你還是住下吧!”向雪川真心地道。


    “那向大哥呢?”如果他也要住下,那她一定會二話不說地立刻回家。


    “嗬,舞兒怎麽會問這種傻問題,我自然是得回半雪樓,待明日再來接你回衣府。”向雪川一派自然地說道。


    “嗯。”嗬,原來是她多慮了。


    “衣姑娘,我去命人將府中最好的院落整理好,你和少樓主就慢慢聊吧!”不知怎地,李衛遲倒酒的動作陡地一頓,緊接著,他便匆匆離開。


    對於李衛遲異常的舉動,衣扇舞也沒有多加留意。


    “向大哥,你跟李公子認識很久了嗎?”她狀似不經意地問。


    “嗯,是有一段時日了。”


    “這就奇怪了,既然你們是舊識,那李公子為何口口聲聲稱你為少樓主?”她問得十分隨意,然微彎的唇角卻不小心泄露了她心中的想法。


    “我也曾提醒過他,可他就是改不了口。”向雪川神情泰然自若,似乎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


    “喔,原來是這樣。”沒關係,她早料到他不會這麽容易就被問倒,若是這麽輕易就被她問倒,那他這位半雪樓少樓主也真是太沒用了。


    “舞兒,你有意中人嗎?”


    噗!正在喝茶的衣扇舞立即被茶水嗆到,“咳咳咳……”她彎著背,不停地咳嗽。


    “還好吧?”向雪川輕輕拍打她的背,直到她停止咳嗽為止,“我沒有別的意思,隻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否已有意中人?”他望著她有意回避的緋色俏臉,眸底在瞬間閃過一抹莫名的冷然。


    “當、當然沒有。”她的心跳霍然加快,而一張紅透的臉蛋,更是堆滿了尷尬之色。


    討厭!她有沒有意中人幹他何事?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的語氣裏有著掩藏不住的歡喜。


    “怎麽,你懷疑啊?”她終於將臉麵向他,似嗔似怒的道。


    向雪川揚起一抹笑,搖了搖頭。


    “我原本還以為你的意中人就是李兄呢!”向雪川一臉如釋重負,一雙鳳眼登時迸出異樣的光彩。


    “怎麽可能!”她失聲驚呼,接著,她馬上發覺自己的反應過大,於是幹笑了幾聲,解釋道:“李公子人品是挺好的,可惜我……”


    “我已經命人將蘭若閣整理好了,衣姑娘隨時可以——呃,我是不是打擾兩位了?”去而複返的李衛遲顯得十分不好意思。


    “沒有,我跟舞兒都在等李兄呢。”向雪川對他露出微笑,但笑意卻不達眼裏。


    李衛遲彷佛意識到什麽,一張俊秀的臉登時僵了下。


    “李公子,你怎麽了?”他臉上的畏懼實在太明顯,遂衣扇舞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沒事、沒事。”李衛遲連忙搖手說道,但笑容仍顯得十分勉強。


    衣扇舞柳眉一挑,欲再問。


    “李兄,你何不先帶舞兒去蘭若閣,看看舞兒還缺什麽?”向雪川適時開口免去李衛遲的困窘。


    “少樓主說得極是,衣姑娘,這邊請。”聞言,李衛遲也趕忙附和。


    衣扇舞就算心中存疑,在盛情難卻之下,她隻能迫於無奈地移動腳步。不過,她卻注意到當李衛遲領著她往蘭若閣去時,他仍然始終不敢看向向雪川。


    這就奇了。


    他們不是朋友嗎?


    但在她看來,她反倒覺得他們比較像是主仆關係。


    算了,不管了!現在她該注意的對象應該隻有向雪川一個人,至於其他人,隻要別犯著她就行了。


    夜,深沉。


    蘭若閣裏依舊是燭光閃耀。


    也許是無法適應陌生環境,躺在床上的衣扇舞始終無法入眠。


    就在這時候,窗紙被悄悄戳破了一個小洞,緊接著一根竹管穿入,一陣白煙開始擴散開來。


    衣扇舞的眼皮霎時變得無比沉重,沒多久,她便沉沉地睡去。


    此時,一名男子推門而入,踱至床邊。


    男子低笑一聲,旋即伸手


    “原來你也想得到衣扇舞。”


    突然,一個異常陰柔的聲音響起,而且彷若就近在咫尺,男子一驚,立即轉身欲走,但轉身的同時卻被一隻從暗處伸來的手給緊緊勒住頸項。


    男子的臉登時漲成豬肝色,麵露恐懼,雙眼瞪著在昏暗角落的一張俊美無儔笑顏。


    “我……請你……饒、饒了我……”盯著眼前那抹教人打從心底發寒的笑,男子求饒之際,雙腳亦不住地顫抖著。


    向雪川低低一笑,被燭火照亮的臉龐,此時看來更顯邪魅,還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殘虐。


    “白天你就應該看出了我的意思,可你居然還……”向雪川的聲音透著殘忍,讓男子抖得益發厲害。


    “少少、少樓主……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你饒了我……別殺我、別殺我啊!”男子明白向雪川的語氣越是無害,就表示自己活命的機會越渺茫。


    “你怕死嗎?”


    “怕……”男子額上的冷汗直流,全身更是不住地顫抖著。


    “既然怕,那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當他絕美的唇瓣緩緩吐露出殘忍的話語時,笑眯的鳳眸卻瞥見了床上的衣扇舞。


    向雪川眸光一閃,掐住男子頸項的手指驟然一鬆。


    登時,男子癱軟在地。


    “你突然消失,‘我的舞兒’恐怕會懷疑我。”向雪川踢了癱在地上的男子一腳,神情似乎頗為愉悅。


    男子像是被嚇呆了,完全無法開口。


    “記住,別再試圖與我作對,滾出去!”


    聽到他的特赦,男子立刻回過神來,死命地努力往外爬出去,就怕動作太慢,向雪川會反悔一般。


    向雪川沒再理會他,逕自坐在床沿,凝視著仍緊閉著雙眼的衣扇舞。


    舞兒啊舞兒!


    我絕對會讓你心甘情願嫁給我的!


    “你們大公子呢?”


    已經用完早膳的衣扇舞,在平兒的攙扶下,問著領她們出蘭若閣的李家丫鬟。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豈知竟突然睡了過去,且平兒還說她叫了好幾聲才把她給喚醒,不過,也許是因為睡得太熟,她一早醒來竟感覺全身有些怪怪的。


    “回衣小姐,大公子突然不適,所以無法來見您。”丫鬟有禮的回道。


    衣扇舞眉心一皺,有些懷疑。


    這時候,在長廊的另一頭,快步走來一名奴仆,“衣小姐,向公子正在前廳等候您。”


    哼,這向大公子來得還真早!


    “舞兒,昨晚睡得可好?”


    衣扇舞一入前廳,向雪川立即笑意盈盈地起身走向她。


    衣扇舞盯了他好一會兒,微扯起唇角回了句:“還好。”


    向雪川不以為意,還很自然地接過平兒手中的雪色狐皮披風,替她披上並係好一個漂亮的結。


    他冷不防的親昵舉動,在衣扇舞的心中掀起陣陣漣漪,她下意識地想退開,但一個念頭突地竄起,讓她的雙腳硬生生釘在原地,心中漸生疑惑。


    倘若沒有離星玦,他會這樣待她嗎?


    答案想必是……


    “舞兒,我已經跟李老爺辭行了,所以——”


    “我想先跟李公子說一聲再走。”悄悄吐出一口氣,衣扇舞直勾勾地凝視著他,不動聲色的道。


    向雪川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但一抹淡淡的嘲諷卻浮現在他眸中的最深處。“嗯,我也聽聞李兄不適,咱們這就去看他。”


    難道是她多慮?


    不,她寧可事前小心,也不願事後反悔。


    在他們來到李衛遲的臥房時,衣扇舞的視線就被床上那一團攏起且微微顫動的物體給吸引住。


    她自然曉得絲被不可能自己動,可是躲在被子裏頭的李衛遲真有那麽冷嗎?


    “李公子,我是舞兒,你還好吧?”說完,她立即發現覆在李衛遲身上的絲被晃動得更厲害,不明所以的她,一臉狐疑地瞄向向雪川。


    向雪川朝她搖搖頭,表明自己也不清楚李衛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夫怎麽說?”衣扇舞遂問著一旁的奴仆。


    “回衣小姐的話,大夫說大公子可能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驚嚇?”衣扇舞柳眉一挑。


    驚嚇?莫非李衛遲遇鬼了不成?


    啊!難怪她今早起來也覺得渾身不對勁,原來她也被……惡!想不到李府這麽不幹淨。


    “咦?李大公子這麽大的一個人,還會受到什麽驚嚇?”向雪川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挑眉問道。


    “奴才也不清楚。”


    “李公子,你好好保重,我告辭了。”衣扇舞說完,立即匆匆離開。


    向雪川見她走得如此匆忙,一雙鳳眸略微一眯,不著痕跡地睇了床上一眼,也跟著離去。


    “舞兒,你在怕什麽?”


    走下六孔橋的衣扇舞,因身後一句含諷的笑語而頓時停住腳步。


    在極力按捺下猛然竄起的怒火後,她才回身笑道:“向大哥,舞兒隻是想趕緊回家。”


    “是嗎?”


    “不然,向大哥以為舞兒在怕什麽?”她仍是一臉的假笑。


    “我若是說出來,你會怪我嗎?”


    “當然不會。”她回答得很肯定,但掛在唇邊的笑卻虛假得可以。


    姓向的,有種你就說啊!


    “這……唉!舞兒,鬼怪並不可怕。”他先是猶豫了下,才笑了出聲。


    這該死的大色胚,竟說她……


    哼!沒錯,她衣扇舞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是怕鬼,這又幹他何事?


    “是啊,誠如向大哥所言,鬼怪有何可怕,更何況,有些人在暗地裏所搞的小花樣比那些鬼怪更加可怕。”她眯起眼,意有所指的斜睇他一眼。


    “舞兒,你說過不生氣的。”向雪川的臉上盡是無奈。


    “我沒有生氣啊!”她一臉無辜的否認。


    “就當我從沒說過行嗎?”向雪川試圖緩下微僵的氣氛。


    “向大哥,我也很想當沒聽見,隻可惜……”你已經把我給惹毛了。


    “舞兒,你就別再惱了。”他半似認真半似開玩笑地道。


    “向大哥待我這麽‘好’,我怎麽可能會惱向大哥呢?”衣扇舞雙手一攤,一副無辜至極的模樣。


    “舞兒,我也是人,也跟李兄一樣會畏懼某樣東西。”他輕歎一聲,微微沙啞的聲音中沒有絲毫不耐。


    “喔,那舞兒倒想請問向大哥怕什麽?”衣扇舞黑白分明的大眼在此時褪去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


    “我若說出來,舞兒得保證不會再生氣。”他鳳眸微歛,藉以掩飾眼中一閃而逝的戲謔。


    “嗯。”


    “其實,這件事並不容易啟齒。”


    “沒關係、沒關係,舞兒向向大哥保證絕不會讓第三者知道。”


    “這可是舞兒親口應允的。”


    衣扇舞點頭如搗蒜。


    “老鼠。”


    “嗄?”衣扇舞登時愣住。


    “我最怕的便是那些鼠輩。”他苦笑著。


    “你是說你最怕老鼠?”


    “嗯。”


    哈!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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