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廟口


    假日,天氣陰陰的,沒半點風,像在悶雨的感覺。


    二姊懷孕後,她就開始幫二姊的忙。


    “紅逗樂”是他們家的攤子,二姊希望她畢業以後接手。


    她知道二姊打的如意算盤,因為反對她當女保鏢,又勸不了她繼續升學,就把攤子丟給她,打算用“家業”綁住她。


    她現在是看二姊懷孕的份上,不跟她計較,等七月她的外甥女生下來,她才不聽她的。


    “好熱。”她怕熱,紮了馬尾,頸子上還披一條冰涼的毛巾,穿著低領口的白色寬背心,內搭草綠色抹胸,升藤花項鏈垂在胸口,下半身是卡其色休閑短褲,夾腳拖鞋,從中午就開始賣紅豆湯圓。


    “紅逗樂”的生意很好,就像她的人緣一樣,每到假日攤子前麵大排長龍,她總有朋友來幫忙。


    “一百二十塊。收兩百,找你八十。”小胖的聲音低低平平,沒有起伏。他動作緩,但算數很好,有空就來幫她收錢。


    “兩碗紅豆粉粿冰,冰可以多一點,另外包嗎?”


    “沒問題,馬上好!”紀曉優拿著湯杓,負責配料,她一口白牙閃閃,笑容燦爛,大聲喊熱,仍然精神十足。“阿強,冰塊多一點,另外打包。”


    高自強在一旁負責加冰、加湯,這時候忍不住給她白眼,“什麽都『沒問題』,被妳二姊知道問題就大了。”


    “安啦,我二姊現在很不愛出門,不會來的。”其實她二姊是被姊夫“嚴加看管”。以前沒懷孕時,二姊夫就限製二姊有太陽不能出門,現在懷孕,她走到哪姊夫就跟到哪,最近肚子更大了,姊夫每天都很慌張,連下雨天都怕她二姊滑倒,要扶著她,二姊已經氣到不想出門了。如果老師也能夠每天陪著她,多好。


    “曉優,紅豆湯圓冰熱各一,三碗紅豆粉粿,一碗不要太甜。”鄭凱銘幫忙服務幾張桌子的客人。


    “好,馬上來。”


    “還有多少?”阿強看一眼配料。他們是來找曉優一起打球的,不過曉優得把一大鍋的紅豆湯圓都賣完才有空。


    “快了。”人多好辦事,平常要賣一整天的紅豆湯圓,他們一票人幾個鍾頭就可以賣完了。她拿披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下汗,陽光笑容始終掛在臉上。


    “曉優,我要三碗紅豆湯圓。要幫忙嗎?”秦五峰是他們的同學,約好晚點一起打球的,他沒排隊,看了一眼大約有十多人在排隊,順口問道。


    “你這不是廢話嗎?站過來。”高自強馬上搶話,把一支湯杓塞進他手裏。


    “喂,阿峰不是要買紅豆湯圓回去?”紀曉優掃他一記白眼。


    “沒關係啦,是我姊要吃的,晚點再帶回去。”


    “那你待會兒自己包,我請客。”她隨即豪爽地說。


    “阿峰,你知道這攤子是誰的,她二姊是什麽人。”高自強提醒他。


    “知道啦。”攤子是紀曉優她二姊的,她二姊是小氣出名的人。


    “高自強,你是吃了我二姊口水啊,現在攤子是我在顧,你搞清楚!”


    “料都妳二姊在準備,妳隻是負責賣,妳少擺闊了。快點啦,我要去打球。”


    “哼……你等著,球場上決勝負!”


    “誰怕誰?廚房裏我都可以跟妳決勝負!嗬嗬,以後要不要我代妳出嫁啊?”


    死阿強,老是笑她不會煮——


    “兩份紅豆湯圓。”


    “你們不要鬥嘴了,快點做生意。”小胖瞥一眼站在攤子前幹等的客人,慢慢緩緩出聲,話才說完,他又把目光調回客人身上……年紀大約三十多歲的平頭男子,戴深咖啡色墨鏡,臉部線條偏向嚴肅,長相不醒目,鼻梁中間有不自然的凹痕,很像是被重擊過,身高約一百七十公分,穿著條紋棉衫,黑色長褲,戴深咖啡色墨鏡,穿球鞋。


    “冰的嗎?”因為她熱,所以這樣問。


    “嗯。”聲音規矩平板,也不惹人注目。


    “六十塊。”等高自強打包好遞給客人,小胖收錢,看著他說道。


    男子給錢後,轉頭就走了。


    小胖的焦距還是對著他的背影繼續看,被高自強發現,狐疑地朝他麵前揮揮手,“你認識的?”


    “不認識,他上禮拜也有來。”


    小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大夥兒都知道,“這裏一堆常客,有什麽稀奇。”


    “他是外地人。”這他也能分辨得來。


    “外地人就不能每個禮拜來嗎?人家說不定來會馬子,你海巡署的啊,管這麽寬!”


    “他剛才盯著曉優的胸口看。”


    “哈哈哈!他眼睛脫窗啊,這家夥的胸部又沒什麽料,全身上下隻有那張臉能看——痛……痛痛痛……死我了!”高自強還沒說完,就被紀曉優狠狠踩了一腳。


    “小胖,他戴眼鏡你怎麽看得到?”阿峰問道。


    “就是看得到。”


    “……小胖,每次過年你都贏牌,也是『看得到』?”紀曉優突然想到她每次過年都輸他不少錢。


    “……看不到。”這個時候,小胖的聲線飄了一下。


    “死小胖,你等一下給我解釋清楚!”高自強每年輸給他的錢絕對比紀曉優多上好幾倍。


    小胖突然很後悔自己的“多事”……不過他還是在意鏡片底下那雙眼神……


    “那個人,好像是針對曉優來的。”他想了想對紀曉優說:“妳最近小心點。”


    小胖一向話很少,難得今天主動說了這麽多話,阿峰和高自強對看一眼,連在一旁聽到的鄭凱銘也走過來,“怎麽回事?”


    看幾個死黨突然收起嬉鬧的笑臉,紀曉優白了他們一眼,哼道:“我的心都給老師了,那個人愛上我也沒用。”


    “是叫妳神經繃緊點!誰要聽妳惡心巴拉的話。”高自強大掌往她後背拍下去——


    紀曉優九十度彎腰閃過,臉貼近一鍋熱騰騰的紅豆,迅速拉下脖子上的毛巾,垂墜的項鏈晃閃了一下,她迅速起身,毛巾掃向高自強的臉,拳頭停在他額頭前,朝他得意的笑。


    小胖怔了怔,盯著她的項鏈看……


    “喂!不要玩了,快點工作啦,還要不要打球?”阿峰看客人被晾在攤子前“看戲”,趕緊叫道。


    “抱歉,要什麽?”紀曉優回過頭來,白牙閃閃,馬上工作。


    “呃……三碗紅豆冰。”


    “馬上好!”


    “死小胖,你看什麽?快點工作!”


    “……哦”那個人盯著曉優的胸口,是看乳溝,還是看項鏈……小胖眉頭愈皺愈緊,實在想不透。


    “後來不管我們怎麽逼問,小胖就是死不承認他能『透視』牌支。但是他每賭必贏,神奇到不可思議。老師有什麽方法可以逼小胖說實話嗎?”她肚子餓,跟老師一起出來吃宵夜,順便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告訴老師。


    深夜很多店都關了,這家店賣的是藥膳火鍋,開到淩晨兩點,真材實料,生意很好,就是價位貴,隻有老師請客時,她才吃得起。


    “小胖說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閻司文隱隱扯眉,對這個人有點在意。


    “戴眼鏡。”她夾了一團肉進碗裏。


    “長相呢?”


    “不知道。老師,你們醫院有沒有『自白劑』讓小胖自己說出來?”


    “沒有那種東西。”閻司文幫她夾了一些青菜,“妳明天去跟小胖問清楚。”


    “問那個人的長相?老師,你放心好了,我隻愛你一個,就算那個人長得很帥,我的眼裏隻有你。”她“呼呼”地吹著熱騰騰的青菜,眼裏完全沒有“旁人”。


    圍繞在四周幾張桌子的客人全都笑出了聲音,卻看“男主角”臉頰上有道長疤,還麵無表情,嚴肅得令人生畏,就沒人敢出聲叫好。


    閻司文等到送菜過來的服務生把菜都上完,紅著臉離開,他才皺眉。


    “……去問清楚。”他不放心的是她可能又在外頭“行俠仗義”,招惹事端,被人尋仇。


    “老師,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最近隻救了一隻貓,一隻鬆鼠,兩隻雞……唔,幫一個學妹解圍,對方也是我們學校的,看在我麵子上就沒計較了,你也知道。我沒跟人結仇。”她把不愛吃的燕餃夾進老師碗裏,遲疑了一下,有點良心不安,又夾了一塊魚肉給老師。


    “謹慎點總是好的。”她這天地不怕的個性,就算得罪人也不自知。


    “好啦,你在意的話,我明天去問就是了。”她大口大口地吃著火鍋,忽然又想到什麽,問道:“老師,如果我有你的孩子了,你會二十四小時都陪在我身邊嗎?”


    砰!


    砰、砰……


    閻司文和紀曉優同時轉過頭去,隔壁桌有人打番水杯,還有人打翻了碗。紀曉優看見一個似乎出糗不好意思,臉很紅地低下頭去,就拉回目光,繼續吃她的。


    閻司文掃她一眼,“不要說話了,快吃吧。”


    “老師,你還沒回答……不然我去問阿禾好了。”


    “問他做什麽?不要亂問!”閻司文隨即瞪她。


    “可是我很好奇,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還是我二姊夫比較神經質?不過大姊夫好像也是這一類的人,他跟大姊去年底結婚後,就把大姊關在家裏,下午大姊還打電話跟我哭訴,說她好想回來看我,但大姊夫太忙了,沒空帶她回來,又不準她自己回來。”


    “她身體還好嗎?”


    “她說喉嚨痛,有點感冒了,其他都還好。”


    閻司文點點頭。


    “老師,你想先生孩子、還是先結婚?”


    砰……這回有人杯子沒拿穩了。


    紀曉優回頭看一地的碎玻璃,捧碗喝了口湯,邊吃邊看服務生過來掃地。


    “……專心吃。”閻司文出聲。


    “哦……”她轉回來,看了老師一眼,老師還是板著臉。


    先生孩子,還是先結婚呢,老師?她是希望兩者一起進行,但老師老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她可是認真的。


    她想嫁給老師,幫老師生孩子。


    隔天,她還是忘記問小胖了。


    老師下班回來以後提起,她才想起來,就打電話給小胖。


    老師卻突然接過電話,自己問小胖。


    她不懂老師為什麽要在意一個來買紅豆湯圓的客人,是因為她告訴老師,小胖叫她小心點嗎?


    她看著老師跟小胖講電話,不曉得小胖講了什麽,她忽然感覺到老師身邊的空氣起了變化,讓她想要去關掉冷氣。


    老師跟小胖講完了,把手機還給她,突然看著她的胸口……還是看項鏈?


    老師的表情“高深莫測”,神色肅冷,一瞬間空氣好像凍結了,她全身打冷顫,嚇得傻住!


    呃,她應該沒闖禍吧?通常是她闖了很大條的禍,惹火了他,老師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很晚了……我去睡覺。”莫名地心虛,她今天還是回自己房間去睡好了。


    閻司文一怔,聽見她的聲音才回神,拉住她的手,“在這睡吧。”


    在這睡?她一聽全身僵硬,頭皮發麻,臉色慘白。


    “在這睡”這種話會從老師的嘴裏說出來,肯定是老師氣得燒壞腦袋了!


    嗚……慘了!她到底闖了什麽天下大禍,惹老師這麽生氣?不,她一定是聽錯了,老師剛才應該是說“在這跪”,嗚嗚……


    “老……老師……對不起……”這種時候不能講“骨氣”了,要說大女子能屈能伸,先“道歉”為強。


    “妳怎麽了?”閻司文不解地看她扁嘴要哭的表情。


    她哪知道是怎麽了,就是不知道她犯了哪一條才嚇得發抖。她抬眼討饒地看著老師。


    閻司文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麽了,他靜默了一會兒,轉開臉去……小胖形容的人,他想他認識,他是過去“龍田組”海外分會的會長韓丁,他鼻梁上的塌陷是在一次黑道火並中受的傷。


    雖然現在龍田組已經解散,不過實際改組為龍田企業後,也隻是廢除賭場、不碰毒品,現在經營酒店、建築、房地產、媒體、娛樂業等,大多還是原本的幫派兄弟,縱然義父有心將企業合法經營,但身處是非之地,底下人數眾多,人心難測,偶爾非法手段還是必要……


    韓丁,仍然是龍田底下的人,個性沉穩,冷靜,身手敏捷,槍法神準。他為什麽要接近曉優?……有誰派他來嗎?


    是義父,還是俊人?……更令他擔心的是還有其他人。


    “嗚……”老師幹嘛都不說話,存心讓她嚇破膽嘛!哼……“老師,你幹脆直接告訴我,我犯什麽滔天大罪好了。”反正在老師的眼皮底下一定“劫數難逃”,要死就死得痛快點。


    閻司文回過頭來,看她一臉挫敗和賭氣,伸手輕撫她的臉,“……我在想事情,跟妳沒關係。”


    “騙人,你剛才叫我『在這裏跪』!”


    “……我是叫妳在這裏睡。”閻司文扯眉,敲了她的額頭。


    紀曉優呆站著,張圓嘴巴看著老師——太過驚訝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閻司文瞥她一眼,淡淡改口說道:“不然妳回去睡好了。”


    “……不要,我要在這裏睡!”心口怦怦跳,她好感動,雖然老師好像是為了什麽理由才“主動”留下她“同床共枕”,那都無所謂。不過她卻在意老師剛才的反應……“老師,你認識小胖說的那個人是不是?”


    既然不是她招惹到老師,老師又是在聽完電話後“變臉”的,那應該就是那個人“犯”到老師……


    “……很晚了,上床去睡吧。”在他還沒查清楚韓丁的目的之前,他不放心讓她回去隔壁隻有她一個人住的房子……如果韓丁要傷害她,曉優不是他的對手。


    他必須盡快找到韓丁,把事情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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