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生存,為了探索,白霧從來不吝惜謊言。


    這一路過來,白霧騙紅殷,騙白小雨,騙簡秋,騙紫羅蘭,騙井四,騙顧海林,騙江依米,騙守墓人,騙監獄眾人,騙那些怪談守護靈,騙小徒弟的小女友……


    可以說一路上,隻要能夠對自己有利的,白霧都在騙。


    但與白遠最大的不同在於,白霧後來也真的和這些人交好,有了出生入死的交情。


    所以他從來沒有道德上的困境。


    但現在……


    白霧知道自己可能又要做一樣的事情時,竟然有於心不忍。


    他第一次厭惡自己這種行徑。厭惡起白遠曾經教導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小魚幹出現了。


    隻不過在這個記憶世界裏,她可以壓製一切規則。


    白霧的視線聚集在她瘦削的身形上時,普雷爾之眼給了這麽一段備注。


    【客場作戰,就算是進階後的本帶分析師也沒辦法分析,她正在躲避一個追獵者,所以屏蔽了一切機緣,當你見過她,與她說完了話之後,她也許會消除這段記憶。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我建議你相信你聽聽老人言,發揮傳統藝能。】


    眼睛是自己的另一麵,白霧現在審視自己,發現大概不管是自己的哪一麵,都被白遠影響很深。


    小魚幹很漂亮,但她看人的眼神很奇怪,是帶著警惕的。


    與劉橙子那種熱情,矮嫂那種從容,尹霜的冷漠,宴玖的呆滯都不同。


    她像是在害怕……在恐懼。


    她穿著初見白遠時的農場的病號服,隻不過在記憶世界裏,修改了尺碼,赤著腳丫她怯生生的看著白霧,手捧著心口,眼神又怕……又有些悲傷。


    即便是在這個世界,她也無法直接看到白遠的。


    隻能夠從白霧的記憶裏,看到白遠。


    白霧剛進入記憶世界的時候,小魚幹就注意到了有外來者。


    但哪怕白霧與初代對話,她也不在意,不會輕易現身,甚至本身就覺得……這不值得自己現身。


    因為她害怕與人交流,也因為這個世界有一個追獵者……隻有躲在記憶世界最深處,才能夠有一絲絲的安全感。


    直到白霧與白遠對話的時候,又一個新的“副本”生成。通過這個副本,小魚幹感受到了一個等了很久的人。


    那一刻,她便不顧及許多,跨越了無數道門,來到了白霧的身邊。


    隻是見到白霧後,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披散的頭發,蒼白的臉色,瘦削的身形,讓她比在農場時更像是一個病人。


    她害怕說話。


    也不理解白霧和白遠之間,是如何一種溝通方式。為什麽記憶裏可以看到白遠,為什麽來到了這個人身邊,卻看不到白遠。


    在有些畏懼的探了探頭……感受到四周暫時沒有危險後,小魚幹終於鼓起勇氣:


    “我……我想見他。”


    白霧已經理解了小魚幹是如何捕捉到白遠氣息的。


    既然是窺探了那段記憶,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和白遠的對話。


    但她還是來了,然後說一開口就是想要見他。


    這真是無比諷刺,白遠以前到底做了什麽?


    白霧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人。


    他們是永生者,當身體成長到了一定程度後,就不會再變化。


    小魚幹還是七百年前的樣子。


    雖然白霧不知道她七百年前是什麽樣子,但白霧估計……變化不會很大。


    這是白霧第一次見到這個方塊k。


    銳利,直麵本心。


    卻又孤僻自閉,在初代口中,不善於言談,不善於與人交流,甚至被說為難以相處。


    白霧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小魚幹又重複了一遍:


    “我……我想要見他!我不想見到你。”


    因為我是白遠和另外一個人生的孩子麽?說起來,我的母親是什麽樣的呢?


    白霧這麽想著:


    所以白遠讓我利用好我是他兒子的身份……如果不是一句戲謔和整蠱,大概突破口,便是要將話題引到他與母親身上……


    然後編造一個小魚幹能夠接受,且願意幫助我的謊言?


    難度不大,甚至很容易,無論怎麽樣的人,如果過分迷戀一個人,就會想要知道如何得到這個人。


    但白霧搖了搖頭,沒有這麽切入:


    “他無法見你。或者說他不想見到你。”


    白霧想不起來母親是誰,也不想按照白遠的思路來。他也不希望小魚幹繼續等待白遠。


    甚至這一刻,白霧有一種哪怕這次探索無疾而終,也不想欺騙這個人的。


    這是一種很不理性的情緒,如果白遠沒有出現,白霧是願意發揮“傳統藝能”的。


    但基於對這個人的同情,對白遠的厭惡,白霧不想這麽做。


    小魚幹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為什麽不見我,是因為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嗎?可是我已經和七百年前不一樣了。”


    她說話的時候,又四處張望著,仿佛戒備著什麽。


    白霧以為她在害怕那個追殺者,文灝口中的入侵者。


    但事實上,小魚幹在農場就是這樣的。


    七百年來,她一直沒有安全感。


    小時候作為特殊存在,她遭受的虐待讓她始終戒備著周圍。


    隻有白遠在的時候,會讓她覺得安心,不會四處張望著,提防著某種未知的,根本不存在的困境。


    關於小魚幹如此直白的問題,白霧很想直接說是的,他覺得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可他又說不出口。


    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但對方卻能有一種讓自己不想去傷害的特質。


    白霧決定換一個方式說實話:


    “他見不了你,你見到的白遠,是我的一道執念,真正的白遠已經死了。現在的白遠,可以說他是白遠,但也可以說他不是白遠。”


    “這是末日拚圖碎片的能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這一點。”


    小魚幹抓著頭發,有些痛苦:


    “死掉的是老k……他沒有死,他隻是不要我了。”


    周圍的世界開始不斷的出現漩渦,有些漩渦因為不穩定,開始扭曲成某種裂縫。


    難以想象這是什麽級別的精神力。


    白霧忽然意識到,初代說的兩個k一個十逃亡的真相得去問小魚幹,大概率是因為小魚幹有著某種特殊性。


    這種特殊性甚至超越了白遠和初代。


    接下來的過程,白霧開始體會到了小魚幹的難以相處。


    她的情緒極其不穩定,遠處的巨大方舟,開始不斷解體,解體後的方舟材料漂浮在天空之中。


    遮天蔽日。


    但四周的光線卻並沒有變得黯淡。目光望過去,最亮的地方,有兩道光影。


    那是白遠和小魚幹。


    但隻有影子。


    “他……他走的時候,把記憶也拿走了……他不讓我見他。”


    看著背後的光影,小魚幹有些委屈。


    白霧也猛然反應過來,既然記憶的世界裏,記憶體有著自己的軌跡,那麽小魚幹為什麽不回到自己的記憶裏去呢?


    看來白遠做得很決絕。


    至少在小魚幹身上留下了某些限製。


    以至於這個記憶世界的主人,能夠找到任何人的記憶,卻無法找到自己的記憶。


    當然,也有可能是一種隔絕被因果注意的手段。


    在白霧看來,那個丟了女兒的女人張嫻,所有人都忘記了她女兒的存在,也許就是某種因果劫持。


    但這些事情,白霧也沒有任何證據。


    白遠擅長的領域,他並不擅長。


    裏世界與精神世界的解讀和掌控,對於白霧來說也是極為困難,極為晦澀的。


    白霧說道:


    “他不喜歡你,從頭到尾隻是在利用你,你何必見他呢?這樣的人,並不值得你等待七百年。”


    光影並未停止。


    小魚幹隻能從那些陰影裏,回憶過去的時光,七百年如一日。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你好討厭啊!我不要見到你!我要殺了你!不對……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傷害你!”


    白霧的身體險些在這個瞬間,如同那艘方舟一樣解體,他的皮膚被直接剝離了一部分,臉上的血肉暴露開來。


    但因為有著強大的力量,又開始極速的愈合。


    愈合……破碎,再愈合,再破碎。


    隨後一股無法承受的風暴,將其吹飛,撞擊到了身後的殘垣上。


    這是記憶世界,一個由小魚幹主宰的世界。白霧再強大,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種客場作戰。


    何況他對小魚幹沒有任何戰意。


    小魚幹看著他,似痛苦似惶恐:


    “你為什麽不出來見我?我要殺了你的孩子!你快出來見我!”


    遺跡與方舟,有著一種末日下獨有的美感,但這種美感極為致命。


    白霧能夠感覺到,小魚幹的精神狀態有些不穩定,自己其實處在一種極度危險的境地。


    “殺了我……他更不會來見你了,某種意義來說,我和他算是共生的關係。”


    小魚幹瞬間驚慌起來。


    白霧不希望她情緒波動太大,然後再度失控,他必須得說一些緩和的話語:


    “我是來幫你的,我沒辦法讓他見你,他也不想要見到你,但這個世界,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才可以幫你的。你的世界裏也不應該隻在乎他一個人。”


    “不要你管!你走……不然我會殺了你!我討厭你!不對……你不能走。”


    白霧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走。


    他能夠理解小魚幹那種痛苦,等了七百年的人,就在剛才出現了,但是卻不肯見自己。


    而擋在自己麵前的,是心上人與別人的孩子。


    小魚幹有些痛苦的蜷縮起來。漂浮在天空中的巨大方舟殘骸,開始扭曲變形。


    與此同時,在記憶世界之外。有些焦慮的等待著白霧歸來的文灝,感受到了一股讓人壓抑窒息的氣息。


    遊輪裏所有的擺件與吊燈都在晃蕩著。


    “發生了什麽?撞到海獸了?”蔣柱感受著整艘遊輪的輕微震顫。


    文灝搖了搖頭:


    “沒有海獸敢招惹我們,震源來自禁地,都坐下,不要驚慌。”


    文灝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隻是希望白霧能夠平安歸來。


    記憶世界內。


    忍受著近乎被撕裂的痛苦,白霧說道:


    “那些來自方舟的人,也有活著離開的,能夠與初代成為好友的人,我相信你和白遠不一樣,你有著讓初代認可的品質。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所以你要殺我……是因為我是白遠的兒子嗎?”


    白霧很痛苦。


    感受著身體一點一點被分解,破碎,撕裂……這是一種比針刺更可怕的痛苦。


    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自己的意誌。


    但從小就被折磨的白霧,也有著越痛苦越清醒的特點。


    “是……我不想殺你,我想好好看看你……但我又很想殺了你……”


    白霧忽然發現,她總是說著很多矛盾的話。


    他並不知道原因。


    在小魚幹的世界裏,隻有寥寥數人,農場的記憶對她來說,是痛苦而甜蜜的。


    當白遠將她從農場的禁地裏解救出來後,她就跟著白遠一起,體驗著普通孩子的生活,小心翼翼的偽裝著。


    那個時候,周圍人的友善,讓她覺得很快樂,但在這之前,她經曆的是靈魂上的分裂與摧殘。


    是白遠將其從困境中解救,是白遠給了她普通人類才有的社交,也是白遠一次次化解危機,讓農場主始終沒有發現……農場禁地裏的怪物,被替換了。


    她在後來,是可以有一個正常人的生活的。


    但她早年的痛苦,讓其永遠無法成為正常人。


    她心裏的想法,會直接說出來。


    內心的痛苦與喜樂,對一個人的喜歡和討厭,會同時表達。


    所以在和人交流的過程裏,初代覺得小魚幹很難理解,或者說過於容易理解,以至於有時候難以相處。


    人都應該藏著一點什麽的,哪怕是最親密最單純的一個人。


    但小魚幹因為幼年的特殊經曆,無法隱藏自己的想法。


    在農場的時候,有時候會一邊表達對某個人的喜歡,一邊表達這個人的缺點。過於直白讓其沒辦法和人交朋友。


    就連初代也被小魚幹弄得心態炸裂過。


    “他很厲害,我想和他做朋友,他長得像個醜八怪,我好討厭他。”


    初代認為自己就是不會聊天的這種,可小魚幹更狠,說話就跟給個棗再打一巴掌一樣。


    唯有白遠,是一個異類。


    因為白遠很完美,在小魚幹眼裏,無法找到對白遠的討厭,無法挑剔出白遠的缺點。


    十幾歲的少女都是希望能夠追隨愛情的,尤其是白遠那麽完美的一個人。


    而越是直白單純的人,一旦陷進去了,就越難以自拔。


    現在白霧就站在小魚幹麵前,小魚幹很想與白霧說些什麽,但又很想殺了白霧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可是她終究在努力克製,她害怕這麽做,會犯下不可逆轉的錯誤。


    “他為什麽……要丟下我啊……”蜷縮著的小魚幹眼淚迷蒙。


    白霧苦惱於沒辦法找到切入點,他知道正確答案,這個時候隻要以白遠或者自己母親為切入點就行。


    但他就是不想這麽做,他就是莫名的覺得……這個錯亂矛盾的女人,不應該被人繼續欺騙。


    當白霧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不會說話,不知道要說什麽的時候……異變來了。


    漂浮在天空中的漩渦……忽然多了一個。


    但與其他漩渦不同,這個漩渦更為巨大,且並非懸停在空中沒有任何變化……


    在小魚幹痛苦不已的時候,漩渦中一道紅色的光箭射出……


    那個讓小魚幹不停躲避的追獵者,七百年前殺進這艘遊輪的入侵者,終於找到了小魚幹。


    白霧不知道為何井三都中招的記憶場景,他可以不中招……他隻知道,如果自己不有所行動。


    小魚幹必死無疑。


    因為這個女人和白遠一樣,雖然有著強大的精神力,卻並不擅長肉搏戰。


    光箭迅猛,仿佛刹那間就能貫穿女人的身體,就在小魚幹意識到危機降臨,已然躲避不及的時候……


    一道赤紅色火焰包裹著的身影,攔截在了小魚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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