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煩意亂的她胸口鬱悶,隻要想到自己即將被逼著嫁給楊洄,她就萬般的不願意,對娘親如此強硬的態度感到非常傷心。


    站在鴻臚客館外,等待官員將他喚出來,她不禁忐忑萬分,不知他會不會出現,而她到底又該如何告訴他娘親幫自己安排的婚事?


    她的思緒好亂,完全理不出頭緒,還不知該怎麽辦時,鞍作真一已經從客館內出來,來到她麵前。


    李綺兒原本愁眉不展的嬌容在見到他出現後,終於漾起一絲笑意,“真一……”


    “咱們到一旁說話。”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欣喜,反倒冷淡得近乎陌生。


    乍見他的反應,讓她才剛萌生的喜悅迅速冷卻,原本的不安驟升,不懂他為何會突然對她如此冷淡。


    等到離開鴻臚客館有一段距離後,鞍作真一才又開口,“綺兒姑娘,咱們往後不要再見麵了。”


    “你說什麽?”她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為什麽不要再見麵?”


    還有,他連喚她的方式也退回從前的疏遠語氣,好似兩人曾有的甜蜜不曾存在,隻是一場幻夢。


    “咱們倆並不適合繼續在一塊。”


    “哪裏不適合了?咱們相處時明明就非常快樂,甚至……”


    “總而言之,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見麵,不會再有下一次。”鞍作真一語氣冷硬的道。


    “我到底又做錯了什麽,你非得如此對我不可?”李綺兒又怨又氣又怒,忍不住質問。


    他此刻冷淡至極的態度傷她甚深,不明不白的被疏遠,說什麽她都不會甘心,非得要他說個清楚不可!


    “你並沒有做錯什麽,純粹是咱們不適合罷了。”他強壓下揪心刺痛,冷著嗓音將她拒於千裏之外。


    他們倆不該再錯下去了,就由他來負責斬斷這一切,縱使自己這麽做會讓她恨他也無所謂,一切的怨尤都由他來承擔吧。


    “鞍作真一,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就算我已經被爹娘安排嫁給其它人,你也無動於衷?”她不甘心,故意用話激他,希望能看到他一丁點反應。


    “那更好。”他的表情更加冷漠無情,但內心的痛意卻是加深了一倍不止,“我衷心恭喜你覓得良緣。”


    她要嫁人了?到底是哪個男人能有幸和她結為連理?嫉妒的酸澀迅速侵蝕他的心,將他的心給蝕出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流出,痛不欲生。


    他不是早在和惠妃娘娘見完麵後就對這一份情感死心了嗎?如果真的死心,又怎會在此刻疼痛難耐,幾乎快要承受不住?


    “我是說真的,剛才娘來告訴我,她已經幫我挑好丈夫人選了。”怕他以為自己在說氣話,她不禁再度強調。


    “我剛才的回答也是真的。”


    “為什麽?”她心痛的緊蹙起雙眉,“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對你的一番情意,你真能說舍就舍?”


    “就當作你我相識是一場錯誤,我已經醒悟過來,你也該清醒了。”鞍作真一狠下心來咬牙回答。


    “什麽錯誤?不,我才不承認……”


    “就算你不承認,也無法改變這事實!”他不得不加重語氣,狠狠砸碎她的一片癡心,“咱們倆根本不該在一起,李綺兒,或許我該改喚你上仙公主?”


    她身子一顫,訝異的瞪大雙眼,“……你知道了?”


    “是,我全都知道了,你從一開始就用虛假的身份靠近我,將我騙得團團轉!”


    “我……我並非故意欺騙你。”她心慌的急忙解釋,“我隻是不知該如何向你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我……”


    “你不用解釋了,無論你當初是否蓄意欺騙,錯誤已經造成,再也改變不了。”他刻意偏過頭,不願再見到她愁眉不展的模樣,免得自己動搖。


    他絕不能心軟,非得在今日和她斷得一幹二淨,讓她不再對他抱持任何期望!


    “真一……”李綺兒微梗著嗓音,眼眶含淚的瞧著他,想博取他的同情,挽回這段情,無奈卻一點用都沒有。


    此時此刻,她更恨自己是個公主,若非這個身份,他也不會排斥她,將她的一番真心拒於千裏之外。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我隻是個從日本來的遣唐使從員,咱們倆根本就不相配,你從一開始就明白我的身份,為何要苦苦癡纏?”


    “身為公主又如何?公主也是血肉之軀,也有自己的情感,難道就沒有選擇自己所愛之人的權利?”她喊出心中的不平,原以為終於找到真愛,怎知她的身份卻毀了一切。


    “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因為自己的一時任性,而將我一同拖下水,若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公主,我是絕不會和你有任何往來的。”


    “你真忍心做得這麽絕?”李綺兒悲不可抑的瞅著他,一顆心像是被他句句無情的話語割下好幾刀,傷痕累累。


    “我隻是守住我應守的界線。”鞍作真一輕扯一抹苦笑,“公主請回吧,既然你已有駙馬人選,還是趕緊回去準備出嫁之事,開開心心的嫁人吧。”


    “不,你別走!”見他一轉身,她急著抓住他的手,“除了你以外,我誰都不嫁!”


    她不要他如此對她,將她徹底排拒在心門之外!這段日子以來,兩人的相處,難道她的心意他還看不明白?除了他,她已經不會再喜歡上其它男人了。


    他怎能狠心的與她說斷就斷?他真的一點都不痛心?


    不!她不相信他是這種人,他肯定還是喜愛她的,隻是礙於她的身份,逼得他不得不放棄。


    “承蒙公主錯愛,在下高攀不起。”鞍作真一沒有回頭,他強逼自己用著冷漠的嗓音吐出這些話。


    他的確高攀不起,要承認這件事,對他來說是何等的痛心與不甘,無奈卻逃避不了。


    “不,我不必你高攀,我可以拋下公主的身份,隨你回到日本去,隻求你別再這麽狠心的對我!”


    她從未如此擺低姿態,他是唯一一個。為了他,她可以連公主的身份都舍棄,她都已經委屈自己到這種程度,難道還挽不回他一絲憐憫?


    她所求的真的不多,隻要他的愛。可笑的是,她縱然身為大唐公主,想要什麽珍寶都能輕易取得,唯獨他的一顆真心,她唯一最想要的東西,竟是如此難以求得。


    “天真的公主,事情並不如你所想的那麽簡單,再說公主的身份不是你想放棄就能放棄得了的。”


    “隻要是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


    鞍作真一終於回過身來,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夠了!別再逞口舌之快,那根本無濟於事!”


    “你不相信我真能為你做到?”她眼眶泛淚,萬分痛心的瞧著他。


    “你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了,公主。”鞍作真一輕輕的哼笑一聲,眼神飄向不知名的遠方,“咱們鞍作家的先祖……本姓‘司馬’。”


    李綺兒困惑不解,一臉迷茫。就算他姓司馬又如何?


    “司馬家,你應該明白的,在三百多年前,這片大唐土地,本來是屬於司馬家的。”


    司馬?李綺兒驀然領悟過來,“兩晉皇族……司馬氏?”


    “沒錯,就是那一個司馬氏,咱們先祖就是當年東晉皇族的支脈,在東晉滅亡後,先祖為躲避亂世,輾轉流亡,最後東渡到日本,在那落地生根,並且接受日本天皇改賜‘鞍作’之姓,從此司馬家不再是皇族,隻是個流落他鄉,歸化在日本天皇腳下的平民百姓。”


    而鞍作真一身為司馬家子孫,身上流著司馬氏的血液,明知自己家族輝煌的過去,卻什麽都無法挽回,隻能繼續以鞍作這個姓氏在日本的土地上,為日本天皇貢獻自己的心力。


    “你懂堂堂一個司馬皇族淪落到外域,必須臣服在外國君王腳下的那種無奈和痛苦嗎?原本高傲挺拔的腰肢硬生生被折彎,自尊狠狠受挫,從此榮華富貴再也與咱們無關,有家鄉也歸不得的苦處嗎?”


    他朝著李綺兒苦笑,“高傲的大唐公主,你有辦法忍受下跪、彎腰跪拜其它人,而非別人反過來跪拜你嗎?”


    她錯愕的呆愣,久久反應不過來。


    “你有辦法忍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不再,隻能像個普通百姓生活,甚至沒有丫鬟時時刻刻服侍你,什麽事情都要自己來的日子嗎?”


    麵對他的逼問,李綺兒的腦袋是一片空白,隻因她從未想過若和他在一起自己得麵臨怎樣的處境,剛才說可以拋棄公主的身份隨他回日本,也隻是一時衝動說出的話語,根本就沒有考慮太多隨之而來的事情。


    “你真有辦法忍受就算受到萬般屈辱也回不了家,無法向自己的家人傾訴,隻能把所有苦楚往自己的肚子裏吞嗎?”


    她可以嗎?


    她不知道,她從未遇過這些事,那些根本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就算這些問題都暫時不理,你的父皇豈會允許你離開大唐?”


    麵對鞍作真一接二連三的質問,李綺兒早已蒼白了一張臉,完全回不出任何一句話,喪氣的垂下雙肩,似乎已徹底絕望。


    知道給她的打擊已經夠多了,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冷冷一笑,“所以我才會說,你太天真了。”


    狠下心,他毅然決然的轉過身,不再停留。而李綺兒已無力再追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怔愣的站在原地許久……


    當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綺宅,尚未離去的武惠妃趕緊從房內走出來,關心問:“綺兒,你到哪兒去了,怎麽這麽久才回來?”


    她看著娘親關懷的眼神,再想到剛才鞍作真一冷漠的態度,瞬間悲從中來,終於再也壓抑不了滿腔的失落和痛苦,痛哭出聲,“嗚……娘……”


    他為何要如此傷害她、踐踏她的一顆真心?身為公主哪裏錯了,這完全不是她所能選擇的,她為什麽一定得承擔這樣的苦果?


    她不甘心,不甘心呀……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武惠妃將女兒抱入懷中,但她隻是一個勁的哭泣,絲毫不肯把受的半點委屈說出來。


    她輕歎口氣,明白女兒性子強,就算逼她也逼不出話來,隻好由著她哭夠,其它的以後再說吧。


    從鞍作真一那裏回來後的隔日,李綺兒就病倒了,她氣虛體弱的倒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她已經多年不曾如此憔悴。


    雖然她始終沒有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載李綺兒出門的馬夫透露,她去了皇城一趟,武惠妃大概就有個底,肯定是鞍作真一,才會令她如此傷心。


    太醫趕緊過來看診,隻道她是心中積鬱過深,又未抒發出來,才會突然病倒,隻能開一些驅除心中鬱結之氣的藥,並吩咐她放寬心胸,想些開心的事,病才會好得快。


    隻可惜心病還需心藥醫,失去鞍作真一,李綺兒就開懷不了,病情也很難好轉。


    她整日躺在床上,胸口悶得難受,就連睡也睡不安穩,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回想起當日鞍作真一所說的話,被他冷淡無情的話語刺得滿心都是傷口。


    思考了幾日,她認為為了他,自己可以放下公主嬌貴的身段,可以卑躬屈膝,隻當一個尋常百姓,隻要他願意給她機會,她相信她可以做得到他所有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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