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元初有趣地盯著她,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實在太甜了。


    突然,燒毀的房梁轟然倒塌,發出如地鳴一般的沉重巨響。


    他們怔然轉頭,看見整座壯麗的豪邸已經融為火海,燒亮整片夜空。


    「好,就翻身吧!」他釋然微笑了起來。


    西京的新宅付之一炬,宮元初和風竺依然住在「喜瀾堂」裏,整個秋天,宮府中各房各院都平靜得出奇,彷佛平靜無波的水麵。


    這段時間辦了四姑娘的喜事,嫁妝和辦喜事的支出讓已經十分拮據的宮府更是雪上加霜。


    掌管宮府經濟大權的大太太開始扣下各房各院的開支,也開始典當庫房裏值錢的古董應付開銷。


    接著,拿著借據前來討債的人都一一上門來了。


    宮老爺見到自己的兒子們在外頭欠下如山一般的借據,氣得渾身打顫,大病一場。


    然而,登門討債的人隻管要錢,三天兩頭就來吵鬧,欠下借據的幾個爺全躲在屋子裏悶聲不響,隻交給府裏的女眷去應付,到最後,宮老爺實在被逼得不行了,便叫大太太拿出房地契紙,把所有的兒子都叫到麵前來。


    「那些借據都是誰欠下的,你們各自心裏有數。」宮老爺一陣劇烈的咳嗽,喘了半天後,才又說道:「現在你們沒有一個還得出錢來,人家成天上門來討債,實在太不像話,幹脆,用不著等我死再分家,現在就把房子賣了,賣多少錢你們兄弟分一分,該還債的拿去還債,想自立門戶的就自立門戶,就這樣吧。」


    宮府七個兒子分別坐在宮老爺身側,多半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隻有宮元初神色如常,低著頭靜靜把玩著食指上的玉戒。


    「咱們這房子能賣多少錢?」


    老大宮元隆輕輕一咳,問道。


    「應該能賣五千兩吧。」大太太歎了口氣說。


    「以市價估算,最多隻能賣四千兩。」宮元初淡淡地開口。


    兄長們朝他丟去鄙視的一瞥。


    「那些借據呢?全部算算,一共欠了多少?」宮老爺吃力地喘著氣。


    「老爺,全部……有三千五百兩。」大太太畏怯地說。


    「你們這些孽子!」宮老爺指著兒子們罵道:「就算房子賣了四千兩,一轉手就幾乎全沒了,祖上留下來的房子,竟然就教你們兄弟給敗光了,我竟會生出你們這些好兒子!」


    「爹,我沒到外麵欠錢,可別把帳算在我頭上!」老六宮元軍沒好氣地說。


    「我也沒有喔。」宮元初舉了手說。


    「老爺,是不是欠的債還一還,然後五百兩再讓他們兄弟分呢?」大太太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怎麽行!用五百兩來分,一個人還分不到一百兩呢!那些錢又不是我欠的,我為什麽要幫他們還錢?」宮元軍跳起來抗議。


    「對呀,剩下的五百兩也該是爹的,怎麽還能讓我們兄弟分呢?」


    宮元初起身倒了杯茶,遞給不停咳嗽的父親。


    宮老爺喝了口茶潤喉,抬眼看著宮元初,眼中閃著淚花。


    「反正分家這事要公平,四千兩咱們每個兄弟一人最少可以分得五百兩,那些欠了借據的,不夠還那是他們的事!」宮元軍喊著。


    幾個欠下钜款的全都不敢搭腔,因為不管分到多少錢,都剛好夠還債而已。


    「你們幾個……好……」宮老爺氣得一口氣快要提不上來。


    「爹,別生氣了,身體要緊。」


    宮元初坐在父親身旁,輕輕地拍撫他的背。


    「想不到,我養出了一堆沒有心肝的敗家子,我最不看重的小兒子,反而才是我的好兒子。」宮老爺苦笑地歎道。


    「好兒子?」老四宮元明不屑地冷笑。「爹,他要是你的好兒子,你倒讓他想辦法呀!」


    「說真的,咱們宮家從爹這一代就開始走下坡了,把家產敗光也不能全賴給我們是吧?」宮元慶涼涼地說道。


    「你們是打算把我早點氣死是嗎?」宮老爺氣得渾身直打顫。


    「你們就少說幾句吧!」大太太焦急地安撫著丈夫。


    「爹,我倒是有辦法。」宮元初已無法忍受兄長們的恬不知恥了。


    「你有辦法?」宮老爺愕然地看著他。


    「辦法倒是有,不過我有條件。」


    他按捺著脾氣,冷冷地盯著兄長們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


    「什麽條件?」宮老爺撐著身子坐起來。


    宮元初緩緩站起身,冷然說道:「爹,如果我保住了這個家,而且還清了三千五百兩的借據,以後,宮家就由我掌權。」


    一票兄弟們聞言,個個放聲大笑。


    「呸!你這個賤婢生的兒子還妄想掌宮家大權,你昨天作的夢還沒醒吧?」宮元隆哼了一聲。


    「當玩笑話聽聽唄,他哪來的三千五百兩啊!」宮元慶冷笑。


    「這也難說,說不定他那個蘭王府的好朋友肯借他這筆錢呢!不過借來的錢終歸還是要還的吧?想藉宮家的難關企圖奪走掌權之位,爹,這真是您的好兒子啊!」


    宮元明蹺著二郎腿,冷嘲熱諷。


    宮元初輕輕一笑。「三千五百兩可不是小數目,我與蘭王府的玄大爺交情再怎麽好,他也不可能拿得出三千五百兩來借我。」


    「元初,既然不是借來的,那你怎麽有那麽多錢?」宮老爺驚疑地問。


    「是我正正當當賺來的。」宮元初笑了笑說。


    眾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滿臉狐疑,隻有宮元明臉色微變,銳利地盯著他。


    「元初,你當真有辦法保住這個家,還有辦法還清三千五百兩?」宮老爺看得出來他不像在開玩笑。


    「如果做不到,我也不會提出條件了。」宮元初淺淺微笑。


    宮老爺的目光陡地一亮。


    「好,元初,如果你能救得了這個家,以後宮家掌權的就是你了。」


    大太太聞言,驚訝地站起身,眾兄長的表情也一個個複雜不安。


    「爹,我還有一個條件。」宮元初笑得雲淡風輕。


    「什麽條件?」


    「我娘的名分。」他正色地說。


    宮老爺長長一歎,點點頭。


    「這個容易,我會給你娘一個妾室的名分。」


    「還有,我要迎娶風竺為正室夫人。」


    他深深一笑,這樣的笑容出現在他俊美的臉上,看起來異常懾人心魂。


    「風竺?是誰?」宮老爺困惑地問。


    「老爺,她是元初房裏的丫鬟!」大太太刻意加重語氣。


    「是嗎?」宮老爺驚愕地看著宮元初,隨即笑出聲來。「了不起啊,元初,你真會抓緊時機,一口氣推翻宮家所有的規矩了。」


    宮元初淡笑不語。


    「好,你想怎樣都由你,宮家掌權的就該有你這樣的心計,也許宮家在你的手裏有辦法起死回生了!」宮老爺突然放鬆地大笑了起來。


    「爹,這份房地契紙我就收起來了。」


    宮元初拿起桌上的房地契紙,還有寫著每一筆借據金額的債簿,看了一眼,然後走到門外叫人傳話給賴瑞和曹裕。


    不多久,賴瑞和曹裕領著幾名小廝,分別扛了四箱沉甸甸的銀子進屋來。


    眾人駭然吃驚,圍著四箱銀子看得瞠目結舌。


    「一箱銀子分別是一千兩,幾位兄長各自欠下多少錢,按著本子上寫的欠債金額自己領走。」


    宮元初坐在四箱銀子前麵,把列著一條條借據的簿本翻開,等著他們自己上來領銀兩。


    眾兄弟們又氣憤、又羞窘,但為了銀子,還是不得不在他麵前低頭。


    「剩下的五百兩,就作為宮府這個月的開銷吧。」宮元初微笑說道。


    眾人一聽,都深深倒抽了一口氣。


    宮府每個月的基本開銷大約八十兩到一百兩之間,宮元初這一開口,讓大太太整個人呆若木雞。


    宮老爺則是放心地躺了下來,歎息地說了句話。「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啊!」


    「元初,喝茶。」


    風竺沏了一杯馥馥香茶,送到他麵前。


    「先擱著吧。」宮元初埋首在帳冊裏,頭也沒有抬。


    「元初,吃點心。」半個時辰後,風竺又端來了一盤精致糕點。


    「放著,我等一下吃。」宮元初依然埋首在帳冊前,沒有看她一眼。


    「元初,吃飯了。」再半個時辰後,風竺捧來了食盒,取出香味四溢的飯菜,放在桌上。


    「我等一下再吃。」他苦惱地盯著帳冊上數字不合的那一頁。


    風竺看著喝了一半的涼茶,還有一口都沒吃的糕點,長長地歎了口氣。


    「元初,我想你。」她望著他,低柔地呢喃。


    宮元初怔了怔,終於抬起頭看她。


    「怎麽了?」他把帳冊推開,伸手將她拉進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好忙,我都見不到你。」她雙手環抱住他的頸項,委屈地抱怨。


    「沒辦法,宮家的帳冊一團亂,爛帳也一大堆,我每天都處理不完。」他虛脫地苦笑。


    「會不會很後悔掌管宮家大權?」她心疼地輕撫他的眉心。


    「不會。」他伸了一個大懶腰。「隻要看到我兄長低聲下氣地來向我領錢時,我就非常痛快,尤其是我四哥。」


    「你是新仇舊恨一並跟他們算了,好可怕的男人啊!」她捧著他的臉,用鼻子磨蹭著他的鼻尖。


    「雖然查不到燒掉房子的主使者,但我四哥肯定脫離不了幹係,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牙、以惡製惡。」他在她唇上偷吻了一下。


    「那我呢?」她埋在他的肩窩輕輕歎息。


    「你?」他隻是寵溺地笑。「我已經把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嗎?」


    「不滿足,我還要你的時間,你現在都沒有時間給我。」


    她每天幾乎都看不到他的人影,想他想得要命。


    「等這段混亂期過去就好了,好嗎?」他懶散地用鼻尖摩挲她的臉蛋。


    「那你答應給我的三媒六聘婚禮呢?要等到什麽時候?」她已經等到快要懷疑他根本不想娶她了。


    「很快,等我忙完好嗎?」他笑著撫摩著她柔嫩的臉蛋。


    「你說要帶我回蘭王府見老夫人的事也都還沒做到。」她繼續委屈地控訴。


    「好,我會,一定會。」他努力安撫。


    「你在敷衍我!算了,我自己回去蘭王府!」她從他懷裏掙紮起身。


    「你什麽時候回去?」他歎口氣。


    「現在!」她漠然地往外走。


    「不能再等等嗎?等我忙完——」


    「不能!」她無情地打斷他,順便再送上幾句。「我不是回去送喜帖的,我是回去長住的,也許老夫人會收留我,等你忙完以後想到我再來接我回來吧!」


    「等一下!」宮元初把帳冊推開,跳起來追過去,用力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回去!」


    「你不是很忙?」她斜睨著他。


    「撥出這點時間還可以。」


    他可不要她回蘭王府長住,陪她回去後就要立刻把她帶回來!


    「那要帶喜帖嗎?」她甜甜地一笑。


    「可是日期還沒排定……」


    「那算了,沒有也沒關係。」她轉身就走。


    「當然要了!」他又急忙拉住她。


    「那就快訂個日子吧,要立刻寫喜帖呢!」她彎著笑眼。


    「好,都聽你的。」他微笑聳聳肩。


    「乖,那快去寫喜帖吧!」她踮起腳尖賞他一個吻。


    「是。」他苦笑地抱緊了她。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不過,他心甘情願,因為這麽適合他的女子,一生就隻有這麽一個啊……


    編注:敬請期待【四大丫鬟】之二《萬年歡》、之三《感皇恩》、之四《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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