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方安淇後,安東回到辦公室,將那些好奇目光一並關在辦公室門外。


    他曉得自己的動作如此明顯,耳語很快會傳至安德仁那頭,但他不在乎。


    他跟安淇是在愛裏泅泳吧?


    隻有在愛裏的人,才會有什麽都不想管的瘋狂吧……


    到現在他都還想不通,愛怎麽會來得這麽洶湧又突然?


    他一直以為,理性的自己應該與愛情無緣,卻根本沒想到他會認識方安淇,然後毫無理性又瘋狂地和她墜入愛河……


    兩個星期前的他,活著的唯一目標是親手扳倒安德仁,看安德仁身敗名裂!為了那唯一的目標,他什麽都可以拿來當籌碼。


    安德仁目前雖然是遠盛集團執行長,然而集團的大半股權仍在第一代創辦人安浩慶手上,隻要安浩慶一個動作,便能輕易撤去安德仁執行長之職。


    安浩慶有兩個兒子,安德仁與安德文,隻有安德仁娶妻,至於安德文,一生隻愛男人,因為安德仁的兒子安育昂死亡,他便成了遠盛集團第三代唯一的繼承人。


    他認祖歸宗那年十三歲,安浩慶沒跟他說上一言半語,隻是沉重地對他歎口氣,便離開安德仁的住所。


    從安德仁對安浩慶言聽計從的模樣,十三歲的他便知道,在這個家,他唯一需要討好的人是安浩慶。


    十五年來,他樣樣拿第一,從學生時期課業第一,各項運動,語文競賽第一,到進入遠盛集團任職後,不論做哪個職位,工作績效都是第一,而且精通四國外語,俄語、英語、德語、日語。


    他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讓安浩慶相信,他這個第三代繼承人不隻出類拔萃,還聽話順服。


    現在的安浩慶幾乎疼他入骨。


    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安浩慶建議他與富洋建設的千金相親,相親過後,他主動回報安浩慶,說他願意與富洋建設千金先訂婚,滿三十歲再結婚,他要花五年時間在遠盛集團做出成績後成家。


    安浩慶因為他的“乖順”表現,開心笑得合不攏嘴,至此,在安浩慶眼裏,隻有他安東是寶,連生他的安德仁都要巴結他三分。


    事實上,他根本不在乎娶哪個女人,娶誰對他來說都一樣,自從對母親和外祖父死後,他心裏就失去愛的力量,隻有恨。


    如果有女人能讓他拿來討好安浩慶的歡心,他很樂意配合。


    安東看了眼電子鍾,現在五點六分,五點是下班時間,但在他的電子信箱裏還有一堆待簽的電子公文急件,他趕著簽批,希望能在五點半前離開公司。


    戀愛果真讓人遠離理性。他不理性的給方安淇最優渥的待遇,單單五年的平麵版權費,他給了六十萬。


    他不隻不理性,還非常瘋狂,才會在毫無計劃的情況下,決定跟她去度假。


    突然敲門聲響起,安東皺眉,邊看電子公文邊喊,“進來。”


    進辦公室的是安德仁。


    身高約一七五左右的他,挺著圓滾的啤酒肚,有著肥厚的雙下巴,因為縱欲,雙眼下有著沉沉的黑眼圈,皮膚泛著油膩,模樣顯得老態圓短。


    安東抬眼,瞥見進來的人是安德仁,目光立刻又移回電腦熒幕上。


    “有事?”他冷淡精簡問道。


    “聽說你剛才親自送一個女人出去?”


    “對。”


    “你花六十萬買她一張插畫?拿公司的錢把馬子?”安德仁徑自往沙發坐下,蹺起二郎腿。


    “十萬是公司付費,五十萬是我的錢。我不像你。”


    “你!我是你爸,你這是什麽態度!”安德仁變了臉色。


    安東沉默以對,完全不搭理他。


    “你不要以為有爺爺當你靠山,我就治不了你……”安德仁想擱狠話,卻被安東冷淡的眼神堵住。


    他看不懂安東,他的眼神無情,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父子之情,讓他最嘔的是,要不是當年領他出育幼院,這小子能有今天?!


    “請問你大駕光臨究竟有什麽事?如果是公事,請快說重點。”


    安東眼神冰冷,語氣冰冷,凍得安德仁不知該怎麽發脾氣。


    “我……我隻是來提醒你,你不要亂搞男女關係,要是富洋建設的千金毀婚,你爺爺會不高興。”


    安東冷笑一聲,麵無表情說:“我說過,我不像你。富洋千金會心甘情願的嫁給我,像我這種條件的男人,上流社會並不多。放心,我不用勉強對方,就算我真在外麵胡搞,她還是會求我娶她。我從不勉強女人!”他冷酷說完最後一句話,視線又挪回電腦熒幕。


    安德仁氣得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到辦公桌前,瞪著他吼:“你這他媽的畜生!我是你老子,你媽不曉得跟幾個男人搞過了,還給我裝清純,我可是給她一大筆錢,你別老一副我多對不起她的樣子。你最好記住,要不是老子我上了她,你會有今天的風光生活嗎?”


    安東抬頭回瞪他,兩人一言不發的對視,安德仁先心虛了下來,轉身走出辦公室,狠狠用力甩上門。


    門旁那扇大玻璃窗隱隱震動,但那些嘈雜聲音,全敵不過安東心頭上的震恨聲。


    這就是他的真實世界,他用全身每一分力氣恨著剛走掉的男人,恨到隻想扳倒他,最好能讓他生不如死!偏偏那無恥的男人是他生父。


    安東心頭鬧著狂風暴雨,坐在辦公椅上的他卻僅僅隻是握緊拳頭片刻便又鬆開,目光又回到熒幕,繼續批簽電子公文。


    他早早學會控製外在的脾氣,將一切瘋狂意念收在冷酷表情底下。


    終有一天,他會為死去的母親討回公道。


    ****


    安東目光緊緊追隨在進入飯店頂級套房後,驚呼連連的方安淇身上。


    他訂了台東市區知名的頂級套房,有獨立客廳、餐廳、臥室、書房、會議廳。看她一臉驚喜,穿梭在不同空間探索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地也跟著開心。


    方安淇一下子在客廳裏驚呼,“好漂亮的大沙發喔!”


    轉眼又奔進餐廳,摸著可以容下十多人的長型餐桌,對他笑喊,“親愛的,我們可以在這裏開party了!”


    接著,她在房間的柔軟大床上翻滾,然後很不淑女地躺成大字型,舒服地歎口氣,對站在房間入口旁的他笑得燦爛。


    “哇!這麽大的床,好軟,躺起來真舒服。”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甜甜朝他招呼,“你也來躺躺看啊,超舒服喔。”


    安東的眼神熾熱濃烈,但堅定地搖頭拒絕了。


    “我睡隔壁房間。”他們開了幾個鍾頭的車,抵達台東市區已是深夜。


    方安淇坐起來,雙手撐在柔軟大床上,隨興而輕鬆,一雙大眼依舊明亮。


    “隻是要你陪我躺看看而已啊。”


    安東沉默搖頭微笑。


    “喔——沒想到我魅力這麽大,連陪我躺都怕嗎?”她調皮地取笑。


    “對,怕躺下就起不來,你不知道你對我的影響力有多大。”安東聲音沙啞坦白承認。她一定不曉得她這樣隨興撐在床上,毫無防備,眼神清亮地看著他,對他有多大的誘惑力。


    他的身體從不曾為一個女人這樣焦躁發燙過,他真不敢相信,他們認識隻短短幾天,他的身體卻瘋狂渴望她,已經渴望到發疼的地步。


    方安淇聽他說完,倏地跳起來奔向他,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腰,臉頰貼著他的胸膛。


    “我覺得我可以完全相信你,跟你在一起……”她頓了幾秒,“真的很有安全感。”


    安東雙手環抱她,忍不住取笑,“因為我沒躺下來,你就完全相信我?你不覺得自己太好騙了?”


    她搖頭否認,“我才不好騙。”


    他沒再多說什麽,兩人享受了片刻的寧靜擁抱。


    “你會不會很累?”方安淇鬆開手後依然情緒雀躍。


    “還好。”


    “今天月亮又大又亮,我們到露台賞月,好不好?”


    “嗯。”他點頭,手心被她握住,她走在前頭,領他到房間外頭。


    “哇……”方安淇笑得開心,“連露台都好大耶,還有躺椅。”大露台上擺著幾張白色躺椅,她拉了兩張並在一起,“喏,你躺一張,我躺一張,這樣沒問題了吧?”


    她先躺下,整片夜空盡入眼裏。


    安東走來,躺在她身旁,兩人的手掛在椅子扶手上交握。


    “你看,好多星星。”


    她眼裏裝著滿天星星與明亮的月,而安東眼裏卻裝滿她方安淇。


    “……我隻想看著你。”安東直言不諱。


    她轉過頭,迎上他灼熱的視線,半開玩笑,“看太久,很容易就膩了。”


    “不會。”他說得既輕且淡,卻透著近乎承諾的堅定口氣。


    “在台北光害嚴重,很難看到清澈的夜空,現在這麽多星星,月亮又大,你不欣賞一下,損失可大嘍。”


    安東笑了笑,轉頭仰望夜空,好片刻沒說話。


    “……我都快忘記台東的夜晚有多漂亮了。”今天星星真多……他不禁有點感傷。


    “你以前常來台東?”


    “我十三歲以前住在台東,在山上的部落裏,我母親是原住民,我外公是部落頭目。”


    “原來你有原住民血統,難怪你的五官特別立體,好像外國人。你十三歲之後才搬到台北是嗎?”方安淇心想,她跟十三這數字真有緣分。


    “十歲那年,我母親意外跌入湖裏溺斃,我外公傷心過度腦中風,沒多久也去世,我就被送進育幼院……”安東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方安淇突然起身,“你等我一下。”說完,她衝進房。


    她記得進房間後,她把背包扔在沙發上……找到背包,拉開拉鏈,她翻出兩支棒棒糖,然後衝回露台。


    拆了兩支棒棒糖的外包裝,她將一支塞進他手裏。


    “我們邊吃糖邊說,這樣才不會覺得……太苦。”她躺下,一手吃糖,另一手握住他的手。


    盯著棒棒糖,安東好久吐不出聲音,他緊緊回握住方安淇的手,覺得她有股神奇的力量。


    他終於將糖送進嘴裏含著,好甜,那些傷心往事,仿佛不那麽苦澀了。


    “你為什麽會被送進育幼院?你不是還有爺爺、爸爸?”方安淇想不通。


    安東掏出心,繼續說了那些他本來不想說的事。


    “我生父原本就不想要我,若不是他獨生子吸毒過量死亡,我應該會在育幼院長大。當年我母親本想生下我後,把我送給生父,但我生父一知道我母親懷孕了,直言他不想要這個雜種,要我母親打掉小孩。因為信仰的關係,我母親拒絕墮胎,隻好把我生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含住糖。


    “你父親跟你母親……感情不好嗎?”


    “他們沒有任何感情。”


    “那為什麽……”方安淇不曉得該怎麽問了。


    “為什麽會有我?”安東望住她。


    她含著糖,點點頭。


    “……安淇,我要說的不是個好故事,你確定你想聽下去?”


    “隻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想聽。”她說,聲音很溫柔。


    “當年公司辦員工旅遊,他來台東,我母親在飯店做房務工作,他看上我母親,在我母親送房間用品時,他強暴她,才有我。”


    方安淇聞言僵住了,下一刻坐得直挺,本來含在嘴裏的棒棒糖掉落在地,她臉色轉為雪白,抽出被握住的手,魂不守舍的又坐了幾秒,才斷斷續續的開口。


    “……對不……起……對不起……我……”她說了一半,整個人陡地跳起來,朝房間狂奔,衝進浴室關上門。


    安東先是怔愣一下,才隨著她進房。見她奔入浴室他緩下腳步在浴室門外站定,卻聽見水流聲及斷斷續續的嘔吐聲。


    他著急了,敲幾下門,嘔吐聲止住,接著是大量衝水聲,馬桶水聲,水龍頭水聲……他不斷聽見水流聲,就是沒聽見方安淇的聲音。


    安東敲門敲得急,擔心浴室裏德她究竟是怎麽了。


    一直得不到回應的他,門越敲越急,力量越使越大,就在他急到想將門撞開時,她打開門了。


    看見方安淇的模樣,他驚傻住好半響——


    她渾身濕透,頭發衣服全在滴水,臉上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原本紅潤的唇瓣變成灰白,仿佛極度缺氧。


    “你怎麽……”他話沒能問完。


    “對不起……對不起……”方安淇與他同時開口,慘白的臉蛋上唯一紅透的是眼眶,說了兩回“對不起”,整個人突然軟到,幸好安東及時反應過來接住她。


    她還有意識,睜著雙眼,這時他才看清她臉上不隻是水,還不斷地冒出眼淚。


    他緊緊摟住她,發現挨在懷裏的她渾身輕顫。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我帶你去看醫生……”他不懂她怎麽突然變成這樣,隻能用直覺推敲,她剛才在浴室裏嘔吐,也許是身體不舒服。


    這一刻,安東感覺到害怕,他想起母親的死,想起外祖父的死,他怕抱在懷裏的方安淇也會死……他沒辦法失去她!


    這十多年來,他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方安淇是唯一走進他心裏的人。


    此時方安淇已經說不出話,她隻能拚命搖頭,不斷搖頭。


    她止不住蔓延四肢的深刻恐懼,那些最黑暗深沉的回憶猛烈地攻擊她,幾乎將她吞噬,輕顫不已的她隻能縮在安東懷裏。


    安東見狀,抱起她往臥室走去。她的行李在臥室,他想幫她拿幹衣服讓她換上,因為他得帶她去看醫生,她的臉色太差了。


    走進臥室,安東彎身放下她,從行李找出幹淨的衣服,哄著她,“你先換衣服,好不好?”


    方安淇蜷縮在床上,搖頭拒絕,她沒辦法動……


    “你這樣會感冒……還是我幫你換,好嗎?”


    方安淇淚流不止,目光停在安東臉上,她沒有任何動作,沒搖頭也沒點頭。


    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蹲下來,像在哄小孩般哄她。


    “我幫你換衣服。”說完,他伸手拉起她的上衣,卻發現她顫抖得更厲害。“很冷嗎?”他皺眉,加快更衣動作。


    方安淇身體僵硬,但沒拒絕他。


    脫下她的上衣,安東接著解開內衣,他動作雖快,卻不粗魯,褪光上半身後,立刻將幹衣服換上,然後是下半身。


    他感覺到她的僵直,盡量麵無表情的迅速替她褪去下半身裙子、底褲,再迅速幫她穿上幹衣服。


    換好後,安東將她抱到床的另一邊,然後拉來被子裹住她,因為她依舊顫抖不停,他將濕的衣服拿進浴室,回到房間時,手上多了條毛巾,他拿起電話,要求換床單枕頭,並點了熱湯。


    放下電話,他走到她身邊,把裹著被子的她撐起來,幫她擦拭頭發,他發現她的顫抖沒那麽厲害了。


    “等會兒有人會來換床單,你喝點熱湯,我帶你去看醫生。”他真的很擔心她,他很久沒為人擔心過了。


    從沒想過在他的生命裏會再出現可以擔憂的對象,有個能牽掛的對象原來也是幸福的一種滋味。


    方安淇又搖頭,張嘴努力了一下,終於發出聲。“我……沒事,不要看醫生……”


    “你看起來很不舒服。”他憂慮不已。


    她用力搖頭,強烈表明不願看醫生。


    “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安東摸摸她蒼白冰冷的臉,想不通她怎會突然不適。


    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她勉強地笑說:“我沒事,隻是……突然胃有點不舒服,我在浴室吐了,覺得自己很髒,所以衝水……”她咬住唇,停頓半響,“對不起,給你惹麻煩。”


    “你沒有麻煩我。如果很不舒服,還是要看醫生比較好。”安東太擔憂她,沒多想她怎麽直接穿著衣服淋得渾身濕透。


    “我好很多了,你不要擔心。”


    房鈴乍響,安東起身後拉她的手一把,讓她也站起來。


    “到餐廳喝點熱湯,可以走嗎?”


    方安淇點點頭,溫順的跟他走出房間。


    房務人員帶了幹淨的床單、枕被準備替換,湯已送到餐桌上。


    安東舀了一碗熱湯坐在方安淇身邊,本想喂她,她搖搖頭,接過湯碗、湯勺,緩緩地喝。


    熱湯暖了她冰涼的心,房務人員換好床單、枕被後離開,頂級大套房裏,回複寧靜。


    方安淇為自己舀第二碗湯,她終於恢複氣力,問坐在她身邊的安東,“湯很好喝,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他搖搖頭,“你看起來比較好了。”見她的臉上終於添了紅潤,他這才鬆懈緊繃的神經。


    “我已經好了。真對不起,讓你擔心。”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很高興終於有能讓我擔心的人。”


    “安東,你真的喜歡我對不對?”她雙手捧碗盯著湯,神情掙紮。


    “喜歡已經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感覺。”


    “你告訴我那麽多事……”她聲音突地變得有些低,“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好。”


    “你十三歲離開育幼院,從此人生不同。而我,我在十三歲那年,殺了人,不過所有人都認定那是意外。”


    安東沉默了好久,方安淇說完後繼續喝湯,仿佛她什麽也沒說。


    ****


    她發過誓,要過好每個日子,要快樂、要盡情歡笑、做喜歡的事、吃喜歡的東西,她早就認定了活在人世間的數十年是她碩果僅存的美好時光,因為她是死後要下地獄的人。


    夜很深,天上的星光正燦爛,明亮的月卻已向西偏斜。


    方安淇裹著被單,其實夏夜並不冷,她隻是需要些許安全感,用薄薄的被單緊裹住身體,讓她感覺被保護著。


    安東在書房睡,她喝完湯便向他道了晚安。


    對於她的秘密,安東沒有評論,事實上,當她喝完湯,說晚安時,他隻是輕聲回她一句晚安。


    她獨自進房躺在超大的軟床上,輾轉難眠,翻來覆去兩個多小時後,她決定到露台透透氣,知道今天晚上別想睡了。


    這樣也好,她可以看看台東的晨光。她計劃今天往北走,去看水上流、八仙洞、走三仙台的拱橋。


    星星很漂亮,方安淇仰頭忖度……


    “睡不著?”安東的聲音陡地傳來。


    “你也睡不著?”


    安東審視她,她神情發亮,已經看不出有絲毫不適的模樣。


    “你都好了嗎?有沒有不舒服?”


    “嗯,我現在好很多了。”安東走來她身邊,她的頭側枕著他的手臂。


    他們依偎著,安東指向夜空橫互在銀河兩端的明亮星星說:“夏天深夜適合看星星,天空南方有壯觀銀河,你看那一條像薄雲的光帶,用望遠鏡看其實是密密麻麻的恒星,銀河的右邊是天蠍座,左邊是射手座,銀河順著天蠍座尾巴彎上來,延伸往射手座。”


    說完,安東輕輕吐口氣,他還念外祖父教他認識星星的日子。


    他還念過去,但那些已如水流逝的日子,永遠不會再回來。


    方安淇觀看他說的星座,漫天璀璨繁星,好像有實現所有美夢的魔力。


    “你認識好多星星……”


    “我外公教我的。春夏秋冬,每個季節的星座不同,隻要認得星星,就不會迷路,隻要有方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是我外公以前常說的話。”


    兩人沉默地觀望星星。


    好陣子過去,安東開了口,“安淇,關於你的秘密……所有人認定那是意外,一定就是意外。你不需要背負歉疚過日子,我不相信你會心懷惡意傷害別人。”


    方安淇目光挪至他臉上,安東也望向她,她想了想,對他揚起笑容。


    她不想說自己確實是心懷惡意,那不是意外,人確確實實是她親手殺的。


    那個秘密的重量該由她獨自承擔,安東是無辜的,他不該知道太多,關於那整件事,他永遠都隻能是局外人……


    “謝謝你……相信我是好人。”最後,她這麽說。


    “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最好的人,安淇,你永遠是最好的!”


    “我好喜歡你。”她幸福地笑著。


    “我對你已經不隻是好喜歡……”安東眼底噙著濃烈的情感。


    “我知道。”她的音調舒緩,心漲得慢慢的依偎著他。


    安東不問那場意外的前因後果,因為他懂得傷痛,懂得黑暗,她背負一條性命的包袱太沉重,他不想讓她再次麵對那些可怕的回憶,所以他不問,並衷心希望她能走出來,快樂的活著。


    他希望他的安淇永遠是個快樂的人,如同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他愛那個豪氣說著“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的安淇,他由衷希望,她能一輩子活得很快樂、很快樂!


    ****


    黑色日記本說:


    我不小心把秘密說出去了。


    今天下了一場大雨,我在小公園蕩秋千、淋雨。


    昨天晚上我夢見自己死掉,我很害怕,我以為在雨底下哭,沒人會發現,房東的兒子陳劍文剛好經過公園。


    他走向我,靠我越來越近,我覺得害怕,對他吼:“不要靠近我!”


    “你在哭嗎?”他問,繼續向我走過來。


    “不要再過來了,我殺過人,我會殺人!”


    話出口,我呆住,陳劍文好像也呆住了。


    “方安淇,我不會傷害你。”過了很久,他才說,然後陪我淋雨。


    “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來,我能不能跟你做好朋友?”他這麽問我。


    “我是壞人,我真的殺過人,你不要跟我做朋友。”


    “方安淇,你是好人,死掉的才是壞人。 我知道他對你不好,他在樓梯拉你那次我看到了,那次你回家後……他是不是對你……很壞?他有打你嗎?”


    雨聲突然好大,但敵不過我控製不了嚎啕大哭的聲音。


    我發瘋,對著他吼道:“你看到為什麽不救我?我被他強暴了!你為什麽不救我——”


    那天下午,陳劍文陪我淋了很久、很久的雨。


    他答應我,絕對不把我的秘密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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