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解萣珸才一轉身,便被匆忙跑來的江炳慶撞個正著。


    「對……對不起,解子!」他急急地道歉,一發現是解萣珸即又開口要求,「幫忙弄條濕毛巾給我,拜托你了。」


    「濕毛巾?」她不解地蹙起眉頭。


    「震泠頭痛的毛病又犯了。」他邊跑邊解釋著。


    「啊……」解萣珸心頭驀然一驚,身軀突然變得僵直,呆立在一旁。


    「快點!」


    「喔……好。」應了聲,她立即跑去擰一條濕毛巾,才又踩著沉重的腳步往偉震泠辦公室走去。


    「震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江炳慶輕拍著偉震泠的臉喚道。


    「幫我留住她……」他氣若遊絲地道。


    「留誰?」


    「解……」他張開眼後吐出一個字,隨即不支昏倒在沙發上。


    剛走進門,解萣珸便見到偉震泠陷入昏迷,心漏跳一拍,慌得連手中的毛巾也鬆掉了。


    「震泠!」她呐喊著,深幽的眼中波光瀅瀅,發出含糊不清的驚呼:「不、不可以,你不可以再離開我……」


    她跑到他身邊跪下,緊緊抓著他的手,淚水不停滾落,並將臉埋進他手臂中痛哭出聲。


    天啊!如果他有個什麽……我該怎麽辦?


    她不該意氣用事氣他的,她該告訴他她心底的想念,更該告訴他她依然還愛著他……


    解萣珸不斷地搖著頭,此時說後悔已經來不及。


    江炳慶愕然地看著解萣珸激動的模樣,險些讓他誤會好友從此不醒,不過,看她因好友而慌亂痛哭的模樣,他不自覺地心也揪疼了。


    「解子,先別緊張,聽我說。」他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要她冷靜下來,見她終於停止哭泣,他露出一記要她安心的笑容,「震泠隻是昏過去而已,一下就醒了。」


    「他……他為什麽會……」解萣珸一雙盈滿水氣的大眼怔怔地望著他,眼底藏不住哀傷。


    「打我認識他以來,他頭痛的毛病就一直存在,應該是發生車禍造成的。」江炳慶一麵說著,一麵為偉震泠脫掉西裝外套、解開領帶,再鬆開兩顆鈕扣。


    打點好偉震泠後,他這才回頭看解萣珸。


    情緒稍微緩和的解萣珸拭去了淚水,神色仍十分複雜,口中不停喃喃地念著:「車禍、車禍……」


    「不過說也奇怪,我好多年沒看過他頭疼成這樣了,不知道為什麽,震泠最近頭痛得這麽頻繁。」


    「你是說他發生過車禍?」勉強壓抑住紛亂的心緒,解萣珸必須更加確定,一見江炳慶點頭回應,她急忙追問:「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確切的時間我是不知道,不過大概是十年前!」


    解萣珸驚愕的瞪大眼。


    「十年前……」她重複著他的話,難道……


    天啊!她的心猛然一驚,莫非他的離開是因為發生車禍,並非故意的?


    明了這一點後,解萣珸心痛的看著偉震泠,羞愧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熱燙的淚珠不停落下。


    她難掩震驚,抖顫的問:「在……車禍是在哪裏發生的?」


    「是在台灣發生的,聽說那場車禍很嚴重,要不是他家人和醫生沒有放棄,再加上震泠的求生意誌強,他現在就不可能站在我們麵前了,不過……」江炳慶的聲音變得深沉,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命是救活了,但所有的事他都遺忘了,他曾試著去回想,卻會引發頭痛。」


    「遺忘。」聞言,解萣珸忍不住心中一酸,淚水止不住地狂流,哽咽地低聲喚著:「震泠,對不起……」


    「解子。」彷若聽見解萣珸的呼喚,偉震泠虛弱地應了一聲,好似要她安心,便又沉沉睡去。


    「震泠。」見他恢複意識,她再度喚他,眼晴熱脹得快睜不開了。


    「解子,你……」江炳慶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欲開口又先看了偉震泠一眼,似乎明白了某些事,揉揉眉心改口說:「他就麻煩你照顧,我還有事先去忙了;對了,他希望你能留下。」語畢,他即退出辦公室。


    「嗯……」她輕應一聲,心思全在偉震泠身上。


    在驚訝過後,解萣珸找回一絲絲的力氣,這時腦袋才有空間去思考,原來這些年的怨與恨根本是一場誤會,偉震泠的失約並非故意。


    想起自己對他的冷言冷語,她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不已,她好不舍、好後悔,自己竟對失去記憶的他如此殘忍。


    一縷花香若有似無的在空氣中飄散著。


    偉震泠緩緩蘇醒,他睜開雙眼環顧四周,看到身旁纖弱的人兒。


    「解子。」他仍感到不適。


    「你醒了?」解萣珸低啞地輕問。


    「你哭了。」偉震泠訝異地看著她。


    所有關於兩人的記憶浮現於腦海,解萣珸淚水再度滑落臉龐,無法抑止。


    偉震泠吃力地坐起身,溫柔地替她拭去淚珠,輕聲笑著,「別哭了,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不該趕你走的。」


    她使勁搖著頭,淚仍不停地流。


    「我想喝水,可以幫我嗎?」他以沙啞的聲音要求。


    「好。」她趕忙為他倒了杯水。


    偉震泠喝了水後,一臉戒慎地問:「你還願意留下嗎?」


    她點頭,顫著聲問道:「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是啊,就怕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了。」偉震泠笑了笑,試圖讓室內緊繃的氣氛輕鬆一點。


    「不會的,你一定會想起來的。」解萣珸激動地抓著他手喊叫,她要他記得她,她要他記起他們的約定。


    「你真的覺得我會想起以前的事?」偉震泠深深歎了口氣。


    解萣珸猛點頭,露出百分百信任的眸光。


    偉震泠突然向前捧住她的臉,重重地吻住她那因驚愕而微啟的芳唇,與她的唇舌激烈交纏。


    一時,解萣珸沒有任何反應,隻感到他既溫柔又強烈,漸漸地融化在他濃烈的熱吻裏,迷失了她的心。


    「震泠,你專心點行嗎?」江炳慶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旁的偉震泠,試圖將閃神的他給喚回。


    都怪解萣珸無預警地請了一下午假,差點讓偉氏企業和明億公司的合作叫停。


    會議桌,一邊圍坐的是明億公司的重量級幹部,麵對偉震泠的魂不守舍,大夥兒偷偷互遞眼色。


    而這頭的自家人也覺得奇怪,看著一向精明的董事長,居然會在重要會議上心不在焉,讓他們莫不暗暗吃驚。


    心緒已回複正常,偉震泠不慍不火地對著台上做簡報的業務經理說:「請繼續。」


    這下,反而是被他催促的業務經理變得尷尬不已。


    「喔,好。」他繼續指著報表說明預定目標。


    偉震泠不時瞥了眼身旁的空位,不解解萣珸怎麽會突然請假,他還是透過人事部通知才曉得。


    她為什麽突然請假?有什麽事嗎?


    偉震泠的視線透過玻璃帷幕看向天際,雲朵間彷佛有一抹清瘦的纖纖倩影若隱若現。


    大概是那天他突然昏迷嚇壞了她,才讓她對自己改觀,現在她不但會直視他,也不再用客氣過了頭的冷淡語氣和他交談,隻是她摸著項鏈的習慣性動作依舊沒改。


    捺著性子聽完兩方報告,偉震泠迅速回到辦公室,煩躁地坐入寬敞的椅子,懊惱自己仍不了解她。


    叩叩!


    @


    毋需回頭便知道是誰,偉震泠沒應聲,繼續望著窗外的藍天。


    江炳慶逕自開門進來,看到他失意的模樣,忍不住朗聲笑道:「你該不會是為情所困吧?」


    「哼!」偉震泠冷哼一聲。


    「哎呀!」江炳慶開玩笑地哀歎一聲,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他麵前,「我還以為你的心是鐵打的,沒感覺。」


    偉震泠靠著椅背,滿不在乎地對他笑,瞧江炳慶那副好似明了自己心底每一道思緒般,愈看愈煩躁。


    「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炳慶抿嘴笑著,一字一字清楚道來:「解子對你用情很深。」


    外界傳聞解萣珸是個無情無義的女子,但就他看來,非也!


    在工作上,她絕口不提及私事,讓她蒙上一層神秘感,再加上過分低調的態度,使得解萣珸全身又泛著冷漠的孤傲,而令人產生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誤解。


    不過,隻要誠心與解萣珸接觸,她身上的防備將會一層層除去,並以更誠摯的心意回應對方。


    說來奇怪,她對偉震泠卻是毫無保留的付出,更數次為他淚流。


    偉震泠的心情卻更沉重了,「你真這麽認為?」


    瞧他眉頭緊蹙,江炳慶急得說:「依我的觀察,解子對你的關心確實超乎一般人對初識的朋友所該有的。」


    「為什麽我感受不到呢?」偉震泠兩眉仍緊擰著,不信地瞅著他。


    「這……」麵對他的質疑,江炳慶隻能做這樣的解釋,「大概在你麵前,她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吧。」


    「是嗎?唉!」歎了口氣,他不禁要問:「那麽你知道她握著項鏈時,心裏在想誰嗎?」


    每每見到解萣珸轉著頸間的貓眼石墜子,他就不舒服,心口像被什麽壓住了,久久喘不過氣。


    她在想誰?


    這個問題總是在偉震泠腦海裏縈繞不去,他曾急切地想探尋答案,然而一見她失神模樣,他卻什麽也說不出口,隻能無助地讓醋意在胸口間流竄。


    江炳慶先是搖搖頭,接著很有義氣地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幫你去問。」語畢,他轉身準備離開。


    「炳慶,你等一下。」偉震泠忙喚住他。


    江炳慶一臉粲笑的回望他,卻見偉震泠的神情更加複雜,「怎麽了?」


    「先聽我說。」偉震泠整了整情緒後,才緩緩開口:「你還記得我回台灣那天在路上發生的事嗎?」


    「飛車跟蹤一名你一見鍾情的女子,最後還把人給跟丟了。」他說著,忽地像想到什麽而瞠大了眼,「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那就是解子吧?」


    偉震泠點頭回應。


    「世界真小,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江炳慶不敢置信地晃著頭。


    「第一次見麵,我就覺得她很麵善,好像曾在哪裏見過她一樣,後來愈來愈覺得自己跟她應該不隻是朋友的關係,你想……」


    不需他說明,江炳慶已經懂了,「我會去幫你查查有關她的資料。」


    「謝謝!」


    「你真的愛上她了。」忍住笑容,江炳慶湊近他的臉說。


    偉震泠雖沒開口,微漲紅的臉已經回答了。


    「哈哈……」笑聲從江炳慶口中逸出。


    無言以對的偉震泠,隻有眼睜睜的看著江炳慶揚著得意的笑容邁出辦公室,同時,他突然覺得自己那十年空白的部分變得非常重要。


    每年生日,解萣珸都會來到河堤邊,回憶著和偉震泠的種種過去。


    五年前,她曾下定決心不再赴約,可一時戒不掉的習慣,讓她十年來每到生日便會來到這裏等待偉震泠。


    不同於前十年沒目標的空等待,今年他回來了,兩人天天見麵,可是他已經忘了她。


    「他是不會來的了。」解萣珸無奈地歎了口氣,扯下馬尾上褪色的鵝黃色發帶,緊握在手中。


    一記悶雷大作,緊接著涼風吹來,解萣珸不禁搓揉手臂,感到陣陣寒意。


    又是一聲雷鳴,烏雲飄來,近來天氣很不穩定。


    「要下雨了。」她瞄了手表一眼,思忖一下,「再一個小時……」


    都等了這麽多年,不差再等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過去了,解萣珸將手中發帶綁在樹枝上,擦去臉龐淚水,抓住隨風飄散的發絲。


    「黃絲帶,生日快樂。」


    自己祝自己生日快樂,她頓覺可笑。


    不想回家獨自麵對孤單,解萣珸轉往好友夏季雩在山區的住處。


    「解子!」為了發表會閉關多日的夏季雩,一見解萣珸就高興的上前抱住她。


    「你看。」解萣珸有些吃力地抬手,向她展示自己帶來的一大袋熟食。


    「是熱的耶!太好了,我好久沒吃到熱騰騰的白飯了。」夏季雩感動得大叫,一臉垂涎的望著食物。


    「抱歉,我忘了買泡麵。」解萣珸故作歉疚的說著。


    「不要再說泡麵,天天吃我都吃怕了。」夏季雩使力地搖著頭,「隻有解子最好了,會上山來找我,嗚嗚……」說著,她以兩聲感動的啜泣作結束。


    「真奇怪,不知道是誰說要閉關,不希望別人來吵的啊!」解萣珸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嘻嘻。」夏季雩心虛的笑了,同時也發現她眼角殘留的淚痕,「解子,你哭了?」


    解萣珸先是一愣,隨即反問:「有嗎?」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解萣珸唇角微牽出一抹勉強的笑容,選擇沉默。


    「你知道嗎?看你這樣我們都好心疼喔,而你從來也不告訴我們是為了什麽。」夏季雩頓了頓,吸足一口氣再說:「你能體會到我們因為幫不上忙,心裏的難受嗎?」


    解萣珸靜默地看著她,淚水從眼角無聲的滑下來,是感激也是歉疚。


    確實,是她忽略了姐妹們的真誠,將她們的關心拒在心門之外。


    「別再壓抑自己了。」


    麵對夏季雩,此時的解萣珸終於透露出心中的傷痛,她情緒潰堤,淚流滿麵,低語細訴著生命裏那段愛情的過往與逝去。


    「你應該直接告訴他你們曾經有過的過去,說不定他會想起來。」夏季雩提出建議。


    「不用了!」解萣珸急著叫道,一想起偉震泠為頭痛所苦的模樣,她的心揪疼了。


    夏季雩氣餒的垂下雙肩,斜睨著她,「解子,我發現你真很『卒子』耶。」


    「我又沒說過我不是,我是『卒子』可以了吧!」解萣珸微微的抬起下巴,一點也不以為意,爽快的承認。


    兩人互睨了片刻,忍不住笑了。


    夏季雩突然指著牆角的幹燥花,「解子,我覺得你很像它。」


    解萣珸先是看了那枝花好一會兒,才轉頭一臉疑惑地望著夏季雩。


    「你會不會覺得它自己佇立在那裏,很孤獨?」夏季雩的語氣充滿不忍。


    「角落是有一點冷清,但為了保持外表的豔麗,隻好選擇沒有陽光照射的地方,嗯……獨享淒涼羅!」解萣珸聳聳肩,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對。


    「不是這樣的,它不論在哪裏都不會枯萎,它早就為自己上了厚厚的保護膜,選擇角落棲身是因為害怕。」夏季雩寓意著她矛盾的內心,以隱藏、躲避解決問題。


    解萣珸定定地看著幹燥花,沉默了。


    的確,她就像被禁錮一樣,囚禁著對偉震泠的思念,為掩飾傷悲,她總是強迫抽離自己非理性的情緒,以至將自己帶離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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