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偉岸,一身休閑打扮的男人立於複古味十足、林木扶疏、店名為「家」、約莫五十餘坪的小餐館外。


    透過墨鏡,黑眸直勾勾地望進玻璃窗,見裏頭饕客絡繹不絕,驚訝的他迷人唇畔微揚,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是的,他真的很訝異。


    若不是饕客們口耳相傳,隻怕很難有人會發現在繁華都市裏的小巷弄中,竟有著這樣一家平凡、樸實,卻因風味獨特令眾人讚不絕口的小餐館。


    摘去墨鏡,一身神秘氣息的男人露出炯亮眼眸,帥氣地將墨鏡勾在前襟胸口,渾身散發著耀眼光芒。


    輕輕地,他推開木門,發出咿呀之聲——


    「歡迎光臨!」


    一進門,迎麵而來的是位令人驚豔,長相甜美且笑容可掬的小美人,一向對美女無法抗拒的他回以一笑。


    「先生一位嗎?」俞縈縈柔柔笑問。


    先生一位?


    薄唇勾起一道淺弧,他自我解嘲地笑道:「我是男人,沒有子宮,可能無法『先生』一位喔!」他故意曲解對方的話意。


    「呃……」俞縈縈微愕,而後會意一笑,連忙改口:「對不起,先生一個人用餐嗎?」


    「是的。」


    明知在這種家鄉味十足的餐館用餐,嘈雜聲是無可避免的,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能挑個僻靜的地方用餐,這是他的習慣。


    眉心微攏,小小的渴求自黑眸中一閃而逝,他卻沒有說出口。


    「那麽先生請隨我來。」


    微微欠身,她領著他走至餐館內較安靜的角落,柔聲探問:「這個位子滿安靜的,用餐品質會比較好,可以嗎?」


    事實上,餐館裏也隻剩下這個座位了。


    黑眸打量著四周,放眼望去,餐館內的擺設皆為台灣早期農業社會的農具,從水牛車、鋤頭、鬥笠至蓑衣,頗能引人發思古幽情。


    拉開藤椅,他坐了下來。


    「可以,謝謝。」他很滿意這個僻靜的位子,更為她貼心親切的服務由衷地讚美著:「你很貼心,也很懂得察言觀色。」


    「應該的。」她樂於接受客人的讚美,以輕柔嗓音說:「從事服務業的我們如果沒有細膩的心思,如何捉住客人的心,您說是不?」


    他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笑問:「我想,客人的心捉住了,可……胃呢?」他餓了,肚子正咕嚕咕嚕地叫著,抗議主人的虐待呢。


    小臉登時漲紅,俞縈縈立即將手裏的菜單攤在桌上,連聲說著:「啊!對不起、對不起。淨顧著同您哈拉,倒忘了您還沒點菜呢,我……」


    哈拉?


    嗯……她的形容詞倒是挺貼切的。


    「別自責,能和美女聊天是我的榮幸!」他欣賞她直率不做作的個性,這樣的女人沒心眼、好相處,做朋友挺好的。


    「呃?謝謝。」


    雖然她對自己的長相一向頗有自信,但讓個帥哥當麵讚美,免不了還是會害臊啊!


    不過,她要鄭重申明一點——


    她不是花癡!所以對他隻是純欣賞,沒有半點遐想喔。


    唇邊始終掛著淺笑,他修長的長指翻閱著由竹片和棉繩編串而成,並以墨汁寫上菜名的別致菜單。


    「嗯!光看菜名,好像每一道都不錯。」


    「那當然!」她拍著胸脯,自信地開口:「別人我是不知道啦!可我們的廚師手藝堪稱一流,包準您吃了回味無窮,還想再來呢!」


    「哦?」他的黑眸泛著質疑。


    「千萬別懷疑喔。」看出他眼底的質疑,她傲然地攤開雙手,臉上滿是自信,「您瞧瞧!雖然本店的外觀和內部裝潢皆十分樸實,但仍是天天高朋滿座呢!」


    男人薄唇微勾,環顧四周……真的是座無虛席。


    接著,她又說:「本店之所以天天高朋滿座,靠的可不是運氣而是實力,您聽清楚了嗎?是實力喔!除了廚師廚藝精湛,能烹調出一道道美味且令人懷念的家常菜之外,更重要的是,平民化的消費能給出外遊子及忙碌的都市人感受到家的溫馨,真正做到了物超所值的服務呢!」


    糟!


    話一說完,俞縈縈不禁暗自叫慘。


    天哪!她這愛說話的個性怎麽老改不了啊?人家可是頭一回上門消費的客人耶!


    好啦,這下可好了,帥哥客人鐵定連菜都不點就甩頭走人了……完了、完了!要是讓她那兩個合夥人知道了,她肯定死得慘兮兮啦!


    嗚……怎麽辦啊?


    出乎意料的,聽完她那一大篇「經營理念」後,他隻是莞爾一笑。


    說真的,這小妮子還真有趣,剛剛誇獎她貼心、漂亮時她並不自滿,可一說起餐館經營之道倒是鏗鏘有力、字字犀利;尤其她對自家廚師有著深深的崇拜與自豪,卯起勁兒猛誇那人的模樣還真絕!


    「好!那麽我要宮保雞丁、豆瓣魚、豆苗蝦仁、腐乳時蔬以及鮮魚湯各一份。」衝著她的率性,他也不羅唆地點完了菜。


    「呃?」


    聽完他點的菜,俞縈縈竟愣住了。


    他沒有板著臉扭頭就走?他……


    「有問題嗎?」見她一臉愕然,他好心地笑道:「是不是我說得太快你沒聽清楚?沒關係,那我再說一次……」


    「不不不!我聽得很清楚,很清楚。」赫然回神的她,神情慌張地道:「容我為您複述一次,您所點的是:宮保雞丁、豆瓣魚、豆苗蝦仁和腐乳時蔬以及鮮魚湯各一份,是嗎?」


    「是的。」


    「謝謝您。」一一記下後,她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容。「本店最大的特色是上菜迅速,五分鍾後將為您陸續上菜,請您稍等。」


    她知道自己剛剛已經說了一大堆廢話,但對於初次上門的客人,特色介紹是絕對不能省的。


    說完,俞縈縈便快速走至外場與廚房相通的窗口,對著廚房裏手握鍋柄、手執鍋鏟的大廚喊著:「琤琤,三號桌一人份的宮保雞丁、豆瓣魚、豆苗蝦仁、腐乳時蔬以及鮮魚湯!」


    雖然掌廚的曲琤有菜單可看,但她仍習慣先喊出客人點的菜,這樣的作法不但可以省去曲琤分神看菜單的時間,也能縮短上菜的時間。


    「ok!」纖細的曲琤頭也沒回,扯開細柔的嗓音回應著:「六號桌的炒飯快好了喔!你先等等。」


    嗄?廚師是女的!


    是的,別懷疑,這家餐館的廚師的確是個女兒身,而且還是個絕色佳人喔!


    因為父母在南部老家開餐館,曲琤在耳濡目染之下,對美食有著過人的敏銳度及驚人的學習能力,凡是讓她品嚐過的美食,她都能很快學會。


    至於「家」的成立,則是她的夢想,因為她想延續父母的夢想——在北、中、南各地擁有自家風格的餐館。


    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憑著不服輸的毅力,短短半年不到,天資聰穎的她和好友們靠雙手將家的名號打響後,不少高級飯店的高級主管都曾登門高薪挖角,企圖說服她離開家,擔任美食顧問一職;但無論對方開出的條件多麽優渥,她始終沒有心動,也深信錢是買不到心靈的快樂和滿足的!


    因為,家是她和好友們攜手共創、憑著血汗辛苦打出的天地,雖然餐館的收入無法讓她躋身富婆的行列,卻足以讓她豐衣足食地過日子,這樣滿足無紛爭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啊!


    單手抓著鍋柄,熟稔俐落地翻晃了兩三下,她將一盤炒得金黃耀眼、粒粒飽滿的火腿蛋炒飯盛入盤中,轉身將之擱在出菜台上。


    「哇!看了就讓人食指大動……」真想吃一口耶!


    「喂喂喂!口水可別滴進炒飯裏,不然我還得重炒一次,很累的咧!」良好的衛生習慣也是保留客源的不二良策喔!


    我咧!俞縈縈美眸一翻。


    拜托,她哪有流口水啊!


    瞪了曲琤一眼,她極為誇張,用力地、認真地、大口大口地故意吞了吞口水,冷聲反問:「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哼!


    是沒話說。


    曲琤旋身,繼續翻炒三號桌的菜。


    「琤琤!」什麽態度嘛!


    她在鍋中倒入少許的油,並提醒著:「快端去,不然客人會抗議。」


    「你……」


    瞪著那抹忙碌的身影,再看看手裏的炒飯,俞縈縈決定先送菜,回過頭來再找她算帳。


    因為,客人是她們的經濟來源。


    三號桌客人招了招手。


    「帥哥先生,請問哪裏需要我為您服務?」


    因為腿酸才溜回櫃台休息一下下,現下俞縈縈還是得拖著兩條酸麻的腿來到他麵前,心中直犯嘀咕。


    真是的!難道他沒看見她已來來回回端了不下百盤菜嗎?


    微皺著眉,他說:「這道宮保雞丁隻加了三大匙的乾辣椒,我覺得吃起來不過癮,能否麻煩廚師幫我加些花椒粉再炒過一次?」


    再炒過一次?


    可以是可以啦,隻是大小姐她現在手好酸、腿好麻,隻想將屁股黏在椅子上,真的真的很不想再動了啊……


    「小姐?」


    「呃……好。」也罷,念在他長得不錯,態度也還算和氣,而且一連來餐館消費了三天的份上,她就忍忍吧。「對不起,請您稍等一下。」


    被操得身心俱疲的她,壓根兒沒發現他剛剛準確無誤地說出曲琤烹調佐料的比例,隻是無意識地硬拖著一雙酸疼的腿,端著菜,有氣無力地走進了廚房。


    「琤琤,這宮保雞丁要再辣一點,快!三號桌的客人等著要。」


    「還要再辣一點喔?」


    正在清洗鍋子的她,秀眉微皺。


    咦?明明已是重辣口味了,客人還要求加辣,可見得這個客人嗜辣程度頗驚人,搞不好是四川人呢。


    「是呀,客人說你這宮保雞丁隻加了三大匙的乾辣椒,不夠辣。」


    隻加了三大匙的乾辣椒……對方竟然知道她炒宮保雞丁調味料的比例!是巧合還是……


    曲琤一驚,急忙追問:「縈縈,是一連來消費三天且坐同一桌,你口中那位親切和氣的帥哥客人嗎?」


    「是啊。」


    「那他……還說了什麽嗎?」


    既帥又愛吃辣,點的菜色也和盤旋在她腦海裏的那個人一樣,太巧了!巧得令她心驚,全身僵直。


    「說了什麽啊?我想想喔……」偏著頭,俞縈縈仔細地、認真地回想著,而後輕呼:「對了!他說麻煩你加些花椒粉翻炒。」


    好加在,多虧了琤琤追問,否則早已累得注意力不太能集中的她,根本就忘了客人的要求。


    霎時,她心口一窒。


    真是「他」嗎?


    不……不會的!


    真要出現的話,早在半年前他就該出現,而且身在日本的他別說是工作繁忙了,隻怕有空閑,也是忙著沉迷在女人香裏,又怎麽抽得出空檔,千裏迢迢地來到台灣?


    再者,那人生性風流花心、霸道自大,不管走到哪兒,身旁一定有美女相伴,絕不是縈縈口中讚譽有加,親切和氣且隻身一人的帥哥。


    「嗯!隻是巧合,隻是巧合……對!一定是巧合……是巧合……」她念念有詞,意圖提醒自己那個人根本不可能出現。


    什麽巧合不巧合啊?


    客人隻是要她再翻炒盤菜,這女人卻活似失了魂魄,得了失心瘋啦?


    「曲琤?曲琤?」連叫了好幾聲,她都沒反應,俞縈縈幹脆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附在她耳畔大喊:「回魂啊!」


    「啊!」讓她這麽一喊,耳朵嗡嗡作響的曲琤三魂七魄全都歸了位,驚魂未定地瞪著罪魁禍首。「做什麽這樣嚇人啦!」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


    「我嚇人?」指著自己小巧高挺的鼻,俞縈縈雙手往腰際一叉,很沒氣質地數落起來:「喂!我可是叫了你好幾聲,是你在思春、魂不守舍,還說我嚇人!」


    「誰思春來著?」她委屈地咬著下唇。天知道她隻是想起了某人,一個不值得留戀卻忘也忘不了的男人。


    「你嘍!」


    「俞縈縈,你很過……」


    「stop!」抬起右手,她一臉不耐的說:「本小姐現在沒心情同你拌嘴,隻想問問曲大廚,三號桌客人的宮保雞丁你炒還是不炒?」


    宮保……對喔!


    白了她一眼,曲琤快速備鍋、開火,然後將宮保雞丁倒入鍋中加入少許花椒粉,而後俐落地翻炒了下,盛盤後交給她。


    「呐!可以閃了吧?」


    「閃!不閃的是笨蛋。」冷冷掃了廚房一眼,俞縈縈對上她的眼,「這裏麵熱呼呼的,你以為我愛進來啊!」


    「俞縈縈,你竟敢拐著彎罵我是笨蛋!」曲琤的水眸迸出駭人殺氣。


    「我可沒指名道姓,是你自己對號入座的喔!」


    吐吐小舌,顧不得腿酸的她逃命似地逃離現場,以防曲琤一個不高興,失去理智地拿起菜刀砍了過來,這樣的死法很慘,她不要。


    「哼,算你逃得快!」美麗的唇邊噙著勝利的笑容,她轉身清洗鍋具。


    因為,她沒有勇氣去證實外頭的人是不是他,也唯有忙碌才可以讓她暫時忘卻那抹占據心房的身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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