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夕把幾天前她宿在王府那一夜,從那個叫綠蓮的丫鬟嘴裏得知的那些事情,全都告訴了蕭墨衍。


    五年前,她是如何被胡蝶舞下藥,想要陷害她與下人通奸。


    蕭墨衍是如何陰差陽錯來了柴房與她發生了關係,又在胡蝶舞的床上醒來。


    那被關在柴房的十個月,她是如何被囚禁虐待毀容,胡蝶舞是如何假裝懷孕買通太醫穩婆。


    那一夜,她是如何被張三和王婆奪走了生下的前兩個孩子,之後又是如何在熊熊烈火中逃脫。


    最後,胡蝶舞是如何讓張三顛倒黑白,反過去和蕭墨衍說是她自己放火逃跑。


    胡蝶舞的厲害之處在於,明明她這些算計中存在各種意外,可她依舊達到了目的。


    她幹掉了礙眼的阮輕煙,成功“生下了”兩個孩子穩固地位。


    五年來穩穩坐在蕭王府的側妃之位,蕭墨衍完全不知道雲璟雲汐是原主拚死生下。兩個孩子也不知道,胡蝶舞根本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


    這一切簡直是顛覆了蕭墨衍過往所有的認知。


    聽完之後,他神色難掩震驚,久久回不過神來。


    但他知道顏夕說的都是真的。


    胡蝶舞這些年來對待雲璟和雲汐的態度,雲璟和雲汐長得和辰辰夏夏一模一樣的臉,已經證明了一切。


    可……顏夕居然是阮輕煙?


    曾經的蕭墨衍,甚至都沒有好好看過阮輕煙的臉。


    因為,她的父親害死了他的父親,他們之間有著無法磨滅的仇恨。他對她隻有仇恨、厭惡。


    可顏夕居然是阮輕煙……雲璟和雲汐的母親是阮輕煙。


    他這輩子唯一愛上的女人,居然是自己殺父仇人的女兒?


    蕭墨衍心髒霎時劇痛。胸口一下喘不過氣,甚至扶了桌子一下:“你,你讓我冷靜一下……”


    如果真的是這樣……


    他以後該如何麵對顏夕,如何麵對他們這四個孩子?


    “蕭墨衍……我父親,從來沒有害過你父親。”


    看到蕭墨衍露出痛苦的神情,顏夕攥緊拳頭。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害死老蕭王的不是我爹,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什麽?!”蕭墨衍瞳孔一縮,猛然抬起頭來,“你說的人,是誰?”


    顏夕深吸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近乎平靜地開口。


    “你不是一直問我,這兩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嗎。”


    “胡蝶舞不是失蹤了。三天前,我提前聯係了林尚書,又用交易的名義將胡蝶舞騙到了西山。在那裏,她親口承認了是自己殺死了林依茹。”


    “林尚書的人將胡蝶舞帶去了尚書府地牢。在那間地牢裏,我把胡蝶舞曾經對我做的事還給了她。”


    “我用熱油也毀了胡蝶舞的容,但她的命,我留給了林尚書。”


    “什麽?”蕭墨衍不禁詫異。而且胡蝶舞落在了林沛之手裏,絕對不可能活著出來了。


    “但我更想說的,是後麵的事情。”顏夕道。


    “林尚書得知了我的真正身份,又感激我找到了他女兒的屍骨,所以,他將他知道的真相告訴了我。”


    “你說的,是什麽真相?”蕭墨衍問。


    “七年前,慶朝與北蠻開戰。”


    “當時還隻是二品巡撫的胡太傅,聯通曾經主管慶朝與外邦往來事宜的鴻臚寺卿孫平福,以我爹的筆跡,偽造了一封泄露我方軍機機密的書信。”


    “就是因為軍機泄露,導致老蕭王在戰場上被北蠻首領殺害。老蕭王戰死之後,你被皇上派去打仗。戰勝歸來,那封敵方上繳的書信就成了鐵證。”


    “皇上下令厚葬老蕭王,同時將我爹以通敵叛國的罪名當眾斬殺。又將我阮氏一族抄家滅門,從此我便成了罪臣之女。”


    “可實際上,我爹對慶朝忠心耿耿,從無叛心。那封將他定罪的書信,在皇上宣判之前他甚至見都沒有見過。”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胡太傅的陰謀?”蕭墨衍猛吸口氣。


    突然的真相對他而言衝擊太強,又恍然想到,“所以你之前,才會讓我去宮裏調取孫平福的檔案?”


    “是,我就是為了查找當年的真相,才會帶著辰辰和夏夏回京。”


    “但是就像你查到的,孫平福一家在當年事發後就全死了,連檔案卷宗都被銷毀得幹幹淨淨。”


    也是說到這裏,蕭墨衍才猛然意識到。胡太傅勢力的崛起,的確是在阮相下台,他被皇上提拔為太傅之後。


    所以,胡付榮是因為嫉妒阮相當時在朝廷位高權重、深受百官尊敬,才想要陷害阮相謀反,搞死他取而代之?


    可,那可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


    胡付榮難道就沒有想過,他所泄露的軍機很可能讓慶國戰敗,讓數百萬百姓流離失所?!


    就隻是為了他的一己私利,他居然為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


    阮相,何其無辜。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為國拚殺的他的父親,又是何其無辜!


    然而顏夕卻攥緊拳頭:“不……不隻是胡太傅。”


    “當年的事情發生之後,舉國憤慨。百姓們感懷悼念為國盡忠的老蕭王,恨不得將我爹淩遲處死殺之而後快。”


    “所以,一切處置都發生得那樣快。以至於都沒有人仔細想過,我們的一國之君皇上,在這件事裏又是擔任著什麽樣的角色。”


    蕭墨衍聽出顏夕話裏的意思,震驚張了張嘴:“你是說……”


    “我爹是兩朝宰相朝中重臣,難道皇上,對我爹這樣剛正不阿的品性卻做出這種叛國之事,就沒有過一絲懷疑嗎?”


    “他沒有,不是因為胡太傅的計謀手段有多麽天衣無縫,而且因為這一切背後真正的主謀,就是我們的皇帝陛下。”


    “老蕭王是功高震主異姓王,與先皇以兄弟論,深受百姓崇敬又手握兵權,皇帝怎麽會不忌憚自己這個皇叔。”


    “而我爹,是前朝老臣深受太後信任和百官愛戴,卻不懂得溜須拍馬,每每直言進諫都讓龍顏不悅。”


    “皇帝早就想找個理由讓我爹下台。可我爹忠心耿耿,為官清廉,根本沒有錯處。”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我爹因為看好你的品性,而求太後給你我指婚。”


    “一旦我與你成婚,朝中最德高望重的丞相府與手握兵權的蕭王府就會結為親家,這對皇權而言,是多大的隱患。”


    “所以此時胡太傅借北蠻戰事起,找到皇上獻出這一計。”


    “北蠻戰力本就不敵我們慶朝,那泄露的軍機也隻針對老蕭王。所以這一計,簡直是一箭三雕。不,四雕。”


    “第一雕,是皇帝忌憚的老蕭王因軍機泄露戰死。”


    “第二雕,是我爹被當眾斬殺。敬重我爹替我爹說話的老臣全都被貶被殺,朝中勢力大換血,換成了以胡太傅為首的皇帝心腹。”


    “第三雕,是你因老蕭王之死對北蠻切齒痛恨,更加驍勇殺敵浴血奮戰,加速替皇帝平定戰事,收獲北蠻割地賠款。”


    “第四雕,也是最絕妙的一招——明明我阮氏一族被滅門,皇帝卻偏偏留了我的性命,依舊把我嫁進王府,真的是因為太後指婚無法違抗嗎,當然不是。”


    “事發之後,先皇後,也就是我的親姑姑在宮中自縊,皇帝寵愛的貴妃陳蘊蓉成了繼後。”


    “原本我姑姑生下的大皇子,作為嫡長子成為儲君無可指摘。可皇帝喜歡的,是陳蘊蓉生下的二皇子。”


    “於是我成了蕭王府的王妃。你隻要看到我,就會想到殺父之仇對我恨之入骨,絕對不會去支持我的表哥大皇子成為儲君。”


    “這時,皇上再順勢指婚把胡太傅的女兒嫁給你當側王妃。一旦胡蝶舞生下你的孩子,那麽與蕭王府關係最緊密的就成了胡太傅。”


    “換句話說,不管怎樣,你與二皇子的關係絕對要好於你與大皇子。大勢所趨,二皇子成為儲君指日可待。”


    這番話,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一箭四雕……


    這是何等的歹毒心機,才能做出這樣一番謀劃來!


    顏夕的眼眶發紅,指甲陷進掌心,深吸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


    “你昨天問我,為什麽要喝那麽多酒,為什麽看上去那麽沮喪。”


    “這是因為……在得知這些真相之前,我一直想的都是,想辦法找到孫平福的那個私生子,從他嘴裏問清楚背後陷害我爹之人。”


    “隻要有朝一日能找到人證物證,我就能去皇上麵前伸冤,求他為我爹平反。”


    “可現在,這場冤情的主謀就是皇帝自己。”


    “沒有人比冤枉你的人更懂得你有多冤枉,沒有人比陷害你的人更明白你有多清白,所以我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你爹,我爹,那些戰場上為了保護老蕭王拚殺至死的將士們,那些為了替我爹求情而被貶被殺的老臣們……想到他們我就要喘不過氣來。”


    “我不知道下一步我該怎麽做,隻有喝酒麻痹自己沒辦法思考的時候,我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提到那些死去的人,顏夕雙眼通紅。


    下一秒,蕭墨衍一把用力將她攬進懷裏。隻是男人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


    “為什麽要自己去承受這些……”


    蕭墨衍想象不到,顏夕知道了這些真相,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這兩天,內心會是多麽的煎熬。


    “我知道了……現在我什麽都知道了。”


    “阿顏,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辰辰夏夏有了父親,你身邊也有了我。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這些責任,也應該我來承擔。”


    顏夕在蕭墨衍懷裏抬起頭來:“蕭墨衍……”


    “在這之前,我確實從沒想過要參與儲君黨爭。無論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他們誰成為儲君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但現在,不一樣了。”蕭墨衍深吸口氣,眼底劃過一抹無情與狠決。


    顏夕下意識攥緊他的衣襟:“你是說,你要……”


    “明天晚上,我會約大皇子秘密見麵。”


    蕭墨衍握著顏夕的手,眼神是那般冰冷:“胡付榮、陳蘊蓉……參與這場陰謀的人我都不會放過的。”


    “特別是,我們那位皇帝陛下。”


    “既然他不可能為阮相平反,那就讓下一任皇帝取代他,來做這件事吧。”


    這時,臥房的門被人敲響。


    門外傳來辰辰稚嫩的聲音:“娘親,爹爹,你們兩個談完事情了嗎?”


    聽到辰辰的聲音,蕭墨衍冷厲的神色陡然變得柔軟。打開房門,看到門外齊刷刷站著四個小團子。


    看到自己錯過五年的兒子和女兒,蕭墨衍忍不住鼻頭一酸,彎腰將辰辰和夏夏抱起來。


    “辰辰夏夏,從前都是爹爹不好,沒有照顧好你們和你們的娘親。但從今往後,再也不會了。”


    蕭墨衍深吸口氣,“爹爹保證,以後會把你們的娘親和你們四兄妹,當成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用生命去守護的。”


    “爹爹嗚……”見狀,雲璟雲汐也忍不住紅了眼,撲進顏夕的懷裏,“太好了娘親,我們終於可以和娘親永遠在一起,我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


    ……


    一年後。


    慶曆兆合十七年,聽聞蕭王府郡主世子的哮喘症和過敏症被完全治愈。


    慶曆兆合十八年,二皇子慕容霄屢屢犯錯,多次引龍顏震怒,後因結黨營私重罪被皇帝痛斥,貶至封地。


    慶曆兆合十九年,皇帝突染怪疾,遍尋天下神醫無人能治,身體每況愈下。順應朝中呼聲,大皇子慕容枂被立為儲君。


    慶曆兆合二十年,先皇薨逝,新帝繼位。二皇子自縊於封地,陳皇後被尊為皇太後遷至慈安宮。


    慶曆兆合二十一年,太後病逝於宮中。新帝重審阮相通敵謀反舊案。陰謀查清後,所有牽涉其中的官員皆被抄家斬首。為首的胡付榮一族滿門抄斬,胡付榮於午門被淩遲處死。阮相恢複清白,被追封為一等忠毅侯。


    同年,阮相之女、多年前被蕭王宣稱暴斃的阮相之女阮輕煙在眾人震驚之下重回王府,恢複王妃之位。


    胡付榮之女胡蝶舞曾做一切謀害王妃之事被一丫鬟揭發。蕭太妃移居別住,王府內由王妃管家。蕭王為王妃重辦盛大婚事,流落在外的一對龍鳳胎恢複身份,重上宗牒。


    從此夫妻琴瑟和鳴,一家六口美滿和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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