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汪樹櫻先醒來,看見自己側躺著,左腳跨在杜謹明腿上,左手搭在他胸膛上,半個身子都覆在他身上,還光溜溜的啥都沒穿,可是不冷哩,他的體溫是絕佳的電毯。


    她微笑,這麽親昵依偎,肌膚相親,真甜蜜。這是她成為女人的第一天早晨,有些迷茫、渾身懶洋洋的,心頭也甜潤潤的。他平靜的睡容,讓她看著就很幸福。


    汪樹櫻想到他昨晚講的那些可惡又可愛的話,她又氣又想笑,這家夥。汪樹櫻報仇,低頭啃咬他的肩膀。


    杜謹明驚醒,轉頭瞪她。「你咬我?」


    「不行嗎?」


    「你完了你——」他撲過去逮住她,汪樹櫻大笑,脖子被他一連親了好幾口,他們膩在床上打鬧,鬧著鬧出火了,他抓住汪樹櫻的手,將她身子翻轉,讓她背向他,將她壓在身下,他好慢慢地舔吻她的背脊,讓她的背部皮膚興奮地泛紅,留下他的齒痕……結果他們忍不住又熱烈纏綿起來,親昵了好一陣子,這才甘心下床。


    汪樹櫻去洗澡時,杜謹明給醫院打電話,知道姑姑轉入頭等病房,他心情大好,這才感覺到餓,原來昨晚什麽都沒吃啊!


    稍後,他們坐在地毯上,吃起汪樹櫻昨晚帶來的除夕大餐,杜謹明這才知道樹櫻背著的背包裏全是吃的。


    「還好天氣冷,飯菜都沒壞。」汪樹櫻瞪他。「昨天被你鬧得我都忘了。」


    汪樹櫻把菜全熱過,幫他挾菜添飯的。


    「來,吃飽一點,才有精神去看姑姑。」


    「你去哪兒帶這麽多菜?」


    「這全是我媽跟大嫂做的,昨天除夕,我們家過年的方式就是吃到肚子痛走不動,然後我哥我媽我大嫂全往桌子前一坐,打撲克牌,我負責跟侄女玩。」


    「你不玩撲克牌?」


    「太複雜了不會,那些圖案什麽的我記不住。你會嗎?」


    「我對這個沒興趣。」杜謹明嚐著美味的菜肴,好奇了。「你打包這些菜時,家人怎麽說?沒問你打包給誰嗎?」


    「放心啦,我在家人麵前一句都沒提到你,他們不知道你這個人,不過上次我們在超市被大嫂看到了,她以為我交了男朋友,想打聽你的事,你放心,我跟她堅決否認,她完全不知道你的背景,我家人都不知道你是誰,包括管嬌嬌我也沒說,所以不用擔心喔——」


    不用擔心?不,他很不舒服。不舒服不是因為怕身分曝光,而是她竭力解釋是如何隱藏他們的關係,照他希望的讓彼此來往的事變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急著解釋的模樣,像是怕他生氣。杜謹明很內疚。


    他意識到自己有多自私可惡,而汪樹櫻毫不計較他種種無賴的怪癖,還在除夕夜為他打包這麽多飯菜。


    他挾了一塊排骨到汪樹櫻碗裏。「多吃點,看能不能把b罩杯吃成c或d——」


    「喂!」汪樹櫻放下筷子打他,他哈哈笑。


    「其實b很好,b我方便掌握——」


    「喂!」汪樹櫻學無影腳那樣輪踢他。


    他大笑,跟她打鬧。好快樂,他覺得好幸福。


    杜謹明跟汪樹櫻享受了好大一頓的隔夜年夜飯,兩人吃飽飽的,然後出發去醫院探視姑姑。


    為了配合汪樹櫻,杜謹明的哈雷機車又出動了。路上,他跟汪樹櫻老實地解釋了姑姑的病情。


    汪樹櫻才知道情況比當初他說的嚴重太多了,肝癌末期,醫生並直言可能撐不過一個禮拜。她心疼地想,難怪昨晚杜謹明那樣崩潰痛哭。


    機車經過唱片行,汪樹櫻忽然說:「我們去買cd吧,我知道有些音樂很適合病人聽,聽了會很平靜。住院很無聊的,我以前住院就是聽音樂、做手作物,我打圍巾的技術就是那時候學來的。」


    杜謹明停妥機車,兩人走進唱片行,汪樹櫻專注的挑選cd。


    杜謹明瞅著她看,正午的陽光穿過落地窗,在她臉邊發梢形成光影,她沐浴在光中,明亮柔美,像是慈愛良善的天使。他看她在研究cd時,那個習慣的小動作又出現了,她隻要一思考,左手拇指指腹又開始無意識地一下下磨蹭下唇。


    他問汪樹櫻:「那樣——是嘴唇舒服,還是指頭舒服?」這一直是他的疑問。


    「欸?」


    「你老是這樣——」他學她的動作。


    她笑了。「喔,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有這個毛病,就忍不住這樣。」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做這個時是嘴巴舒服,還是拇指舒服?」


    「這個嘛——」她重複這習慣性動作,偏著頭思索起來,還閉上眼睛認真感受,「到底是哪個舒服呢?唔……你問倒我了,我——」她愣住,嘴唇一陣暖熱。


    他吻了她,吻得她頭昏目眩的才放開。然後他問:「這樣呢?」


    「什麽?」她靦覥地瞪著他笑。


    「是誰的嘴巴舒服?」


    「是你的嘴巴舒服。我的嘴唇這麽軟,親起來當然是你舒服。」


    「可是我的接吻技術比你好太多了。」他眯起眼睛。「老實說,是你舒服吧?」


    汪樹櫻打他,他哈哈笑,拽住她手臂,拎過籃子去結帳。


    =


    頭等病房裏,杜緋燕已經醒來,坐在床上瞪著窗外發呆。聽見聲音,她轉過臉,虛弱地笑了,原本混濁空洞的眼色突然亮起,她看見汪樹櫻也來了。


    「女朋友來了?很好,很好。」她聲音微弱沙啞,氣若遊絲。


    「樹櫻挑一些cd給你聽,說是聽了會很舒服。」


    杜謹明沒否認她是女朋友,這讓汪樹櫻心頭溫暖。她靦覥地笑著,跟著杜謹明過去病床前。


    姑姑默默地打量這兩人。


    「我正好覺得太安靜,買了什麽cd?放給我聽。」


    汪樹櫻拆了cd,放進音響播放。


    姑姑頻頻給杜謹明使眼色,還豎起拇指,恭喜他。杜謹明憨笑著,和姑姑交換眼神。


    這時,宛如天籟的女歌音響起,襯著古老西藏傳統樂器。他們都安靜下來,姑姑偏著頭閉上眼聆聽,她被這獨特的嗓音感動。


    「唔,好聽。」她點頭,微笑。「好像又看見了……有一年我在日本寺廟看見的櫻花樹,櫻花啊像下雨那樣灑落,灑滿我的身子,很美的回憶,很久沒想起來了——」她睜開眼,看著他們。「真奇怪噢,有了好聽的音樂,這個冷冰冰的病房好像也變得溫暖了。」她看著汪樹櫻說:「謝謝你喔。」


    汪樹櫻笑著,姑姑喜歡,她也很高興。


    杜謹明說:「還好是她選的cd,我可不懂這些。」


    杜緋燕瞪他。「當然不可能是你挑的,你啊,除了工作還懂什麽?懂生活情趣?好聽的音樂、好看的電影、好吃的餐廳這些你都不懂吧?」又對汪樹櫻說:「跟這個人交往很無趣吧?」


    汪樹櫻笑嗬嗬,直點頭。原來這姑姑是杜謹明的克星,聽她嫌棄臭屁慣了的杜謹明,感覺真舒服啊。


    「姑姑——」杜謹明抗議了。「她隻負責挑cd,出錢買單的是我,好聽的音樂好看的電影、好吃的餐廳都要花錢,所以認真工作才有這些娛樂活動,賺錢是這一切的基礎——」


    「行行行,我不想聽你的工作經,你出去。」姑姑揮手趕他走。「你去外麵,我要跟她單獨談一下。」


    「談什麽啊,什麽我不能聽?」


    「唉,你出去,想讓我生氣嗎?去,把門帶上。」


    怕姑姑動怒,杜謹明乖乖出去了。


    姑姑看著汪樹櫻。「請問——這是什麽人唱的?這好像是藏語喔?」


    「這是央金唱的《花香飄來時》,我還買了她另一張的也很好聽。有幾首我特別喜歡喔,像是《觀自在》啦,《獻曼達》啦,《滿願文》啦……」


    「你是『巧遇』的老板汪樹櫻吧?」


    汪樹櫻驚訝,姑姑知道她?


    杜緋燕繼續說:「你啊,你知道我們謹明存款多少嗎?據我所知已經累計上億的資產。他的身分你知道嗎?他是精英商旅的負責人,持有百分之八十的股份。現在我問你,你有多少存款?不過,你也不用回答,我都調查過了。我有固定在合作的征信社,你們家環境算單純,爸爸剛退休,應該也不缺錢,不過和有錢人交往,在生活上你可以獲得很大的保障,你開心嗎?」她問,看汪樹櫻臉色越來越難看。「怎麽?生氣了?想罵我嗎?」


    汪樹櫻保持沉默,因生氣憋得臉紅紅的。眼前這個杜謹明敬愛的姑姑,臉色蠟黃,瘦得皮包骨,肚子因愎水鼓脹,隔著被都可以看出來。對這樣可憐的人,她計較什麽?可是委屈啊,現在又被當成虛榮的女人嗎?感覺真差,有錢人都這樣?愛評斷別人,把人做分類?


    杜緋燕問:「怎麽不罵我?」


    「等你病好了我會罵的,我先忍住。」汪樹櫻說。


    姑姑怔住,哈哈大笑,眼淚都淌下來了。她想——果然,果然是謹明挑的女人,率直可愛,她好放心走了。這丫頭沒心眼,夠單純,會讓謹明幸福的。


    杜緋燕笑完了,對汪樹櫻說:「要罵我就要趁現在,我的病是不會好了……這給你——」杜緋燕拿來桌上的皮包,抽出支票,開了麵額八百萬的支票,給汪樹櫻。「你收下。」


    「我不會收。」已經夠了喔。汪樹櫻強忍滿腔怒火,真是很荒謬欸。在小說裏寫的就算了,電視劇演的就罷了,真實人生中上演這個就太誇張了啦!


    汪樹櫻瞪著姑姑,耐著性子講道理——


    「拜托你不要這樣,開支票要我離開他嗎?我跟他來往又不是為了錢,而且你用錢趕我走是沒效的。我認真分析給你聽,我這個人沒負債,我家也沒負債,我也沒有欠地下錢莊的錢,也沒什麽倒黴鬼親戚拖累我們,所以我生活開銷就是三餐吃飯買點小東西,花不到什麽錢,我幹麽要為了八百萬犧牲我的自尊?」


    「你是嫌金額太小吧?那我開更大張的給你。還是你想要我幫你買房子,我叫會計師處理。隻要你離開我們杜謹明……」姑姑逗她,就跟杜謹明一樣愛逗她。「丫頭,你認為我會說以上這些話趕你走嗎?小朋友,你誤會了,我沒那麽老梗,我是藝術家,很有創意的——」杜緋燕笑著,她讓汪樹櫻聽得莫名其妙。


    「我不懂您的意思,不是趕我走,那給我支票幹麽?」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另外還可以給你房子,這都沒問題。我隻是想拜托你,我大概就這幾天了,等我死了,拜托你不管如何,留在謹明身邊陪著他。」


    汪樹櫻揪著眉頭,聽不懂。


    杜緋燕解釋:「我知道謹明個性多疑,性情乖張,很難相處,你和他交往很不容易,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可是我拜托你,無論如何在我死去的那段日子不要離開他,因為他會很傷心,我怕那孩子會想不開。他啊,誰也不信任,隻信任我。我死了就輕鬆了,我就怕那孩子崩潰。我需要有人陪他,給他安慰,叮嚀他吃飯睡覺,好好活下去,我怕他病倒,拜托你。」


    「所以,給我錢不是要我離開他?」


    「當然不是,假如你願意留在他身邊更久,我更高興,我死了也會笑。」


    汪樹櫻徹底胡塗了,這提議太出乎意料。


    杜緋燕跟樹櫻解釋。「我先跟你道歉,派征信社調查你是有苦衷的。我們謹明十八歲以後,來往的朋友,全被我派的征信社調查,這是必要的做法。高三以前,謹明不像現在這樣孤僻多疑,那時他很熱情,對人大方友善。那時他有喜歡的女孩,每次他爸出國給他什麽好東西,他第一個就是送給女朋友。手機啦、計算機、音響,別的孩子還沒有的3c產品,他拿到以後總是慷慨的送給女朋友。而且他還不懂得低調,他很高調地在寵他的小女友,班上同學啦老師啦全都知道。」


    汪樹櫻很驚訝,很難相信杜謹明會這麽熱情。


    姑姑說:「那是他的初戀,昏頭昏腦,他不知道那個女孩另外還交了校外的男朋友,是個混混。他送給女朋友的東西,女朋友一轉手又送給外麵的男朋友。當然,謹明的做法也讓那個混混知道他家世背景很不簡單,所以當那個男人賭博輸錢被黑道追債,腦筋就動到我們謹明身上,他利用那個女孩約杜謹明出遊,然後綁架他,跟我們勒索——」


    「真可怕——」汪樹櫻睜大眼睛,想不到在杜謹明身上發生過這種事。


    「更可怕是之後發生的事,被女朋友出賣就算了,但是謹明的爸本來就有高血壓的毛病,他焦急地到處籌錢付出贖金,結果那些人為了湮滅證據,沒放謹明回去,斷了聯係。他爸隻好報案處理,因為擔心過度,結果他爸腦溢血死了,最後連事業都因此發生危機。當時是我們杜家最黑暗的日子,那些人把杜謹明扔海裏滅口,謹明是靠著強大的意誌掙脫繩索,自己拚命遊回岸上的,但是他再也見不到父親醒來,他受到很大的打擊,有兩個多月都不開口說話,看了很久的心理醫生……」


    汪樹櫻聽著,從背脊寒到腳,以前頂多是從報紙的社會版讀到這種事,從未想過在她身邊,還是那樣親密的人,就真實的發生過這麽可怕的事。難怪杜謹明防心這麽重,難怪那時她去精英,他會衝動地誤會她的動機。


    汪樹櫻整個心揪住,很難過、很心疼。她落下淚,想到冷戰時她痛罵他、唾棄他,認定他是城府深、看不起人的有錢人。她沒想過他是受到重創才變成這樣,驕傲的孔雀藏起華麗的羽毛,是因為曾被惡毒的殘酷追獵過。她好蠢,怎麽不多體諒他呢?要是沒聽到姑姑這番話,要是他們沒和好,那麽她要錯怪這男人一輩子?甚至是錯過他——


    「看你的表情……他都沒說對吧?」杜緋燕握住汪樹櫻的手。「我們謹明很可憐……」


    「我都不知道,他都沒說。」汪樹櫻紅著眼睛,她懂得了,杜謹明的毛病、種種惹她生氣的行徑。換作她遭到那種事,也會變得神經質愛懷疑人。


    「那是他最不想麵對的傷口,請你體諒他一些讓人難以忍受的怪癖。你是那件事後,他唯一交往的女生,他非常喜歡你,喜歡到願意打圍巾,他差點被那些毛線團搞瘋掉——」


    原來這個姑姑也知道。汪樹櫻笑了,眼淚直落。


    杜緋燕說:「我希望你們有好的結局,我也知道謹明不好相處,但是剛出生的孩子是不會防人的,他變成這樣子,對人那麽多戒心,是過去的傷害造成的。不過認識你以後,他臉上的笑容多了,很謝謝你,委屈你了。」


    汪樹櫻微笑。「其實他對我也很好,我沒什麽委屈的。」跟他遭遇的事比起來,她那點芝麻大的委屈提都不好意思提了。


    杜緋燕又說:「其實跟他交往還是很值得的,你看,他有錢有勢,工作認真又沒不良嗜好,總不能十全十美的嘛,人有一點缺陷也是為了平衡,以後就麻煩你好好照顧我們謹明——」


    「可是我不要姑姑的錢……」汪樹櫻哽咽,眼眶都哭紅了。「你放心,我會對他很好……真的,我保證。除非他不要我,我不會不要他。」


    「你很愛他嗎?你偷偷告訴我,我不會講出去讓他得意。」


    汪樹櫻臉紅,點點頭。


    杜謹明敲門了,他等夠久了。「姑姑?你講太久了吧?」


    姑姑喊:「進來。」


    杜謹明開門進來,看汪樹櫻眼睛紅紅。「你哭了?」他問姑姑:「你跟她說什麽了?」


    杜緋燕躺下來。「我想睡一下,你過來,你也靠近一點——」她一手握住杜謹明的手,另一手握住汪樹櫻的手,望著他們,對他們微笑。「你們相信輪回嗎?相信神嗎?」


    「我不信這些。」杜謹明說。


    「我相信。」汪樹櫻笑著。「以前我車禍住院,聽了很多這方麵的事。」


    姑姑好奇了,拜托汪樹櫻。「你說給我聽。」


    「就很多啊,我們家是信神,還有天使,還有佛,還有耶穌基督——」


    「你全都信了嘛。有這樣的嗎?」杜謹明笑她,看她笑著繼續數——


    「不隻喔,我們還信狐仙娘娘、媽祖、觀音、濟公、三太子啦……」


    越信越誇張了,杜謹明跟杜緋燕聽傻了。


    杜緋燕讚歎,「原來可以一次信這麽多啊?不衝突嗎?」


    「不衝突。」


    「不矛盾嘛你?」杜謹明冷哼。


    「不矛盾。反正都是好東西,好的我都信,你不知道我車禍時急救很久,一下差點死翹翹,一下又救回來,加護病房躺很久,那陣子親戚有送符的啊、送佛珠的啊、送聖經的啊,還有信基督的來禱告的啊,有信佛的來念藥師經的啊,我爸媽通通接受,隻要我活下來什麽都好,當時他們除了相信全力搶救我的醫生,也信所有無形界的各種力量。最後我活下來了,他們除了感謝偉大的醫生,另外,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位神明出過力,所以最後我們家開會決定,全部都信,這樣總不會有漏掉的了,是不是?」


    杜謹明笑看著她。「你這麽濫情,那些被信的神明不會不高興嗎?」


    「我媽說能做神明的,不會計較那麽多。我們家什麽都信,但是不迷,我媽說信這麽多很好,出事時,這些全部聚在一起保佑我們,團結力量大。」


    杜緋燕跟杜謹明聽著哈哈大笑,汪樹櫻的家人太有趣了。


    姑姑看著杜謹明。「我們也不迷信,不過我們來約定一下,萬一有輪回,謹明啊,將來你要是跟心愛的女人結婚,生了孩子,假如是女的——出生就咬拇指,那就是姑姑我來跟你討債的,換你照顧姑姑衣食一輩子。」


    「不用等到下一世,姑姑這輩子我都照顧,你把身體養好就行了。」他還是不接受姑姑將死的事實。


    杜緋燕也不反駁他,現在,有汪樹櫻陪著,她安心了。


    護士進來給姑姑送藥了,突然有人跑進來,沈大方一衝進來,就抱住杜緋燕哭。


    「嚇死我了,我聽護士長說你昨晚差點掛了,我的媽我回老家一下你就給我出這種狀況,嗚……」這大男人竟然不怕羞放聲痛哭流涕,把護士嚇得退後幾步。


    杜緋燕拍著沈大方的背,看著汪樹櫻跟杜謹明。「你們看,病人最慘的就是這樣,沒力氣推開撲上來的愛哭鬼。」她衝著汪樹櫻笑。「聽謹明說你很會做家常菜,還會煮熱巧克力,晚上可以弄一些給我吃嗎?」


    「有食欲了嗎?」杜謹明興奮地問護士:「可以吃的話就不用靠營養針了,是好轉的現象吧?」


    護士看他那麽期待,也不好給什麽答案。「要是病人肯吃,當然好,比打營養針好。」護士檢查完點滴瓶,就出去了。


    「想吃什麽包在我身上,你盡管說。」汪樹櫻拍胸脯跟姑姑保證。


    「小時候,我的媽媽很會做粉蒸排骨。這個你會嗎?」


    「那有什麽問題,我現在就去買菜。」


    「我幫你。」


    杜謹明牽著汪樹櫻離開,留下沈大方。


    他們一走,杜緋燕疲態盡露。「大方,快幫我按那個止痛按鈕,痛死我了。」


    「你就會痛給我看,也不想我會多難過,剛剛還衝著他們笑。」


    「你不一樣,我當你自己人啊。好啦,不要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你休息吧。」


    「大方,你不要再付房貸了,我那個地方你不嫌棄的話給你住。」


    「你說什麽?」沈大方沒聽懂。


    杜緋燕看他眼睛紅通通,怕說清楚了他又哭,揮揮手。


    「算了,律師會跟你說。」她已經把遺囑都擬好了。「喂,我們謹明跟她很相配吧,他們看起來交往得很順利,我放心了。」


    「放心什麽?這麽容易就放心?你不想想之後煩惱的才多咧,交往順利就要結婚了,謹明隻有你這個長輩疼,你要幫忙張羅婚事啊,結婚後要擔心的是小孩子的問題,謹明的老婆要生孩子了,你要張羅育兒用品啊,小孩大了要煩惱課業問題,你也要幫著操煩小孩的教育跟……」


    沈大方叨叨絮絮念著直說到小孩大學畢業了,還說起男的要麵臨兵役問題,女的要操煩她遇人不淑,他講著這些人間俗事,杜緋燕閉上眼,微笑地聽著,知道沈大方講這些就是不肯讓她放心走,怕她這一放心就真的走了。


    唉,可憐的沈大方,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感情。


    杜緋燕握住他的手,這男人她是注定要辜負了。


    =


    晚上,頭等病房很熱鬧。杜謹明跟護士長拜托通融他們一天,讓他們使用電磁爐,然後他跟汪樹櫻忙著張羅姑姑的晚餐。


    杜謹明當樹櫻的小助手,他好脾氣的讓汪樹櫻使喚,還不斷被罵。


    姑姑跟沈大方好笑地看著這對年輕人。


    汪樹櫻罵他:「唉,不是這樣啦,排骨的粉沾太多了,你看好——這樣,要這樣!」


    「這樣對嗎?」杜謹明小心翼翼地照做,但他對烹飪有障凝,大大的手掌不是把粉沾了太多,就是抹不勻。


    「你真是——」汪樹櫻火大了。「這麽簡單怎麽要講那麽多次?你看好嘛——是這樣,這些都不行重弄啦!」


    「好,重做。」杜謹明好脾氣地照辦。


    他們身後,沈大方跟杜緋燕已經笑翻了。


    杜謹明聽到笑聲,回頭看,尷尬地又別過臉去,小聲地跟汪樹櫻拜托。「喂,姑姑在笑我了,好歹我也算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可不可以含蓄一點罵我?」


    「這個嘛……」汪樹櫻挺著腰,很驕傲地將兩塊沾好粉的排骨對著敲了敲。「我是不知道你在旅館地位多高啦,但在烹飪這一塊呢,你是這樣——」她比尾指。「遜!你被罵是應該的,為你好,才罵你。難道你希望第一次弄給姑姑吃的東西不及格?我是愛之深也責之切也——」


    瞧她神氣的模樣,杜謹明真想掐她。他湊近她耳邊警告。「愛之深也責之切嗎?好,我記住了,晚上你完蛋了——」


    汪樹櫻嗬嗬笑,不理他的威脅,趁姑姑在,能威風就盡量威他吧,哈哈。


    杜緋燕也在跟沈大方講悄悄話。「這就是一物克一物,我看謹明離不開那丫頭了,她治得了他。」


    「我也是,我也是被治得死死的。」沈大方心有戚戚焉,把頭往杜緋燕身上鑽,被她揪著頭拉遠。


    「不要裝小好嗎?你都幾歲了惡不惡心?」杜緋燕笑罵他。


    飯菜煮好了。


    大家圍著杜緋燕吃飯。


    姑姑品嚐汪樹櫻跟杜謹明合作的「粉蒸排骨」。「唔——好吃,真好吃,肉好嫩,火候控製得剛剛好,讚。」


    杜謹明看到這陣子都不吃東西的姑姑終於多扒了幾口飯菜,他好高興,好有成就感,原來做飯菜,看人吃得津津有味,這麽開心。


    汪樹櫻還給大家煮了飯後的熱巧克力。


    姑姑食欲很好,巧克力也喝光光。


    大吃大喝完畢。杜緋燕躺平,跟汪樹櫻說:「那首歌,什麽花香飄來時,放給我聽——」


    汪樹櫻照辦。


    樂音清揚幽美,姑姑閉上眼睛,手兒在床上跟著輕打拍子。


    她微笑著對陪在病床邊的他們說:「人生啊,有好吃好喝好聽的已經很夠了,如果還有喜歡的人在身邊,就是天大的福報。」她睜開眼,混濁的眼珠,環顧大家,一一瀏覽過親愛的人們。


    「謹明啊,姑姑很高興。謹明啊,我想啊那邊會有好多花開著……我會跟你爸說的,說你遇到好女孩,我們不用擔心你了……大方?大方……」


    沈大方趕緊握住她的手,姑姑把他扯近,在他耳邊說了悄悄話。然後大方眼淚落下來,他幫杜緋燕蓋好被子,她沉沉地睡了。


    這時,看著杜緋燕平靜的睡容,他們都有預感,這大概是她最後說的話了。


    杜謹明默默流淚,汪樹櫻緊握他的手,一直陪到最後。


    姑姑在淩晨一時,平靜,安詳的,離開人世。帶著很感恩的心,很滿足的腸胃,去彼岸旅遊了。


    =


    農曆年假,台北像座空城,餐廳歇業,馬路暢通,大部分人們都返鄉過年了。杜謹明籌備姑姑的喪事,照她的意思一切從簡。


    他曾想過,他絕無法承受姑姑離世,他會崩潰。但是,也許是因為有樹櫻陪著,她每天都陪在身旁,幫他準備後事,加上姑姑走得那樣平靜安詳,他沒想象中痛苦,雖然也哭了一陣,但心情是平靜的。


    汪樹櫻教他怎麽把紙蓮花折好。因為聽承辦喪事的先生說,紙蓮花可以讓往生者脫離苦難,送往極樂世界。杜謹明沒有信仰,但聽到這說法,就堅持也要給姑姑折蓮花。


    大過年的金紙店休息,還是葬儀社跟相熟的金紙店請托讓他們去買紙。折蓮花要用一百零八張印有經文的黃紙,折成狀似觀世音菩薩所乘的蓮座,手續繁瑣,老板建議杜謹明買現成的,但他不肯,堅持自己折。於是他們在金紙店那裏跟老板學折蓮花,然後買一大堆紙回家折。


    手作物,果然是杜謹明的要害。他的要害,偏就是汪樹櫻的強項,果然是互補的關係喔,汪樹櫻一遍遍教他。


    「要這樣——不對,從這邊折過來,橡皮筋要這樣綁——」汪樹櫻像教小朋友講了一次又一次。


    杜謹明笨拙地學著,隻要跟手工扯上關係的,汪樹櫻就很厲害。他們沒忌諱,房裏很快擺滿折好的一朵一朵的紙蓮花,一落一落地開在鋪上布巾的地毯上。


    他們折累了,靠在一起,看著紙蓮花山,一座一座的。


    汪樹櫻說:「我們親手折這麽多,姑姑應該可以當神仙了。」


    「好像是喔。」杜謹明微笑。


    汪樹櫻打量他,看他眼眶又紅了。唉,有時半夜,他也會默默哭泣,他很舍不得姑姑吧?又想到姑姑說的關於他被綁架的那些可怕的事,好心疼他。汪樹櫻把垂在他額前的發順好。


    他看向汪樹櫻。「幹麽一直看我,太帥了?」


    「嗟!臭美。喂——有沒有很感激我?」


    「感激什麽?」


    「喂,要不是我陪你,現在就是你一個人孤伶伶的邊哭邊折蓮花喔,而且你一定會折得亂七八糟,搞不好一整天都折不到三朵,好可憐噢。」


    「是啊。」他點點頭,拍拍她的背。很感謝樹櫻陪他,大過年的做這種事,別人會覺得不吉利吧,但她無所謂。他心裏很感動的,不過他又故意強調一句:「其實你不跟我在一起日子也挺無聊的。」


    「我一個人好得很咧。」


    「好什麽,真那麽好就不會賴在我這裏。」


    「厚,非要贏我就對了,讓我得意一下會怎樣?」汪樹櫻癟嘴,不看他了。


    杜謹明看汪樹櫻鼓著腮幫子不吭聲,糟糕,惹她生氣了。


    汪樹櫻很嘔,一連五天,她擔心杜謹明一個人麵對傷痛,她家也不回,私事擺下,自己關店的痛擺一旁,把心思全放在照料他,當然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但他連言語上讓她高興一下都不肯,他是絕不吃虧就對了。


    汪樹櫻想著爸媽一直打電話來,催她返家過年,對照杜謹明傲慢的態度,不禁心酸——


    汪樹櫻,你真可以不顧自己的心情,隻為這男人活?隻是繞著他打轉?


    是啊,也對,也對。他背景好,條件優,杜謹明想要什麽女人會沒有,他當然有條件不把她當回事。


    「真的生氣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對。不是我小心眼,也不是要邀功什麽的,但是杜謹明,喂,做人不可以這樣的,要懂得感激,就算撒個小謊,讓我得意一下會怎樣?又不困難,還是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才這麽跩?!」


    「真的生氣了。」他嗬嗬笑。


    是挺生氣的。汪樹櫻想著,雖然答應姑姑會包容他、體諒他、對他好,可是他老要占上風,這關係太不平衡,難道永遠看他這樣得意洋洋?她也有自尊的。幹麽麵子都做給他?想到自己多麽用心對他好、為他想、寵著他,結果他隻顧著自己得意,心酸哪,委屈哪,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悲哀。


    「不跟你說了——」汪樹櫻推開他。「離我遠一點。」她跑去按下音響,熟悉的歌曲,玩具鋼琴的清脆叮當聲響起,是《no-surprises》。「你有買他的專輯?」


    「我聽你放過,很好聽。」杜謹明站起來。「好吧,讓你得意你就高興了?我想想啊——」他走到書桌,拉開抽屜,拿出卡其色活頁本子,交給她,眼裏盡是笑意。


    「喏,讓你徹底得意。」


    汪樹櫻翻開。「你也開始寫這個嗎?跟我一樣?」


    她看見他也弄了夢想頁,寫著他的夢想。他寫著希望打好圍巾,樹櫻原諒他。還希望姑姑身體康複,恢複健康。他還把圍巾拍了照,貼在上頭。看到這個,汪樹櫻才明白,那時她憤而離開,他拚了命的學編織、打圍巾,是真的很怕失去她。那時高傲的說著3c產品如何便利的男人,嘲笑她書寫夢想的幼稚行為,現在,卻因為她也買了這種本子,寫了這樣的東西。


    汪樹櫻低頭,撫著字跡,笑了。


    杜謹明揉揉她的頭。「幹麽低頭啊?」


    汪樹櫻轉頭,瞪他。「如果我們沒有和好,你會哭嗎?」


    「唉。」杜謹明嗟歎。「一定要做到這樣就對了,現在還要我哭嗎?女人還真麻煩。」他忽然撲過去,汪樹櫻尖叫,他把汪樹櫻按倒在床,笑抵著她額頭。「我怎樣哭?嗚嗚嗚這樣?」埋在她胸前蹭,汪樹櫻好癢,一直笑,掙紮著要推開他。


    他作勢進攻他處。「肚子好了,我進攻肚子——」說著又把頭在她肚子上蹭。


    汪樹櫻大笑,扭來扭去。「不要這樣啦……哈哈哈……喔好癢好癢……我錯了我錯了——」求饒了。


    但杜謹明不放過她。「給你一點甜頭,就開始得意了是不是?唔?」他搔她胳肢窩。


    「唉——癢啦!」汪樹櫻腳一踢,慘了,杜謹明痛呼,抱腹,摔落床鋪。汪樹櫻撲過去,趴在床邊,看他在地上痛得縮成一團。「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怎樣?」


    「你這個——」他抱住重要部位。「陰險的女人——你幹麽踢這裏——」


    「所以你幹麽搔我嘛——」汪樹櫻跳下床,趴在他旁邊。「我看看,怎麽樣?受傷了嗎?我們去看醫生,怎麽辦啦?」


    「重傷了……」


    「啊!」汪樹櫻被他壓製。


    杜謹明跨在她身上,抓著她雙手,目光炙熱。


    「喂,我傷得很重,需要特別治療——」


    唉呦,汪樹櫻哈哈笑。「怎樣特別治療啊,我不懂啦——」


    他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汪樹櫻睜大眼睛,用力打他。「下流!下流!」


    他哈哈笑,跟她鬧著,把她攬進懷裏,他們偎在地毯,又打又鬧的,然後一起聽著音樂,聊些沒營養的話。杜謹明摟著樹櫻,滿心感動,幸好有她在,離別不那麽感傷。他愛樹櫻,很愛。


    這段時日,杜謹明本該是黑暗悲傷的,但現在,他每天都感激的醒來,感激身旁有樹櫻,讓他可以勇敢麵對悲傷。有了她,他再難受都會想著,更要好好活下去。因為今後,他杜謹明的人生沒有了姑姑,但還有樹櫻。為了樹櫻,他會努力生活,他要給樹櫻美麗的未來。他的奮鬥,有了目標。那就是為一個心愛的女人奮鬥,為她堅強,並好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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