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生疼得齜牙咧齒卻不吭聲,任他母親罵罵咧咧個不停。在很小的時候,周南生曾經為有一個漂亮時髦的母親而高興,尤其在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讓他覺得很有麵子。隨著年紀的增長,一些閑言碎語便傳進他耳裏,再加上一些孩子在自己父母的耳濡目染下會說些自己都不十分明白的話,讓周南生開始感到羞恥。隻要一看到母親喜滋滋地打扮自己,他便覺得憤怒,可是這憤怒又是無從發泄的。他隻能將它深深深深地壓在心底——別人看著周南生成天在村裏呼朋引伴、走街串巷、惹是生非,誰又能想到一個孩子的內心何其敏感,何其脆弱。吃晚飯的時候,阿峰的母親拉著滿身是傷的阿峰氣勢洶洶地來他家討說法。阿峰的母親是厲害的人,整個周塘估計就沒人敢得罪她那張嘴。阿峰站在一邊兒不吭聲,對自己母親的行為感到難堪。關繡初中畢業,比起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婦女算得上半個文化人,在外人麵前會維護周南生。等阿峰和他母親一走,抄起一旁的衣架就往周南生身上招呼。周南生性子強,並不躲,惹來他母親更大的怒氣。他父親是老實人,在家裏幾乎無任何地位,成天悶聲不吭,這會兒急得隻在邊上搓手,“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就壞了——南南,快跟你媽說聲你再也不敢,快討饒啊——”周南生一邊哭一邊在心裏麵怨恨。第6章 去留周南生和陳峰的仇是徹底結下了。幾日後,周南生、謝暄、馮開落三人在三仙橋上與陳峰狹路相逢,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周南生大馬金刀地往橋中央一站,指著陳峰的鼻子諷刺:“龜孫子,打輸了就隻敢跟你媽告狀,孬種,你羞不羞?”阿峰不在人數上占優勢,但並不露怯,揚著脖子回嘴:“得意什麽,有種再比過?”周南生嗤笑,“還不服?你想比什麽,你以為爺爺會怕?”阿峰於口舌上從來占不到周南生多少便宜,這回索性充耳不聞,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一個糟糕的主意已經產生,指著橋下道:“從這裏跳下去,你敢嗎?”謝暄心頭一跳,直覺要糟——三仙橋是座簡陋的石橋,非常陡,連自行車都上不了,每次上坡都得花費一大把精力,橋兩邊有厚實的大青石做欄板,足足高出水麵八九米,下麵是人工河,河流緩慢。夏日傍晚,總有一大群孩子在河裏鳧水嬉鬧,倒也有膽兒大的從橋上往下跳,看著人家挺瀟灑的,隻有真正站在橋頭往下看的人才知道那種高度帶來的暈眩感與恐懼感。“南生——”謝暄不由自主地想拉住周南生,誰知還是慢了一步——周南生上前一步,哼了一聲,“有什麽不敢,跳就跳——”那是正午,太陽毒辣,地麵被烤得冒煙,踩在上麵,似乎都能聞到腳底板被烤得滋滋響的聲音。周圍沒有一個行人,隻有河邊的蘆葦叢微微擺動,百無聊賴。兩個人在橋沿站定,約定一起跳——真到關鍵時刻,陳峰便有些退縮了,腳趾尖努力弓起,拚命往回縮,隻是腳後跟已經抵著大青石欄板,再不能退步,他額上冒虛汗,頭暈目眩,然後一屁股坐在欄板上——下一秒,他的臉因為羞愧騰的一下漲得通紅,外強中幹地嚷道:“我就不信你敢跳?”周南生的眼裏迸出輕蔑和鄙夷,“哼,你就等著鑽我的褲襠吧,膽小鬼!”話音剛落,一咬牙便縱身往下——他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直直地撲向水麵,在一眾人驚懼的目光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久久沒有浮出水麵。“南生!”謝暄一個縱身翻過青石欄板,顫顫巍巍地站在橋沿邊,大聲叫。沒有任何回應。謝暄隻覺得心膽俱裂,惡狠狠地瞪了眼已經驚呆了的陳峰,想都沒想地跟著往下跳。陳峰嚇呆了,直到馮開落哇的哭出聲,慌裏慌張地要爬過青石欄板去找他的小哥哥才驚醒過來,趕緊手忙腳亂地將馮開落拖回來,然後拉著力氣比平常大好幾倍的小孩兒下了橋,跑向河邊——急速下落的失重感讓謝暄的心跳幾乎停頓,然後是巨大的疼痛拍向他的四肢百骸,火辣辣的,讓他暈頭轉向,意識脫離自己的身體,如同在雲端,軟綿綿輕飄飄,身體都不是自己,睜開眼睛,是碧綠的水、水、水,還有自己綿軟的四肢——他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想到了死。然後,仿佛意識突然回歸,他掙紮起來,四肢劃動,慢慢浮上水麵,等臉暴露在熾烈的陽光下,他才不知所措起來,他不會遊泳,恐懼一點一點地侵占他的神經,因為慌亂,他的身子再次往下沉。正在他絕望的時候,一條手臂從他的肋下伸過,框住他,帶著他往岸邊遊去。謝暄的眼角隻瞄到周南生從未有過的嚴肅側臉——因為求生的本能,讓謝暄緊緊拽住了他的胳膊。周南生的救援行動變得極其困難,好幾次差點被他拽得一同沉下水去,畢竟年幼,力有不殆,好在陳峰還算機靈,也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根竹竿,讓謝暄伏在上頭,他在岸上拉,周南生則托著他的身體,總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雙雙上了岸——兩個人如同上了岸的魚,癱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氣,劫後餘生,讓彼此的心意暢通無阻,對視一眼,都笑起來。嚇壞了的馮開落一下子撲到謝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謝暄一邊手忙腳亂地安撫小孩兒,一邊兒心有餘悸。笑過之後,周南生瞪著眼睛,生氣地問:“你又不會遊泳,怎麽也跳下來了,出事了怎麽辦?”說起這個,謝暄也生起氣來,“這麽高你也敢跳,不要命啦,河裏麵這麽多石頭,萬一真磕到頭怎麽辦——你遲遲不浮上來,我還以為你真有事了呢!”周南生不知為什麽高興起來,滿眼都是愉悅,聲音輕快,“哪能呢,我以前跳過,一點事也沒有——”說著,他狡黠地眨眨眼,湊過頭附在謝暄耳邊小聲說,“我那是在嚇陳峰那小子呢,看他那挫樣,以後還敢不敢在我麵前橫——”謝暄心裏麵氣極,想起自己當初以為他出事的擔心焦急的心情,想也沒想就往下跳的行動,簡直像傻瓜一樣,心裏便有些抑鬱。周南生卻已沒心沒肺地一骨碌爬起來,叉開雙腿往中間一站,得意洋洋地指著自己的胯下說:“陳峰,願賭服輸,鑽吧——”陳峰才不肯買賬,不然,這事兒傳出去,他在周塘還怎麽混?衝著周南生呸了一聲,“誰答應了,你自己要跳,關我什麽事,何況,我還救你一命呢,救命之恩你要怎麽報?”周南生也不甘示弱,同樣呸回去,“要不要臉,敢耍賴是吧——”說著,捋胳膊就要進行武力鎮壓。陳峰不是傻子,知道討不了好,拔腿便跑,邊跑還邊撂話,“我才不跟你胡扯,我要把你掉進河裏的事講給周進他們聽——”周南生假裝追了幾步,將陳峰嚇走之後,笑嘻嘻地轉身湊到謝暄身邊,“你瞧他孬樣——”謝暄並不說話。周南生忽然認真地盯著謝暄的眼睛,說:“三兒,今天的事兒我永遠不會忘的。”謝暄看他一眼,略略不解。周南生被他看得不自然起來,耳根通紅,結結巴巴地說:“總之,我是說,以後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我是說真的,以後,你就是我兄弟,親兄弟,咱們做一輩子的兄弟。”身上的衣服很快便被太陽蒸發幹了。回去的路上,馮開落因為驚嚇,哭得太激烈而有些脫力,謝暄背著他,細細叮嚀,“開落,今天掉河裏麵去的事情不可以告訴外婆,知道嗎?”馮開落伏在他背上,雙臂環著他的脖子,聞言也不知為何便有些不開心,“為什麽?”謝暄想了一下回答,“外婆知道了以後就不會讓我們出來玩了。”馮開落抿了抿嘴唇,細聲細氣地說:“那我們可以在院子裏玩。”謝暄循循善誘,“院子太小了,而且隻有我們兩個人,玩不盡興,開落不喜歡南生哥哥嗎?我們可以在一起玩很多好玩的遊戲——”馮開落沉默了一會兒,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小哥哥,什麽是一輩子?”謝暄說:“一輩子就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這段時間。”馮開落框住謝暄脖子的手用力了一些,“那小哥哥,我們也一輩子做兄弟好嗎?”謝暄將他往上送了送,有些失笑,“我們本來就是表兄弟。”“什麽叫表兄弟?”“你的媽媽跟我的媽媽是姐妹,她們都是外婆跟外公的女兒,我們就是表兄弟。”馮開落高興起來,“哦,那小哥哥,我們是不是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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