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開落本質上是簡單而熱情的人,跟小時候一樣,與謝暄熟起來之後,便開始變得活潑,什麽都跟謝暄講,學校裏的同學老師,家裏養的小烏龜,上學路上經過的甜品店,喜歡的歌和明星……有時候像個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眼裏都是亮亮的光,又手舞足蹈,一副與謝暄分享的快樂模樣。但靜下心來跟著謝暄彈鋼琴的時候又是截然不同的模樣,很認真很努力。他其實於鋼琴、繪畫方麵都頗有天賦,隻是不喜歡念書。文科方麵還好,大多數男生擅長的理科卻學得很馬虎,但謝暄布置給他的功課,他會很聽話地做好,然後拿給謝暄看,會為自己慘不忍睹的成績臉紅,揪著衣角覺得丟臉,心裏麵擰著一股勁兒,不想被謝暄看輕,會認認真真地聽謝暄講解,然後再仔仔細細地做一遍。兩個人都不是鬧騰愛玩的性子,很少出去,吃過飯之後基本就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練琴。馮開落練起琴來很有些廢寢忘食,有時要謝暄叫好幾聲,才肯依依不舍地下來吃飯。謝暄很少自己彈,偶爾會站在馮開落身後,給他指正幾個錯誤,看小小的少年認真彈琴的模樣,恍惚間好像看到曾經的自己。謝明玉是開學前一天回來的,謝暄剛好不在。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馮開落以為是謝暄回來了,正在練琴的他連忙跑過去開門,結果與謝明玉對了個正著,兩個人都有些吃驚——過了個年,謝明玉的個子猛的往上竄了好幾公分,顯得越發挺拔修長,年前剛剪的頭發,襯得五官明晰幹淨,像是造物主的偏愛,有著少年人的銳氣。過年的時候跟著一幫人湊熱鬧打了耳洞,左耳上戴了顆黑色的耳鑽,穿著一件淺灰的calvin klein棉服,一隻手拿著鑰匙,一手插在褲兜裏,黑色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略略有些不安的馮開落,然後,擦過他的身體,徑自走進屋裏去,視線從玻璃門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鋼琴上飄了一圈收回,將鑰匙扔在茶幾上,將自己摔在沙發裏,把腳擱在茶幾上,打開電視——馮開落不認得謝明玉,拿不準他的身份,站在屋裏有些無措。謝明玉像是根本沒瞧見馮開落,自顧自拿了放在茶幾上的裝在白色磁碟裏的小番茄吃。小番茄是馮開落洗幹淨了準備等謝暄回來一起吃的,看謝明玉不問自取便有些不高興。好在謝暄很快回來了,看到屋裏麵的情形愣了愣。馮開落鬆了一口氣,連忙走到他身邊,“小哥,你回來了——”“嗯。”謝暄順手將手中書遞給馮開落,“順路去了趟書店,買了幾本書,給你的。”馮開落有些驚喜,眉眼彎起來,有些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接過來,探著頭往塑料袋裏麵看,“真的,什麽書?”是幾本有關鋼琴的理論書和曲譜,還有兩本參考書,馮開落將書拿出來,認認真真地翻開來——謝暄轉頭對謝明玉說:“什麽時候回來的?”謝明玉沒回答,下巴往鋼琴那邊抬了抬,“你還嫌你這蝸牛大的房子不夠擠是不是,弄這麽個東西回來,轉身的地兒都沒了,附庸風雅——”謝暄沒理他莫名其妙的刻薄,摘下圍巾,搭在沙發背上,視線落到他的耳朵上,“打耳洞了?”謝明玉晃晃腦袋,蠻自得。謝暄剛好站在他後麵,順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隨口說道:“挺好看的。”謝明玉感到被他摸過的耳朵不可遏製地燒起來,心下有些惱。馮開落抱著書,敏感地察覺到謝暄和謝明玉之間的熟稔和親密,以及謝明玉對自己的那種顯而易見的漠視與隱隱約約的敵意——“小哥,我回房看書了——”平時他們的活動一直都在客廳——看書、彈琴、做功課,馮開落這樣說顯然是為了避開謝明玉。謝暄輕輕點了點頭,“嗯。”馮開落心裏麵有些失落,默不作聲地走進臥室,關上門的時候看見謝暄坐到謝明玉身邊——謝明玉翹著腳,按著遙控器,就是不看謝暄。謝暄十指交叉,身子微微向前傾,看著謝明玉,斟酌了一下說:“明玉,開落是我表弟,他跟家裏人吵架,最近住在我這邊——”謝明玉一開始以為謝暄是在跟他解釋,及至後來才聽出那話裏麵的意思,那分明是讓他回學校或者家裏去住。謝明玉謝小少,從小到大多少人豁著哄著巴結著,什麽時候遇到過這種待遇?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了,盯著謝暄,有些狠有些怒有些不敢置信,圕馫闁苐心裏麵的火氣一拱一拱的,幾乎要爆發出來,隨時都能衝口而出一句“他是你表弟,難道我不是你弟弟”。但謝明玉沒那麽做,那樣太幼稚,太丟份兒,太不是謝明玉了。驚怒過後,他看著謝暄,神色幾乎稱得上柔和,嘴畔一點笑,輕嘲和自憐,“三哥,我十點下的飛機,家都沒回就過來了,連飯都還沒吃——”謝暄愣了一下,想說話,謝明玉已經站起來了,看也不看謝暄一眼,開門,出去。謝暄看著被關上的門,有點愧疚。陸眠和孟古到“天府人家”的包間時,謝明玉早就已經開吃了,桌上六七個菜,一盆米飯已經見底,謝明玉吃得身體發熱,脫了外套隻穿著一件低領的羊毛衫,看見他們進來隻抬了抬眼皮——“怎麽這個點才吃呢?”陸眠和孟古拉開椅子坐下問他,他們都是早就吃過的,這會兒不過是陪謝明玉意思一下。謝明玉沒說話,啃掉一個鵝掌,才抽過紙巾,擦了擦嘴和手指,“晚上有什麽節目?”陸眠看了他一眼,“不是說晚上不出來了嗎?怎麽改主意了?”孟古是直脾氣,連發抱怨,“明玉,你最近都很少出來啊,叫你三次你出來一次,是不是不想跟我們沾邊兒啊,不夠意思啊——”謝明玉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沒,就覺得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地兒,挺沒意思,還不如睡覺。”“哎,聽說沒,‘葵花’現在流行一種玩法,叫‘驚聲尖叫’,咱們學校挺多人參加的。”孟古興致勃勃地說,他口中的葵花就是叫“葵花?鯉?1949”的高級俱樂部,也是他們常去玩的地兒之一。“什麽東西?”謝明玉的興致並不高。陸眠解釋,“就是一扮演遊戲,以讓女生大聲尖叫為目的的,聽說私下裏還在下注——”謝明玉撇撇嘴,“誰搞出來的?”“唐至吧。”“他不是要出國了嗎?”“是啊,年前還在‘金匯’擺餞別宴呢,學校裏的很多人都去了,聽說本來還叫了你那個三哥的,不過謝暄剛巧不在。你那個三哥什麽時候跟鼻孔朝天眼睛長在頭頂的唐至這麽要好了?我記得當初你選學生會主席的那會兒,唐至就當麵擺了你一道,我還聽說一小道消息,說唐至也不知從哪兒欠了一屁股賭債,前段時間到處借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謝明玉漫不經心地敲著碗,樣子很悠閑,有著酒足飯飽後的慵懶,像憩息中的豹子,然後,他將筷子往桌上一丟,站起來,拎上外套,對陸眠和孟古說:“走,咱們今天也去葵花玩玩他那個驚聲尖叫——”孟古立馬樂起來,“喲喲,謝小少重出江湖,又要開始為非作歹了——”謝明玉回過頭,拿眼睛輕飄飄地拐了他一眼,笑得很純良,“什麽為非作歹,小學沒畢業吧,咱從小規規矩矩上學,過馬路看紅綠燈,遇著禦姐女老師目不斜視,軟妹子沒泡過一個,偶爾早戀隻敢在夢裏長草,幹個架的小苗頭也被公安幹警的嚴打一次次掐滅了,奉公守法良民一個——”孟古和陸眠要笑死。葵花?鯉?1949他們很熟,裏麵的人對他們也很熟,這種地方,別管一開始的目的有多麽正經,到最後全鬧成一團,殊途同歸,而且,這樣的熱鬧還是人越多越好,謝明玉交遊廣闊,不斷的有人加入他們的包廂,到後來,越玩越high,越玩越沒下限。孟古玩起來一向是沒著沒邊的,這會兒已經喝高了,和後來的陳哲搖色子玩,輸了就脫衣服,已經光了膀子,陳哲也好不到哪兒去,脖子上掛著校服上的領帶。陸眠最精,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看著綿軟好欺,其實整個包廂裏麵的人就屬他最清醒。謝明玉也沒多喝,雖然是他提議來葵花玩的,但從頭到晚他就坐在一邊兒,神色淡淡地把玩著手機,像在等待著什麽。他身份脾氣擺在那兒,也沒有什麽人敢撩他。謝暄接到謝明玉的電話是在淩晨一點左右,他睡得迷迷糊糊,被電話鈴聲吵醒,電話那頭有些吵,謝明玉的聲音也斷斷續續,“三哥……三哥……”謝明玉這個人小心眼多,一向隻有有事兒的時候才會叫他三哥。謝暄清醒過來,爬起來,“明玉?”電話那頭過來好一會兒才又響起驚懼的喘息聲,然後忽然傳來一個女孩子幾乎要劃破夜空的尖叫,那叫聲太淒厲,謝暄的心都要被扯裂,抓著手機追問,“明玉,明玉,怎麽回事?你在哪裏?”電話裏終於再次出現謝明玉的聲音,平靜得很不對勁,“我在葵花?鯉?1949。”謝暄追問:“剛剛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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