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玉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眼裏爆出凶狠的戾氣和猝不及防的傷,“玩笑?我他媽要有多賤才會將被人上當做玩笑!”謝暄吃驚的表情刺痛了他——這一刻,謝明玉才真正明白謝暄一直以來對自己的看法,驕傲的謝小少,天下第一的謝小少,不得不承認,原來從頭到尾,就隻有他一個人在自以為是,謝暄對他千般好萬般好,卻從未把他放在心上。若換了幾年後在紅塵摸爬滾打經曆許久的謝小少,他必不會將這些放在眼裏,人生苦短,享樂才是正經事,這麽個事確實已無法撼動他的心,這個世上,什麽不能玩呢?但現在的謝明玉,再聰明,於感情上依舊白紙一張,莽撞放肆,懵懂卻又驕傲,試探、進攻、撤退、迂回,玩著一場自以為掌控全場的角逐,卻在自己都還不明白的時候慢慢投放進太多始料不及的東西。但是,無論如何,也要收拾一地被人糟蹋的心,撐起堅硬又脆弱的自尊,揚起下巴,慢慢牽起嘴角,笑得豔麗帶毒,“說得也是,玩玩而已,你既然玩不起,那總有玩得起的人。”他緩慢而優雅地整理著自己的儀表,仿佛要去參加一個高級晚宴,走之前甚至還朝謝暄笑了一下,像盛開在懸崖的花,有著令人甘願放棄生命也想攀折的誘惑。馮開落躲在公寓樓南麵,靠著牆,看見謝明玉離開,才敢回去。手裏提著的飯菜已經有些涼了,他走得很慢,沒邁出一步,心裏麵就有個聲音在說,假的吧,是看錯了吧,怎麽可能呢——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當時看到的情景,那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兩個男人——是不是隻是自己的幻覺呢?馮開落才上初中,學校老師和父母對兩性關係一向諱莫如深,一點點早戀的苗頭也被掐滅在搖籃,馮開落一向聽話,有一次被同班同學神秘兮兮地拉去他家裏看好東西,到了才知道同學口中的好東西是他父母藏起來的黃片,兩個人像是做賊似的,又是恐懼又是興奮,但看到一半他就覺得惡心,看著同學激動得難以自已的表情,他逃走了。他覺得那個人不應該是謝暄——他眼裏的謝暄是光風霽月的,是高潔出塵的,似乎連男女私情都不該有,又何況是兩個男人呢?這怎麽可以?心裏麵再不願,樓梯也有走完的時候,他鼓起勇氣,推門進去——謝暄站在玻璃門邊,在抽煙——馮開落一直認為,會抽煙的都是不良少年,幼稚地模仿香港古惑仔電影,都是令人討厭的,但謝暄抽樣的樣子卻依舊清爽幹淨,帶著薄如輕煙的沉鬱,似乎有很重的心事——馮開落忽然覺得,他從不了解他的小哥。謝暄看見他,便將煙熄了,“回來了——”馮開落低著頭,嗯了一聲。謝暄走過來接過他手裏的塑料袋,將飯菜拿出來擺在桌上,又去拿了筷子和碗,將飯裝在碗裏放到馮開落麵前,“餓壞了吧,快吃吧。”馮開落悶聲不吭地低頭扒飯,眼睛往上看見謝暄坐到他對麵,拿起碗筷不緊不慢地吃飯,吃相斯文而優雅,馮開落咬著嘴唇,輕聲說:“小哥,我想回去了。”謝暄停下吃飯的動作,抬眼看他,“怎麽了?”“快開學了。”謝暄點了下頭,“嗯,要我陪你去嗎?”馮開落感動於謝暄的體貼——他與家裏人大吵一架,私自離家,這次回去,肯定免不了一場幹戈,馮開落心裏麵實在惴惴,但還是沉默地搖了搖頭。謝暄將一個雞翅夾到他碗裏,說:“有什麽事的話可以打電話,如果打電話不方便的話,寫信也可以,我把地址抄給你。”馮開落咬著唇抬頭看謝暄,眼圈微紅。謝暄很淺地笑了一下,“我會回信的。”第55章 出事了新學期開始,謝暄的班上進來了一個轉學生,這個人,謝暄認識——孫蘭燁。謝暄聽周南生講過,當初孫蘭燁的親生父母一直想要一個兒子,結果連生兩個女兒,為了能夠生第三個,於是將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孫蘭燁送人,後來果真生了一個兒子,時來運轉,居然從此發跡了,生意越做越大,便想起被自己送人的小女兒,找到當初那戶人家,想把孩子要回去,那時孫蘭燁已十六歲,正是敏感叛逆的年紀,不肯回去,後來怎麽樣,謝暄便不知道了。如今看這副情景,想必孫蘭燁已回自己親生父母那邊去了。比起小學初中時代的神采飛揚,現在的孫蘭燁看著總有點落落寡歡和冷漠疏離,從來都很出挑的女孩兒在名揚這遍地天之驕子的地方並不算起眼。孫蘭燁也不習慣這裏的一切,總覺得自己與這裏如此格格不入,這裏沒有為升學而拚命念書的人,他們談論時尚,談論時政,談論某一家俱樂部,談論秋季的日本京都之旅,談論比較自己準備去的英國或美國的一所老牌大學,也沒有人對他刻意表現友好或者好奇,他們很冷漠。而孫蘭燁也永遠搞不懂為什麽學校要開設在她看來完全無用的電影鑒賞課、騎術課、禮儀課等一係列絕對不會在一般的學校出現的課程。謝暄大概是看在小時候那點單薄的情誼上,對她倒是很照顧,甚至將她招到了學生會,不是什麽幹事,隻是類似於文書的助手,兩人自然而然便走近了。時間久了,便有人在背後猜測他們的關係。有一次早鍛煉之後的早餐時間,教室裏隻有的很少的人,坐她前麵的女生忽然撐著椅子往後傾,側著頭問她:“你是不是跟會長大人在談戀愛啊?”孫蘭燁愣了愣,有些結巴地回答,“怎,怎麽會?”前桌的女生挑挑眉,有些不信,“真沒有?”孫蘭燁搖搖頭,“沒有。”女生轉回自己的座位,過了一會兒又一本正經地轉過頭叮囑孫蘭燁,“這話你別跟會長說啊——”孫蘭燁不解。女生幽幽地看他一眼,“會死人的。”看孫蘭燁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被會長大人看一眼,脊背發涼有木有?簡直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有木有?那張一板一眼禁欲係的棺材臉下麵其實掩藏著一顆唯我獨尊的中二心有木有?咱名揚私立高中鎮宅之寶,會長大人最高!”女孩子一臉不知該稱為夢幻還是夢遊的表情喊完一串不知所謂的話,便扭過頭繼續看自己的漫畫書。孫蘭燁完全理解不能。周五兩節課後,學生會成員打著聯絡感情的名號要求去唱k,謝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鬧,於是一夥十幾個人都湧去“嘉年華”。因為孫蘭燁是謝暄帶進學生會的,學生會的一幫人對她都蠻客氣也蠻好奇,因為孫蘭燁原本所處的世界是他們所感到陌生而新奇的,他們問她原本學校的裏有哪些課程,有沒有什麽特別有意思的老師,節假日的話會做些什麽,小時候會玩些什麽遊戲——這些問題都很簡單,孫蘭燁一一告訴他們,原本以為他們會很無聊,但事實上他們對鄉下的生活遊戲都聽得入迷,孫蘭燁便告訴他們夏天的話會去河裏摸螺螄,也會去釣龍蝦,他們還建秘密基地等等。一來二去,大家相處也變得蠻愉快。揚關吼完一首《殺破狼》之後,便將話筒遞給孫蘭燁,掇竄她唱歌,別人也跟著起哄。孫蘭燁並不是忸怩的性子,推辭了幾下之後便也點頭同意了,她點的並不是什麽當下流行的歌,而是一首甚少有人聽過的老歌——鄭緒嵐的《牧羊曲》。她握著話筒站在斑斕的燈光下,眼神認真而寧靜,嗓音柔美,隨著連綿起伏的旋律,眼前似乎展現一幅田園牧歌的卷軸,柔美沉靜,有那麽一瞬間,包廂裏麵極其安靜,都看著那個唱歌的女孩兒——謝暄坐在靠近門邊的位子,恍惚地好像回到幾年前的夜晚,村裏放露天電影,他和孫蘭燁擠在人堆中,仰頭認真地看,又單純又美好。似乎是心有感應,孫蘭燁恰在這時轉過頭來,與謝暄的目光相遇,裏麵有著隻有兩人才明白的回憶與懷念。孫蘭燁一曲唱完,放下話筒,回到自己的座位,旁邊的陸眠看著她,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唱歌唱得這樣好。”孫蘭燁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有著徐誌摩筆下那一低頭的風情,抿了抿耳邊的發,才說:“我小時候村裏放露天電影,對《少林寺》一直印象深刻,這首歌從小就喜歡。”她說完,不自覺地去尋謝暄,剛好看見謝暄走出包廂的身影。“嘉年華”裏的隔音措施很好,包廂裏麵任他鬼哭狼嚎震耳欲聾,走道上絲毫不受影響。他一邊向洗手間走去,一邊已經從褲兜裏摸出煙來——任謝暄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也會對煙產生依賴——洗手間在過道盡頭轉角,才堪堪走到,一個人摔出來差點撞上他,他退了一步,看著那個人仰麵摔在地上,謝明玉陰沉著臉從裏麵走出來,五官淩厲懾人,帶著無法厭惡的厭惡。那個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人模狗樣的人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外強中幹地瞪著謝明玉撂下一句狠話,“怎麽,長成這樣還不興給人看了,有種你給我等著!”然後連滾帶爬地跑掉了——“怎麽回事?”謝暄擔心地去拉謝明玉的胳膊,沒想到被謝明玉用力地甩開了,看都不看謝暄一眼,兩隻手插進褲兜裏,一言不發地走開了,僵直的脊背蘊含著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