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一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謝明玉身上,謝明玉的手指扣著椅背,臉上掛著笑,一派自然。回答他的是韓若英,“是謝暄的女朋友,明玉你還沒見過吧,改天讓你三哥帶過來見見,都認識認識——”謝明玉的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頭昏腦脹,勉強保持住鎮定,“哦,什麽時候的事呀,我都不知道——”還能是什麽時候的事?他不過離開一年不到,謝暄身邊就有了新人,那一刻的謝明玉,麵上依舊笑盈盈,內裏是多麽倉皇和狼狽,必須動用全部的精神和力量去應對老太太和一眾嬸嬸的說笑,她們已經私自做下決定下個周末就讓謝暄請那個女人過來吃飯。謝明玉離開牌桌,兩手插在褲兜裏,經過客廳的時候,看見正與二叔交談的謝暄,不急不緩的語調,那張臉上的神情永遠鎮靜從容,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令他驚慌失色,能讓他垂頭喪氣。謝明玉的心裏不可遏製地生出一絲怨恨——謝暄是在玉蘭花樹下找到謝明玉的,他穿了一件黃格子棉襯衫,外麵套了件黑色的長袖羊毛開衫,隻扣了三顆紐扣,下麵穿一條卡其色的布褲。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麽都好看,兩手閑淡地插在褲兜裏,站在滿樹的繁花下,水彩畫一般。謝暄走過去,與他並肩站一起,謝明玉的眼風飄過來,嘴角微微上勾,似笑非笑,“珊珊是誰?”謝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轉開目光,望著一朵從枝頭跌落的玉蘭,輕輕地說:“你知道了——”他的神情平和,沒有一點意外和慌張,但謝明玉的眉眼在一瞬間變得尖銳,揚起下巴,目光筆直地削過鼻梁,落到謝暄身上,“怎麽我不該知道嗎?”謝暄似乎被他的語氣驚到,轉過頭看他。謝明玉諷刺地挑了眉,“還是你本來準備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那麽,說來聽聽——”謝暄微微擰了眉,“我從未想要瞞你。”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中,謝明玉的胸口又悶又痛,隻覺得謝暄那副神情極其可惡,隻想狠狠打掉,他的眼底翻湧著黑色的潮水,瞪著謝暄仿佛要瞪出兩個洞,但說出的話輕柔至極,“哦,那三哥,你準備怎麽辦呐?”謝暄平靜地回視,將謝明玉眼底的嘲諷和怒火盡收眼底,然後慢慢地移開目光,望著虛空,說給他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沒有秦珊珊,也會有其他人,我不可能不結婚,你也一樣——”“為什麽不可能?”謝明玉的眼睛驀地爆發出若有實質的光芒,“你不過是不肯!當了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謝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臉部肌肉緊繃,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對峙。良久,謝暄轉過頭來,目光在謝明玉臉上滑過,輕,但也冷,“你知道我要什麽。” 他說完這句話便往大宅走去,脊背挺得筆直,看起來又硬又冷,朝著自己所定的目標一路披荊斬棘,不會回頭,不會停留。那曾經偶爾出現的溫情脈脈柔情蜜意仿佛都隻是錯覺。謝暄走進屋子,沒過多久,透過落地窗,看見謝明玉的紅色跑車如箭般囂張地駛出謝公館,他淡淡地收回目光,歐陽老太太她們清脆的麻將聲隔著牆傳來,稀裏嘩啦一派富貴安詳。陽光那麽好,飽滿地灑在他的眉間和睫毛上,他卻不知為何有些冷。謝明玉開始與他冷戰。他跟老太爺說剛從國外回來,想休息一段時間,老太爺最近對他滿意得很,因此很爽快地同意了,對他日日開著跑車出去,直到淩晨才一臉迷醉地回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謝暄知道謝明玉在等他妥協,但謝暄並不想。謝明玉不是好脾氣的人,他有很多很多的毛病,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難免磕絆,爭吵冷戰也是有的,謝明玉脾氣上來了,說話從來不經大腦,怎麽痛快怎麽來,不留一點餘地,往往讓人下不來台。他有些壞脾氣還是謝暄慣出來的,但這一次,謝暄不想慣他——彼此心裏都清楚,秦珊珊根本不是重點。第79章 狹路相逢 …謝明玉這段時間過得很是聲色犬馬。他從來不是過素樸人生的料,即使前段兒時間因為謝暄的關係收斂了些,但說到底,他連骨頭都浸潤著有錢人奢侈下流頹靡豔麗的毒水,那個浮華如夢的圈子既歌舞升平也藏汙納垢,是他站立的土壤,他不可能離開它,也不會離開它。包廂是阿拉伯風格的,各種馬賽克拚成的幾何圖形,色彩濃鬱,精美的雕花假窗,神秘的阿拉伯女人,還有飄逸的輕紗,一切的一切,都營造出迷人的異域風情,恍若走進“一千零一夜”的夢中。時間還早,人人還端著衣冠楚楚正人君子的架子,音樂也是慵懶的。不過,相信要不了多久,又是一副群魔亂舞醉生夢死的荒唐景象,甭管外表多斯文高雅,在這兒,殊途同歸。這一回,一向跟謝明玉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陸眠有事沒來,謝明玉弓著身子懶懶地擺弄著幾上的阿拉伯水煙,他雖玩得凶,卻不抽煙,這在他們那個圈子簡直是棵奇葩,就看謝暄那麽潔身自好的人,煙卻抽得比誰都凶,但謝明玉也有自己的堅持,連碰都不碰,不過,據說這阿拉伯水煙實在蠻有味道——包廂裏漸漸熱鬧起來,最能鬧騰的莊顏來了——謝明玉坐在那裏喝著酒看他們笑鬧,表情在燈光下有些朦朧,帶著愜意的溫柔笑意,三分愉悅,三分懶意,三分無聊,一分冷意。莊顏端著酒過來,張嘴說的話卻帶著微微的諷刺,“哎喲,謝小少前段兒是上哪兒修煉去了,怎麽老不見你身影,還以為你從良了——”謝明玉懶懶地笑,並不在意,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了一下,仰頭灌下,一杯見底——這算是賠罪了,先前確實有些怠慢他們,他們有些意見也是正常。跟謝明玉混久了的人,誰不知道這小祖宗的脾氣,見好就收,莊顏嗬嗬一笑,恢複成一貫的熟絡和爽快。他將身子一讓,露出後麵的人——是一個生麵孔,穿著名揚高中的校服,身材高挑勻稱——“來來,明玉還沒見過吧,盛敘,還是你學弟呢,名揚的——小敘,來見見咱謝小少,你這個學長當年在名揚可是風雲人物呐——”莊顏嘴裏叼著煙,一臉笑意地指著謝明玉說。少年挺有禮貌,不緊不慢地微笑,“學長好。”謝明玉抬了抬眼皮,少年一身製服規規矩矩,但漂亮的眉宇間隱含肆意和桀驁。謝明玉淡淡地說:“高三了吧?”少年一笑,挺隨意,“是啊,念書念得煩了——”莊顏一搭少年的肩,一臉同情,“可憐的高三生~”謝明玉淡淡地看著那個叫盛敘的少年熟練地抽著煙喝著酒跟人說笑的樣子,孟古擠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說:“別說,那小子還真有點像你——”謝明玉的眼風掃過去,“像我?”孟古擺擺手,“不是說長得像,就是那做派,尤其不高興不耐煩的時候,簡直就是你那時候的翻版——”謝明玉愣了一下,轉頭又看向那個少年,少年人特有的青澀清新實在非常吸引這靡豔的夜色,非常引人注目,他卻好似渾然不覺地拿捏著做派,像隻驕傲的天鵝。謝明玉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個年紀的自己,怎麽也想不起來,隻是忽然有種時光一去不回頭的惆悵。他扭過頭喝酒,問孟古,“什麽來曆?”孟古已經有些喝多了,“不清楚,不過真挺有意思的小孩,看著一副優等生的樣子,卻什麽都玩兒得開,我看莊顏挺看重他——”這個圈子永遠這樣,生氣與死氣並存,永遠有源源不斷的新鮮生命和蓬勃的物欲投入其中,一邊醉生夢死一邊墮落腐敗。到後半段兒,氣氛已經完全high起來了,在酒精、燈光、夜色、荷爾蒙的作用下,每個人都丟掉了羞恥那張皮,磕了藥似的瘋狂,越玩越低級,越玩越沒下限,也不管是不是有未成年在場,不過,人家小朋友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相當淡定。氣氛熱烈得要掀掉屋頂,最後連包廂也不夠他們折騰,一群人湧到大廳跳舞——謝明玉是人精,他要留一個心眼,那基本就沒人玩得過他,不過他今天就奔著盡興來的。謝明玉是個矛盾的人,他有時候蠻看不上眼這些公子哥的把戲做派,但又離不開這些精神鴉片,它能讓人升騰,現實中的不快樂會離得很遠很遠,三觀和道德也離得很遠很遠,隻追求有今朝沒明日的痛快,沒心沒肺。到後來,他已經醉得狠了,眼睛都沒有焦距,臉上的笑容明晃晃,像酒液在酒瓶晃蕩,他毫不猶豫地脫了身上的t恤,瘋瘋癲癲地往頭上一拋,柔韌漂亮的腰線和肌理分明的胸膛露出來,立刻引來一陣叫好的口哨,他緊致光滑的皮膚在燈光下像塗了層蜜,似乎有吸力一般,讓人忍不住想將手掌貼上去撫摸,他卻渾若無覺地笑得沒心沒肺,手一撐,便上了大廳裏的一個小舞台,兩隻手抓著話筒唱起歌來——這裏是夜店,喝醉了酒上台發瘋的人各種各樣的都有,早就見怪不怪,有人起哄,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懶得理會,謝明玉一概不理,半個身子撐在話筒上,不看任何人,半閉著眼唱,認真到執拗——謝明玉小時在香港長大,粵語算是他母語,將一首李克勤的《一生不變》唱得深情纏綿,傷感入骨。他的聲線其實很好,完全比得上一些歌手,由著酒意揮發,高上來又低下去。他懶洋洋地垂著眼睛,眼線狹長清晰,宛若用工筆繪上去的一樣,因為醉酒,眼裏是兩泓琥珀色的湖水,好像要溢出來一樣,燈光下好像要哭,他赤裸的肉體之美與他孤芳自賞的自戀的姿態像燃燒的野火,簡直讓人不敢觸碰——台下有一段時間的安靜,人人被那種醉人的美態捕獲,直到謝明玉發出惡作劇般的叫聲,漂亮的臉上全是得逞的孩子氣的笑,風魔了一般,台下的人恍若驚醒,也一股腦地發出尖叫歡呼,謝明玉將話筒一扔,張開雙臂,整個人朝台下倒去玩起了跳水,台下的人紛紛伸出手臂接住他——整個大廳三分之二的人都被謝明玉吸引了,圍繞著他簇擁著他——他卻還嫌這樣不夠刺激似的,一把勾住一個清秀的侍應生的脖子,不由分說地湊上去跟人接吻,周圍的人一愣之後,立馬發出更熱烈的歡呼口哨,氣氛好到要爆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儂本多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圖並收藏儂本多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