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玉也不辯駁,伸手拿過桌上倒滿酒的杯子,仰頭一口喝盡。哄堂叫好,這樣豪爽的喝法給足大家麵子,也有人不依不饒,“別想就這麽過啊,該出節目的出節目——”謝明玉慢悠悠地斂了笑,背往後一靠,眼裏帶點兒舍我其誰的張狂,“你們想怎麽著啊,誰怕誰?”事情發展到後來,還把謝暄牽扯了進來——謝明玉說:“你們都是沒眼睛的方小說西,其實我三哥才是深藏不漏的人呐,吹拉彈唱樣樣拿得出手,現在的小明星算個什麽,不過他是輕易不出手,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這話帶著故意的挑釁,他恨透了謝暄那種永遠置身事外的淡然和清高,想拉著他一同跌在這肮髒紅塵,看他還是不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這幫太子爺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又有酒精的作用,便一同起哄。謝暄還是那副閑淡的樣子,人站起來,朝包廂裏鋼琴走去。原來坐在鋼琴前表演的男孩兒趕緊站起來,站到一邊,包廂裏的氣氛更熱烈了,簡直要掀翻屋頂,有拍手叫好的,有拿出手機準備拍照記檔的。還在鬧著的時候,謝暄的鋼琴聲已經響起來了——鋼琴這方小說西,總讓人聯想到高貴、優雅之類的詞,即便是在金碧輝煌的演奏廳,也絕不該在這醉生夢死的歡場,包廂裏的鋼琴雖也有人演奏助興,卻一般沒人去聽,權當是個附庸風雅的擺設。一開始沈謙他們誰也沒認真,玩到後頭,玩什麽已經不大在意了,然而漸漸的,卻都安靜下來——謝暄彈的不是什麽世界名曲,是一首鄭鈞的老歌,原本是用木吉他和葫蘆絲做的配樂,美麗又憂傷,用鋼琴彈出來,卻別有一番味道,謝暄的神情既不是鋼琴家那樣全情投入用盡力氣,也不像在場的其他人那樣迷醉而玩世不恭,淺淺的,淡淡的,既不是高興,也不像是不高興,神情非常遙遠,謝明玉隻是歪著身子,在燈光的陰影中看著,覺得他整個人好像都要淡去,遙不可及——直到這一晚的最後,謝暄也沒有再看謝明玉一眼。謝明玉知道謝暄是真的生氣了,他那樣的人,正經古板得要死,要讓他像個戲子似的在那種場景下表演,一定覺得屈辱。走到外麵才發現天下了大雨,他喝得有些多,蹲在錦都門口的簷廊下,雨水劈裏啪啦地濺在他的臉上、頭發上、衣服上,很快就把他打了個半濕,但酒精的熱度並沒有因此退下去,直到有人一扯他的胳膊用力將他拉起來,一頂黑傘罩在他的頭頂——謝明玉腳步顫悠悠地,人幾乎站不穩,眼睛在錦都幽黃的燈光下晦暗不明,一張嘴,酒氣全撲在來人臉上,“你,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嗎?”他與來人貼得極近,遠遠看去似乎在接吻,然而謝明玉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嘟囔了一句,“是你啊,你怎麽來了?”談笑一手撐著傘,一手抓著謝明玉以防止他掉下去,皺著眉說:“不是你叫我過來接你的嗎?”謝明玉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似乎記起有這麽回事,於是哦了一聲,揮開了談笑的手,搖搖晃晃地走進雨簾。談笑不知道這個小少爺又發什麽瘋,趕緊撐著傘追上去。謝明玉走到談笑新買的車旁邊,終於忍不住回頭望去,錦都門口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謝明玉打開車門,將濕漉漉的自己摔在副駕駛座上,閉著眼睛蜷著。談笑進來的時候就見到這樣一副情景,稍稍愣了愣,謝明玉那個樣子真像一隻貓,皮毛順滑,姿態慵懶,又漂亮又溫順,撓得你的心癢癢的,然而不知什麽時候會忽然給你一爪子,直疼得你鮮血直流。談笑看著看著就有些心猿意馬,勉強自己收回目光,假作鎮定地開口,“去哪兒啊,送你回去?”謝明玉似乎睡著了,一聲不吭。談笑等了一會兒也沒等來謝明玉的回答,隻好開車。車開上馬路,謝明玉倒是睜開眼睛了,先是呆呆地望著前麵不說話,談笑正想說點什麽調節下氣氛,他居然又唱起歌來——現在談笑可以確定,謝明玉醉得不輕,看這神經兮兮的,翻來覆去也就一首鄭鈞的老歌《灰姑娘》,還唱得顛三倒四的。他的頭挨著椅背,耷拉著眼皮,那未完全合上的眼睛仿佛盛著一汪琥珀色的酒水,帶點兒脆弱恍惚,仿佛美人斷弦。他唱“怎麽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我什麽都能放棄,既然今天難離”他唱“也許你不曾,想到我的心會疼,如果這是夢,我願長醉不願醒。我曾經忍耐,我如此等待,也許在等你到來,也許在等你到來……”他唱“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真是唱得又纏綿又憂傷,連雨水仿佛都懂了人的心事。談笑慢慢地將車靠到路邊,謝明玉對此似乎毫無所覺,不過折騰了這麽久,也到底累了,鼻子雖還在哼哼,卻不再唱了。談笑試探地叫了一聲,“明玉?”謝明玉抬了抬眼皮,懶懶地看他一眼。談笑被這一眼瞧得心頭猛的一跳,一簇火苗滕然竄起,大著膽子去摟他的腰,謝明玉似乎毫無所覺,懶洋洋的一副任君所為的模樣。談笑便將手伸進了他的衣服下擺,去撫摸他緊致光滑的腹部,同時頭湊過去親他的嘴,然而謝明玉一撇頭,談笑的唇便落到了他的頸部,隨後頭頂傳來一聲輕笑,謝明玉說:“幾天不見,膽子粗了啊——”談笑幹脆整個兒摟住他,露出一個膩乎乎的笑,“可不,正等著酒後亂性呢——”謝明玉也不動,就任他抱著,隻是眉眼卻毫無情意,語氣還是溫柔,說出的話卻是與之相反的狠辣,“信不信我剁了你的兩隻爪子?”談笑臉上的笑一頓,若在平時,談笑也就裝傻充愣過去了。但這次,他那長久以來刻意壓製下的脾氣也上來了,非但不放開,反而冷笑了一聲,一手捏住謝明玉的下巴,說:“謝小少好大的威風,大家都是出來玩兒的,玩點兒欲拒還迎是情調,過了就沒意思了,你說是不是?”謝明玉挑著眉,諷刺地笑,“怎麽,不玩你那套深情款款的遊戲了?”談笑說:“反正你也不買賬,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幾次三番地來招我,不就是為著上床麽,現在又何必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謝明玉的臉色極其難看,眼裏仿佛要閃出兩把大刀,許久,他說:“滾。”談笑不為所動,“謝小少搞錯了吧,這是我的車。”謝明玉狠狠地盯著談笑看了一會兒,忽然打開車門,一頭闖進雨簾。談笑愣了一下,沒料到謝明玉真的下去了,外麵雨下得正大,瓢潑似的,這要淋一下,非感冒不可,談笑又氣又急,連忙跟著下車,追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發什麽神經啊,這麽大的雨你想幹嘛?”雨點打在身上又冷又疼,眼睛根本掙不開,必須扯了嗓門才能聽清說話的聲音,然而一張嘴,雨水便往嘴裏灌,沒一會兒,兩人已經濕透了。謝明玉壓根不鳥談笑,揮開他的手,插著肩往前走。談笑再追過去拉他,“行了,小祖宗,我錯了還不行,你這算什麽?”“三少,前麵似乎是明玉少爺——”雨太大,何林怕出事,車開得很慢,這才看到前麵拉拉扯扯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可不就是謝家那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謝明玉嗎?對於謝明玉當初那驚天動地的出軌宣言他是有所耳聞的,雖然後來似乎說是玩笑,然而心裏畢竟有了計較,這會兒看見他跟一個男人這副架勢,難免心裏有想法,因此,語氣有些小心斟酌。謝暄早就看到了,眉宇間像寧著一層霜雪,冷冷地看著那宛如情人爭執般的鬧劇。謝明玉的腳步停下來,顯然已經認出前麵的車就是謝暄的那輛黑色蓮花,盡管根本看不清車後座的人,但謝明玉看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死死地看著,抿著嘴角,倔強又脆弱。談笑也停下來,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脫下外套,撐在自己和謝明玉頭上,擰著眉念:“我說你這狗脾氣誰受得了,說風就是雨的,這大半夜的,別折騰了行嗎?”謝明玉充耳不聞,眼睛看盯著車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