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能自己洗澡,現在你可能覺得沒關係,可一年、兩年、五年或是十年,每天都必須幫我洗澡,以及協助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自己也有事要忙,到時候就不一定會那麽……心甘情願了。」葉江潮很困難地用了這四個字。「說不定會有怨言……我說的是現實,不是故意要打擊你的信心,千尋,這是我的人生,是我願意為你這麽做,你真的不必有任何同情或是愧疚,所以……如果你想走,盡管走,別讓我綁住你。」他的聲音摻著緊張,也不敢抓住她的手。


    無聲化為空氣包圍他們,入冬的空氣總是特別冷,特別入骨透心,凍得連呼吸都慢了,歎息的次數也更多了。


    「唉,我真難過……姑姑說你不太了解我,我本來不相信,現在不得不信了,會不會是因為你太愛我才沒發現我的缺點?如果我隻是同情一個人,家裏有錢,難道我不會用更簡單的方式解決?你應該很清楚我很怕麻煩……不過,換做是我肯定也和你一樣會有這些煩惱,但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假如今天我們兩個人交換,你也會認為我是負擔嗎?」


    她的話就像一顆石子在他的心湖裏激起漣漪。


    葉江潮沉默良久,原本略顯緊繃的肩膀慢慢放鬆,緊蹙的眉心亦漸漸舒展開來,不敢說心頭的芒刺已經完全拔除,可至少他心頭的陰霾已逐漸消散。


    他最在意的是千尋,隻要她不為難就好,他便能無視其他。


    「我很喜歡幫你做這些事,也很喜歡幫你洗澡,雖然你每次都不讓我洗前麵。」她的語氣有些哀怨。「陳媽說我小時候是你幫我洗澡的,一直洗到我要上國小一年級,是你陪我度過最寂寞的日子,更是你給了我滿滿的愛和關懷,現在終於輪到我照顧你,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因為我無法代你承受這些痛楚,至少把你自己交給我,好嗎?」柔柔的嗓音似羽絨般暖暖裹著他。


    葉江潮拉著她的手輕柔撫摸,他一手照顧的女孩如今長大了,她的手終於能夠抱住自己,兩人之間也不再有距離。


    他奢求的也不過如此。


    葉千尋親昵地以鼻尖磨蹭他的頸子,猶如一隻向主人索討疼愛的小貓。


    潮一直放慢腳步等她追上,好不容易兩人終於能夠牽手卻因為意外而緩了他的步伐,不過這會兒換她等他。


    「我很願意幫你洗澡,洗一輩子我都非常樂意,等我們都白發蒼蒼了還能互相擦背,那樣不是很恩愛嗎?而且你說過不會再放開我的手了,你說到要做到,絕不能放開我……」


    葉江潮笑了笑,親吻她的掌心,以吻代替他的回答。


    「所以……」


    「嗯?」


    「明天讓我幫你洗前麵好不好?」


    嘿嘿,當了那麽久的好人,偶爾也讓她演一次壞蛋吧!


    複健是一條漫長的路,必須持之以恒。


    這條路上,葉千尋比他還積極,導致一些新來的複健病人以為她才是那個不良於行的患者。


    葉江潮從不說苦,她也沒喊過一次累,他們一路扶持,盡管跌跌撞撞或小有摩擦,但隻要相視一笑便雨過天晴,因為能擁有彼此已是最大的幸福。


    每當她發現他發呆地望著角落的大提琴時,她會靜靜待在門口等候,比起身體上的疼痛,她深信無法拉琴更是揪心的苦。


    葉江潮不曾對她抱怨一句,她卻明白,同時悲哀的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葉辰傑提議把大提琴收起來免得他看到心裏感傷,葉千尋卻不讚同,她希望是由潮主動提起這件事,那樣才代表他已能雲淡風輕笑談,而不是因為旁人的自以為是被迫改變。


    也許不是當下,可她相信總有一天潮會重新走出來。


    四月,葉辰傑終於再婚了,葉宗楠也終止了和葉江潮的收養關係,後者恢複了原本的姓氏。


    江潮──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永遠記住。


    葉千尋始終陪在他身旁,默契極好地幫他處理一些他比較棘手的小事,除此之外,隻要他不開口,她就視他如正常人讓他自己慢慢來。


    婚禮簡單隆重,kay的家人全都來觀禮,熱情的他們帶來了歡樂的氣氛,稍稍衝淡車禍留下來的悲傷。


    葉千尋訂了後天的機票到美國。


    經過努力,江潮的腿雖然走起路來還有點跛,也暫時無法擺脫拐杖,但已經算恢複情況良好,醫生是這麽說的。


    「會不會緊張?」


    「緊張?」江潮端起酒杯,品嚐紅酒的滋味;他已經慢慢習慣使用右手。


    「是啊,後天就要去美國了,隻有我們兩個人喔!」她賊賊地笑著,似有著什麽詭計。


    「你在想什麽啊?」他敲敲她的腦袋,嘴角的笑意清晰可見。


    唯有在這時刻,單獨麵對她,他才能真正露出笑容。車禍之後,他對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距離,不再像之前那樣輕易侃侃而談,如果沒有她在身旁,他幾乎不發一語,以至於大哥總笑稱千尋是他的翻譯機。


    不隻翻譯機,千尋亦是他的心靈支柱,倘若看不見她會讓他焦慮。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也希望能趕快好起來,無奈每當他愈想著力就站得更不穩,導致失眠了好幾個月。


    每天夜裏醒來,他都慶幸有千尋在身旁,要不漫漫長夜他隻會更慌亂。


    對於去美國這件事,即使口頭上答應千尋,心底仍有猶豫,最後是大哥要他放心去,順便醫心病,他才下定決心。


    這趟美國之行,他期待能找回最初的自己,別再讓人掛心。


    「想我終於可以……嘿嘿!」


    「沒正經!」


    葉千尋吃驚地瞪大眼,「潮,你好久沒說這三個字,沒想到我居然會懷念。」她拍拍他的腿,往他身上蹭了蹭,「放心好了,一切都會順利。」


    江潮輕輕頷首。


    「kay在喊你了,應該是要接捧花了。」


    葉千尋立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會把花拿回來,因為下次就輪到我們了。」她沐浴在陽光底下,笑容特別燦爛,當她低頭時,江潮也迎上她的唇。


    猶如誓約之吻──他們不再分離。


    【第九章】


    葉千尋始終不認為自己多愁善感,無論遇上多艱難的情況,頂多歎一口氣罷了。


    即使在美國那一年……嗯,他們整整待了一年,從紐約到洛杉磯,再由蒙大拿到得克薩斯,有點樂不思蜀,回到台灣的時候,她的弟弟廷廷也出生了,難怪一回來就被狂念,不過她認為一切都很值得,因為江潮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身體也很健康,連醫生都為他能夠不再依靠拐杖而感到不可思議。


    這趟旅程,最糟糕的莫過於兩人的車在一條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公路上拋錨,當時也不覺得有什麽困難,反正天無絕人之路,不過,回來後就不是這麽回事,終究要麵對現實。


    江潮得開始接手工作,而葉千尋要繼續念書。


    念書是好事,可壞就壞在她和葉宗楠意見紛歧,爺爺希望她去國外念書,她則是想留在台灣,一來照顧江潮,二來也能協助他處理公司的事,畢竟爺爺年紀也大了,總不好讓他繼續操勞。


    葉辰傑轉述女兒的話,怕兩人會杠上,現在的他得充當和事佬的角色。


    「她心思全在江潮身上,在台灣怎麽可能專心念書!」葉宗楠似是有先見之明地說。


    好不容易孫女比兒子長進也有前途,他當然希望讓她念個文憑,日後好管理公司;雖然他心疼江潮,可他終究是外人。


    「爸,江潮為了千尋才變成這樣,難道你能狠心奪走屬於他的一切?」葉辰傑忍不住要替女婿抱不平。


    葉宗楠怒瞪兒子一眼,罵道:「什麽叫做狠心奪走他的一切?他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給他的,他為了千尋受傷是一回事,再說,我也不是不讓他們結婚,反正將來等他們結婚,公司不就等於他的?我隻是希望現在能讓千尋掌握大局,這是為了她著想,我是在保護她!」


    葉辰傑明白父親的意思,不禁對父親的讓步感到不可思議。千尋說父親有改變了,現在看來這幾年的時間的確讓兩人都有所長進,即使想法不同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講沒兩句就吵翻天。


    「爸,我知道你想保護千尋,但如果你能多替江潮著想,我相信千尋會更感動,你讓她去國外念書固然是好,那江潮怎麽辦?他現在很依賴千尋,你卻要他們分開那麽久。」坦白說,他也讚成女兒去國外念書,畢竟她早習慣國外的教學方式,可他必須考慮江潮的情況以及心情,對這個女婿,他總覺得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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