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裏的人後來又談了些什麽,春亦尋完全不知道了,她雙手緊緊攬著葉起城,就像他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葉起城沒有推開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來時是將她縛在後背上,彼此都見不著對方的臉麵,歸去時,葉起城卻是將她打橫抱在身前,春亦尋依偎在他胸膛裏,咚咚咚的心跳聲穩定有力。


    她傾聽著,心裏慢慢的鎮定下來。


    葉起城用雙臂緊抱她,上身微微弓著,為她擋住春寒的風,雨絲細細的飄,打在葉起城未有衣物遮擋的皮膚上時,卻像是針刺一樣的疼痛。


    他沒讓春亦尋被風凍著,更不會讓她感受到針雨似的疼痛。


    當三千閣的建築在細雨中浮現的時候,春亦尋在他懷裏發出微弱的聲音,那是仿佛幼貓在求救的哭泣聲。


    “芭蕉葉子……我是不是很自私?嫡小姐和古家二少爺的婚約……我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在考慮,若嫡小姐當真嫁給二少爺,那,永晉公子,說不定就是我的……”


    她唇色慘白,卻滲著血。


    葉起城微微皺眉,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的扳開她無意識緊緊咬著,以至於咬破唇肉的齒。


    然後他說:“嫡小姐要嫁的,也許並不是古二少爺。”


    “無論是不是,我那時的想法,都很對不起秋舞……”她的聲音低落,“古二少爺曾為我解圍,我卻在聽見對秋舞及二少爺不利的消息時,第一個先想到自己的益處……”


    “人之常情。”葉起城說,“你怎麽想的,不說出來便罷。現在要回閣了——小春花,你選擇怎麽做?”


    “……怎麽做?”她愣愣的望向葉起城。


    “隱瞞,或者示警。”他的聲音低沉有力。


    她忽然想到,她竟然很少去注視他的樣貌,明明是朝夕相處的,她對他長相的印象,卻比難得見麵的古二少爺更為薄弱……


    但她現在卻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即使那是無意識的,隻是想讓自己的視線停頓在一個點上。


    她停頓著,卻仔細的開始描繪他的眼睛、他的眉毛。


    春亦尋很少注意他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葉起城出現在春亦尋麵前時,都是一身黑,並以長巾包覆頭發,臉上蒙上黑布,唯一看得見的,隻有他的眉眼。但即使隻有眉眼,春亦尋也很少去看。


    但她現在仔細的看了起來,耳裏傾聽著他的聲音,她這才發現,葉起城的聲音低沉,卻很清晰,唯一沙啞的時候,卻是在喊她“小春花”的時候。


    一旦意識到那種曖昧而含糊的沙啞,她忽然感到心跳飛快。


    她一時間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驚慌起來,隻能把臉更深的埋進葉起城懷裏,像是把自己悶死了便能不再去想。


    葉起城卻以為她的逃避反應,是因為掙紮在心裏戀慕的羅永晉,與閣裏姐妹情誼之間。


    他不知道春亦尋會怎麽選,但他希望春亦尋不要選擇羅永晉。


    他帶著春亦尋躍進了九九特意開好的朱紅窗扇中。


    當晚回去,春亦尋有些心不在焉的接待她的客,等一切結束了她也梳洗完畢,她瞥了一眼要退回侍女房去歇下的九九,想了想,她悶不吭聲,一手拉起茫然的九九,一手抱著自己的枕頭和毯子,心裏忐忑不安的往秋舞吟房裏去。


    她把夜間偷聽到的消息老實的告訴秋舞吟。


    “老太爺果然是很固執的。”秋舞吟若有所思的,隻回了這麽一句話給春亦尋,弄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秋舞吟注意到她的困惑,於是和她並躺在床鋪裏,說起了和古和齊往來的始末。


    幼時意外的初遇,卻被老太爺堅決的阻止,到後來古家大少爺藉著為弟弟慶生的名目,將秋舞吟偷偷帶進古府,兩人才再度相逢,之後便是一連串古府內部的爭執。


    對於出身青樓的秋舞吟始終感到不滿意的老太爺,在曆經下春藥,送上漂亮侍女,甚至祭出家法,都無法將古和齊的堅決意誌扳向自己之後,顯然的,老太爺打算強押著古和齊娶進他看得上眼的閨女。


    “春尋不要為我們擔心。”最後她這樣安慰一臉憂愁的春亦尋,“老太爺隻是太重視二少爺了,他想給二少爺最好的東西,隻是那些‘最好的東西’,都是老太爺自己以為最好,但二少爺其實不需要的。”


    秋舞吟說話的語速很慢,嗓子柔柔的,糯糯的,即使說出了尖銳的事實,也不會讓傾聽的人感到不舒服。


    春亦尋卻擁著被子,目光裏帶著一點茫然的看著秋舞吟。


    在她印象裏,秋舞吟一直是很單純,很遲鈍,好聽一點形容是天真,難聽些的就是笨拙。她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慢半拍而看不起秋舞吟,反而一直很擔心這樣的秋舞吟會讓人欺負,就像菊雨蝶總是惡劣的戲弄著秋舞吟,以惹哭她為一大樂事那樣。


    奇怪的是,即使被這樣戲弄著,秋舞吟和菊雨蝶的關係一直都很好。


    春亦尋雖然努力的保護她、關照她,但往往都是在關鍵的時刻裏,例如上次遊鏡照河放花燈時,受到古二少爺和秋舞吟聯手解圍那樣,她總是在關鍵的時刻裏反過來被救助,被保護。


    她有時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弄錯什麽了呢?


    秋舞吟卻笑了起來,笑聲憨憨的,有點像孩子。


    “我一直被春尋照顧著,在春尋需要幫忙的時候,我當然要伸出手啊。”說著,她也真的伸出手,揉了揉春亦尋的頭。


    剛開始春亦尋還覺得害羞,但隔了一會兒,秋舞吟的手還沒有收回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勁了,等到她終於將雙手從被子裏探出來,想阻止秋舞吟時,和小悅悅手牽著手踱過來看自家主子睡得好不好的九九,發出了尖叫。


    “這是鳥窩了呀!”


    春亦尋一頭梳理得柔美直順的長發,被秋舞吟揉啊弄的,成了糾纏的鳥巢,模樣非常的滑稽,慘不忍睹。


    九九氣急敗壞,春亦尋一臉震驚,小悅悅捂著嘴在笑,惹下禍事的秋舞吟依然一臉的無辜天真,悄悄將做壞事的手收回被子裏。


    春亦尋這才明白了,也許秋舞吟還是原本那個傻乎乎慢吞吞的秋舞吟,但長年在素有壞心狐狸之稱的古家二少爺,與唯恐天下不亂的菊雨蝶聯手戲弄之下,即使是天真單純的秋舞吟,也知道要怎麽樣一臉若無其事的做壞事了。


    真是近墨者黑!


    春亦尋恨恨的在心裏腹誹,甚至小小的讚同了古家老太爺的觀點,必須要盡快將古和齊與秋舞吟分開!


    再和古家二少爺摻和在一起,她心目中那個可愛天真的秋舞吟,就要由裏而外的被染成邪惡的黑墨了!


    羅薇薇的婚事在羅老爺與古家老太爺碰麵密談之後決定下來,這段兒孫輩的喜事,最忙碌的還是兩個老人家。


    女方是歡天喜地的等候好消息,男方這邊卻是不為人知的愁雲慘霧,古家老太爺頭痛萬分,他那個不孝不馴不聽話的寶貝次孫,居然為了一個青樓女子頑固的抗拒點頭,更將羅家的閨女嫌棄到一無是處。


    老太爺說羅家閨女容貌姣好,古和齊就冷冷接了一句蛇蠍心腸。


    老太爺氣到發抖說羅家閨女知書達禮,古和齊就冷冷接上另一句淩虐婢女。


    老太爺摔了手裏拐杖說羅家閨女冰清玉潔,古和齊更是冷冰冰搭上下一句,老太爺,您想迎進一個貪得無厭的潑婦來鼓動兒孫分家產嗎?


    老太爺砸掉了幾上茶盞。


    古和齊態度悠然的起身回房,摟著他乖乖巧巧、嬌嬌軟軟的秋舞美人睡一個安靜的午覺。


    男方的爺孫大戰,羅老爺隻有略微知道一點,但羅老爺教子有方,他眼界裏唯一一個男性子輩就是羅永晉,這個養子又一貫溫文柔順,還讓他的寶貝閨女打壓得沒一點脾氣,因此羅老爺其實並不能夠真正明白古家老太爺的懊惱。


    在羅家父女來看,古和齊的頑抗硬拒,都隻是因為古家老太爺過於寵愛孫子,所以孫子鬧著任性而已,不是什麽多頭疼的事。


    羅薇薇更是氣定神閑的和父親說道:“那古家少爺這麽喜歡那個青樓女人,就讓他娶嘛!做個小妾也可以,反正女兒是要嫁進去當正妻的,等女兒當家作主了,那青樓女人也就知道厲害了。”


    以她平常整治家裏奴婢的手段,之後嫁入古府,房裏一個小小的妾侍而已,還能翻出她的手掌心嗎?


    羅薇薇心裏冷冷的哼一聲。


    羅老爺也不覺得這樁婚事會有什麽變化,在他來看,隻要自家的寶貝閨女同意了,對方也應該要歡欣鼓舞的期待他的好女兒嫁入門去。


    在羅家父女和樂融融的準備婚事期間,羅永晉逃到春亦尋這裏來了。


    和之前那種十天裏會來上一兩次的頻率不一樣的是,羅永晉現在在歡慶熱鬧的羅家裏待不住,於是幾乎是天天來,並且一來就是一整晚。


    見得心上人的春亦尋當然不會將人往外推,她柔情蜜意的伺候著,聽著羅永晉訴苦,聽他說自己從小時候見到羅薇薇便心裏喜歡她,一直到現在長大了也沒有變心過,說他眼裏的羅薇薇的任何任性舉動都是可愛的,說羅薇薇指著他鼻子怒罵也是看起來漂亮無比。


    春亦尋聽著心上人說著別的女人的事,心裏自然有些苦澀,但她臉上還是微笑著,小心的哄著,說著羅永晉喜歡的好聽話,然後服侍著他的飲食。


    羅永晉以前來都是喝茶,動作也守禮,也有分寸,正因為他沒有動手動腳,反而相當尊重春亦尋,因此她才懵懵懂懂的覺得自己喜歡上這麽一個人。


    那種喜歡延續到了現在,又在春亦尋自己的想像裏增添了甜蜜,也因此,當不再喝茶,改為喝酒的羅永晉失手摔下酒杯,將九九遣到外間去的春亦尋隻能自己俯身下去撿拾。她這一低頭,柔婉漂亮的後頸便現出線條來,皮膚白皙,又柔美,又好看,簡直是吸引著羅永晉伸手去撫摸。


    他也確實伸手了。


    突如其來的接觸讓春亦尋嚇了一大跳,身體瞬間便緊繃起來,喝得頗有些醉意的羅永晉卻沒有察覺出來,隻是覺得這手感很好,於是來回撫摸著,愛不釋手的。


    春亦尋的身體緊繃戒備過幾個呼吸,又突然意識到是羅永晉在撫摸她,於是她又暗自反省了一下,自己明明是一直企盼著永晉公子的,好不容易讓他親近自己了,怎麽可以排斥他呢?


    於是她也把身子放軟了,手下更是仔細的收拾好碎裂的酒杯碎片,然後順著羅永晉撫摸自己後頸的手勢,抬起身來,臉上笑得柔和婉約。


    “公子累了吧?亦尋讓人打頂轎子送您回去?”


    羅永晉迷茫的望著她半晌,“不回去!”


    “怎麽不回去呢?”她又輕聲細語的勸著,“公子回去遲了,家裏人會擔心的啊。”


    “沒有人擔心……”羅永晉有些咬著舌頭的說著,“沒有人會擔心!家裏……家裏在準備婚事……”


    他說著,臉上就皺了起來,像是要哭泣。


    春亦尋拿著吸飽熱氣的布巾去擦他的臉,“公子說這什麽話呢。公子這樣好的一個人,家裏都倚重您呢,怎麽會不擔心。”


    “才沒有倚重……”羅永晉更是黯然,“不倚重……薇薇她、她不要我……我一直都知道,她、她瞧不起我……她喜歡、喜歡那個,古、古和……齊……”


    “公子受委屈了。”春亦尋哄著。


    她小心的挪開酒杯,想輕聲喊九九過來收拾,卻忽然被一把握住手腕。


    “我知道!”羅永晉睜大著眼,帶著酒意的眼裏亮晶晶的,有些嚇人,“我知道!”


    “知道……什麽呢?”春亦尋沒有動,她有些驚恐。


    “我知道……知道你喜歡我。”羅永晉笑了。


    那笑容裏很驕傲、很輕佻,甚至是得意洋洋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冰涼。那個笑容在他一貫溫文的臉上展現出來,居然顯出一股陰沉的險惡感。


    春亦尋眨了一下眼。


    她覺得自己看錯了。那種惡意,怎麽會是永晉公子散發出來的。


    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她這樣想。


    但緊接著羅永晉拖起了她,還茫然著不明白他哪裏來這麽大的力氣,春亦尋就被跌跌撞撞的拖著向後倒去,她的背陷進床裏,腰卻撞在床沿,疼得她臉上慘白。


    那並不是失手將她摔倒的,而是理所當然的,將她當成貨物一樣扔過去的手法。


    春亦尋心裏有些涼。


    羅永晉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像是望著自己握在手裏掌控的,可以隨意玩弄對待的玩偶。


    他說:“你喜歡我。”


    仿佛這自動獻上來的戀慕,就是一張宣告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的通行證,並且回收不能。


    春亦尋驚訝的張大眼睛。


    從來不曾碰過她,連摸摸她的手,都謹慎的隔著袖子,這樣守禮的,溫和的,就像話本子裏那些知書達禮的書生公子那樣的羅永晉,將她隨便的扔上床,然後扯開自己的褲頭,也不脫衣,就這樣壓上她。


    春亦尋的後腰疼得都麻,根本躲不開身,又被他這樣毫不憐惜的壓上來,更是痛得抽氣,整個身子都軟綿綿的,抬起手來推開羅永晉都辦不到。


    倒是羅永晉低著頭看她,那被酒意醺得輕佻傲慢的臉上,輕蔑的笑。


    “你一直很想這樣吧?想我碰你……每次看你那種期待的臉,我就想笑!你喜歡我對吧?啊,對吧?你喜歡我!喜歡我!哈哈哈哈——你喜歡我……”他忽然大吼起來,“我也喜歡薇薇!我愛薇薇!她卻要嫁給一個隻見過一次麵的男人!”


    他惡狠狠的瞪著春亦尋,“那男人居然還拒絕薇薇!說他喜歡青樓女人——居然這樣羞辱我的薇薇!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羅永晉遷怒的方式離譜而自私,卻一臉理所當然。


    他伸手要撕開她的衣服,卻沒有辦法如願,他畢竟是個書生,平常拿本書啊筆的,再多就沒了,即使春亦尋身上穿的是春裝,但除非是刻意挑選的輕紗薄料,否則三千閣裏的衣料子,也不是說撕就能撕開的。


    羅永晉粗魯的手勢,隻是扯疼了春亦尋而已。


    “永晉公子,你醒醒……”春亦尋小聲的呼喚著,她依然覺得眼前的佳公子會這樣粗暴,說出那樣陰冷的話,是因為醉酒的關係。


    她這一喚,卻讓羅永晉的注意力從撕不開的衣服,轉回她身上。


    他很挫敗。他居然連個青樓女人的衣服都撕不開。


    他還很憤怒。“你說你喜歡我,卻連衣服都不會脫嗎?”他罵道,“你說你喜歡我,就應該自己把腳張開,讓我上啊!”


    男人嘴裏含糊的咆哮,然後分開女人的身體,胡亂的隔著上衣抓握她的胸房,同時將自己擠進她腿間。


    男人半醉半醒,那種醒又不是理智的那種清醒,而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身下的女人是誰,刻意的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樣,故意的要糟蹋她。


    誰讓這個女人喜歡自己呢?


    自己送上門的,無論被怎麽樣對待都是自找的。


    男人理所當然的想,然後將自己胯下的東西弄挺,再將女人掙紮的手腳製住。


    他老早就開過葷了。羅老爺是個男人,還是個死了老婆的男人,房裏又養著幾個小妾,羅永晉很早以前就在羅老爺不在家,羅薇薇又鬧著脾氣在房裏打罵婢女時,他半推半就的和羅老爺的小妾滾上床去,在年長的女性的帶領下有過初次經驗。


    對男人而言,性事的感覺很不錯,何況羅老爺出外行商,又有了年紀,在房事上便有些力不從心,他那幾個小妾卻正是年輕,和更年輕的羅永晉有過往來之後,嚐了甜頭的男女更是停不下來,這麽幾年下來,羅永晉幾乎是個好手了。


    他沒有被抓到過,無論是羅老爺還是羅薇薇都不知道這件事。


    那幾房小妾更在後來被羅永晉暗地裏陷害,然後若無其事的送到羅薇薇手底去,讓羅薇薇正義凜然的行家法,一個個死的死,殘的殘。


    他不是生手,即使半醉,他也知道要怎麽製住身下的女人,也知道要怎麽讓自己身下騰起的凶暴欲望得到紓解。


    羅永晉臉上的殘虐之色,驚恐訝異的春亦尋再怎麽視而不見,也無法再否認。她被嚇壞了。


    她幾乎是尖叫著:“葉起城——”


    羅永晉被她的尖叫與反抗嚇了一跳,隨即憤怒起來,他沒有聽清楚她喊了什麽,但他直覺的知道那是個男人的名字。


    他揚起手,想要毆打她。


    “賤女人!誰讓你喊其他男人的名——唔!”他的聲音斷掉,隨後悶悶的哼了一聲。


    春亦尋驚恐,卻逃避不開的瞪著他整個上身朝自己倒下。


    被她的尖叫聲嚇得從外間衝進來的九九,卻看見原本應該在陰影裏沉默守護的暗衛出現在眼界之中。


    “葉大哥?”九九很訝異。


    一身黑衣,隻能瞧見一雙眼睛滿是冰冷的葉起城,伸出一手,橫擋在躺在床鋪之上的春亦尋,以及朝下倒落的羅永晉之間。


    他用另一手將驚魂未定的春亦尋抱出來,身後是倒落在地,喀的一響似乎是撞斷牙齒的羅永晉。


    竭力抑製殺意的葉起城向九九這麽吩咐:“備轎子,送羅公子回府。”


    葉起城原本守護在暗處。


    今天是他當職,交班的時間在午夜,他一直冷靜並沉默的潛在陰影中,看著春亦尋接客。


    前一個客人原本是菊雨蝶的客,但由於她酒癖發作,於是將前來的恩客交給九九,自己則帶著貼身雛兒暮靄從後門偷溜出閣。


    菊雨蝶是個性格豪爽,而古靈精怪的女人,雖然她那身皮相千嬌百媚,卻與她內在的大大咧咧截然不同,然而有著這樣性情的女人,與她往來的恩客也大多是性格爽快的直漢子。


    九九今晚領回來的客,也是這樣的直爽漢子。


    在他麵前端坐的,是少女般羞怯而嬌弱的春亦尋,風格與菊雨蝶大相逕庭,那被領來與金釵姑娘見禮的恩客,一開始還有些束手束腳,但坐了小半時辰之後,漸漸放開了,春亦尋那帶著點難以伺候,並且晴雨難測的少女風情,竟然讓那恩客心裏一動,厚顏請求一親芳澤。


    魯漢子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頭高大的熊,卻笨手笨腳的想摘下腳邊嬌弱的小花,連掐斷細莖時都不敢呼吸。


    那種慎重又笨拙的姿態,能夠在不經意之間打動女子的心,一夜露水,有時也隻是需要那一瞬間的心動。


    春亦尋滿麵通紅,又羞又怒,九九在一旁伺候著,察言觀色,後來便也半推半就成了好事。


    床邊紗帳攏上的時候,葉起城麵無表情,隻是靜靜守著,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之後,是羅永晉來訪。


    臉皮極薄的春亦尋將九九趕到外間去候命,不許她在跟前服侍。


    春亦尋親自為羅永晉奉茶侍酒,偶爾肢體接觸,這些在葉起城眼底都能忍耐,但當春亦尋俯身撿拾酒杯碎片,而羅永晉竟然罕有的伸手去撫摸她白皙柔美的後頸時,葉起城忽然想拔刀將那隻手斬斷。


    這念頭來得凶狠,並且急切,葉起城竟然壓抑不下它。


    但若這一刀斬出去,痛失心上人的春亦尋還不跟他拚命嗎?


    葉起城前進不得,隻能後退。


    他無法忍受待在原地。他記得很清楚,以往無論春亦尋如何勾引,羅永晉都從來不曾碰觸過春亦尋,他對她沒有情欲。


    但現在羅永晉竟然撫摸了她。


    那手勢情色,充滿欲望。


    葉起城知道,他清楚的明白,春亦尋不會拒絕她自己盼了這麽久的心上人的求歡。


    但他看不下去。


    再待在這裏,他相信他會忍不住,撲出去將羅永晉殺了。


    於是他退後,越過羅永晉的背,在春亦尋還沒有抬頭之前,他從大敞的朱紅窗台蹤身跳出去,沒有驚動內屋裏的一雙男女。


    他想,他可以眼不見為淨。


    但他才逃出去,就無法自己的不停的去想,春亦尋將露出何等歡欣的表情,她的姿態將何等嫵媚,以及她在羅永晉身下承歡的模樣。


    越想,他越憤怒。


    心裏那衝突著幾乎要讓他抬手撕開自己血肉,掏出心髒來的焦躁與厭惡,讓他沒有離得太遠,他傾聽著風裏傳來的聲音,那樣瑣碎並且模糊,他隱約聽見了春亦尋那柔美的嗓子。


    他想捂住耳朵,不要再聽。


    身為暗衛,葉起城在當職時,從來沒有離開過春亦尋,無論她是否在接客,或者正在洗沐,或者正在更衣梳妝中。


    葉起城一直都能麵無表情,並且沉默而冰冷的待在陰影裏。


    但唯有這一次不行。


    因為他知道,屋子裏的那個男人,是春亦尋心裏的人。


    之前隻是逢場作戲的恩客與姐兒,葉起城可以不在意,但羅永晉是春亦尋付出真心誠意在喜歡的心上人,這兩者之間,是不一樣的。


    葉起城無法忍受這個。


    他不能不逃,不然他就會殺人。


    但他逃了,身後追逐而來的,卻不是春亦尋動情的呻吟,而是她慘烈驚恐的尖叫。


    從她口中呼喊出來自己的名字,竟然是有生以來的頭一次,讓他傾聽著,幾乎魂飛魄散。


    ——將那個羞辱了春亦尋的男人粗暴的拖開,並鬆手,葉起城心裏惡毒的希望他撞破腦袋就這麽死了,當察覺羅永晉隻是因為磕到床沿而撞斷兩顆牙時,他心裏無比的失望。


    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懷裏緊抓他不放的春亦尋身上,耳朵裏隻聽見她的哭泣,呼吸裏隻嗅見她的香氣,眼裏隻看見她滿是淚痕的臉,他的身體仔細的感受她的顫抖。


    劇烈的顫抖。


    “……不要怕。”很久很久,他按在春亦尋背心的手,才輕重不一的開始拍撫。


    他的手也在顫抖。


    失去往常的鎮定,渾身繃緊而手足無措的葉起城,隻能單調的重複著安撫的動作,以及斷斷續續的安慰低語。


    “不要怕。”


    “我在這裏。”


    “小春花,不要怕。”


    “葉子,葉子在這裏。”


    “……春尋,別怕,我在這裏,不會走開。”


    她的淚水,濕透他衣襟。


    葉起城甚至沒有辦法顧及在一旁呆立著,茫然而困惑的九九,他隻能再小心不過的捧著春亦尋,仿佛無止境的安撫她。


    這個夜晚過得極為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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