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演武場上一襲白馬銀甲,少年將軍一柄銀槍旋舞翻飛,恣意張揚,那昂藏身姿從此烙在她心版上,再不能磨滅。


    又聽皇兄談起過他,頂天立地,胸懷天下,不以功邀名,不以事諉過,大丈夫者當如是,因而心中更是激蕩。


    說起來,她會這麽盡心照顧這個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覺得這樣也算為心中那個人出了一分力,即使隻能幫到他一根頭發,那也是好的。


    但為了此事,她也沒少被輕依取笑,例如此刻。


    “師姐今天舍得離開師姐夫啦?”柳輕依含著飯,有些口齒不清的說著,明悅芙忍不住拿筷子敲了敲她的手指,完全忽視掉她這句話的內容。


    “東西吃完再說話,沒規矩的丫頭。”雖然在這兒沒人管束,但明悅芙好歹從小也是個官家千金,進宮受封後又費了些時日訓練過禮儀的,行為舉止便自然帶著一定的優雅。她知道輕依不喜歡拘束,平日也就不怎麽說她,除非實在是看不下去,才會開口矯正一番。


    柳輕依趕緊三口兩口吞了飯,才又開口:“師姐,師姐夫什麽時候會醒來啊?”


    橫她一眼,明悅芙笑罵道:“一口一個師姐夫,口沒遮攔的,人還是你帶回來的,就算人家醒來要以身相許,也是找你。”說著假意板起臉,裝嚴肅。


    知道明悅芙不是真的生氣,兩人平時相處時沒大沒小慣了,什麽笑話也不當一回事,柳輕依也就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認真的回道:“師姐啊,你不是總說天下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兒?我呢,根本什麽力都沒使,人既不是我扛回來的,衣不解帶守在床邊的更不是我,他要是對我以身相許,那不是虧大了嗎?”說完還慎重歎了口氣。


    明悅芙撐不住,聽到一半就先笑了出來;柳輕依說完也憋不住笑了,兩人鬧成一團,一頓飯就吃了大半個時辰。


    才吃過飯,想著柳輕依奔波了一天也累了,明悅芙便趕她早早去歇息,自個兒把杯碗盤具都捧到水房去洗,又一一擦幹擺好,再把院子收拾幹淨,才坐在石桌邊對著月亮發起呆來。


    山中的夜裏很涼,風吹過彷佛深秋蕭瑟,盡管是南方的盛夏時節,明悅芙還是乖乖的在身上多披了件衣裳。


    方才的對話倒是讓她想起那個人了;她先是景仰欽佩,不知不覺竟成了暗中戀慕,從此便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隻一眼,她卻知道那人將銘己心一生。


    柏雲奚。


    這西關戰事,他亦有參與,不知他現在可平安否?西南邊境氣候和京城相去甚遠,他隨嘉昌大軍應是初到此地,也不知能不能適應這般炎熱天候?


    明悅芙越想越擔心,望著一地清暉寒光,抬頭便見到空中一輪明月,皎潔靜美,讓人看著便覺安詳,她不由自主的被那月光引動,想也不想的便在院中跪下,雙手合十,虔誠的向天空拜了拜。


    “月娘娘,請您千萬千萬保佑柏將軍於此戰中能全身而退,無災無痛。他是個好人,雖然在戰場上可能殺了很多人,但也是為了保護無辜的黎民百姓,月娘娘千萬不要見怪,芙兒願意盡一己之力去救人,以補他殺業之過……”


    她聲音本就清脆,此時剛好無風,四周萬籟俱寂,院中一時便響徹了她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特別清晰。


    祈願完,她覺得安心了不少,又恭敬的磕了幾個頭,才坐回椅子上,想著剛剛有沒有什麽地方說漏了。


    或許等屋裏的男人醒來,便送他幾帖方子,袪毒清熱的可能很需要,驅避蟲蛇的也不能少……到時候讓他帶回軍隊裏,指不定哪一天柏雲奚就需要用上了。


    明悅芙想著,便又進屋去尋了紙筆,端著一個燭台,複坐到石桌邊,沉思了一會,才開始提筆振書,詳細的列著方子,何種症狀何時該用什麽藥,何種藥不能混哪種藥一起吃,什麽時辰吃藥最好……洋洋灑灑,寫滿了三大張紙。


    想了想,她覺得紙張容易打濕破損,不太靠譜,便又回屋去找了許多竹片來。每回她配了新藥方,若需要的藥材這兒沒有,便都寫在竹片上,托人帶回來,以防一張紙片太過單薄,路上遇個雨就沒了。


    才準備好東西坐下來,又突然想起屋裏的男人換藥的時間到了,明悅芙又急急奔上了高腳樓,忙活了好一陣,等她終於在石桌前要開始謄寫竹片,月亮都已經過了中天。


    雖然自己也是累了一天,她卻覺得精神十足,忙得不亦樂乎。等到她把最後一個竹片謄好,晨曦已經微微在天邊透亮,遠處的公雞響亮的鳴叫著,有些人家的炊煙已經冒了出來。


    明悅芙伸伸懶腰,把東西都收拾好,裝進了一個牛皮製的防水錦袋裏,才心滿意足的回屋去睡。


    這一睡便直直睡到了下午,柳輕依也沒來吵她,隻是在她披著衣服走出來之後,朝她眨眨眼。“師姐,有客人來喔,等了你一早上了。”


    “怎麽不叫醒我呢?是什麽客人?有病人要出診嗎?”明悅芙嚇了一跳,趕忙把自己打理好,來到平常待客的地方。


    “看師姐睡得熟,沒敢吵。客人是京裏來的,不是病人。”柳輕依壓低聲音,卻掩不住語氣裏的促狹:“師姐怎麽偏挑今個兒睡懶覺,昨天夜裏會情郎去啦?”


    “臭丫頭,我隻是想起一些方子……”明悅芙一聽是京裏來的,心裏就有底了,嘴上和柳輕依開著玩笑,心裏卻已經開始在盤算著這兒有什麽事情得要交代。


    是她該回去的時候了。


    才踏入廳中,那兩個穿著便衣的人便齊齊站了起來,向她恭敬的行了一個麵見皇族的大禮。“下官參見纖華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


    “免禮。”明悅芙想讓他們起來,可那二人仍是單膝跪地,恭聲稟道:“皇上有旨,西南漸亂,為恐邊關戰事擾了公主靜養,命公主即刻啟程,隨下官返京。”


    “難為皇兄記掛……隻是這事出突然,還請兩位容纖華再多停留兩日,收拾了一些隨身東西再走,可行?”


    明悅芙沒有打算帶太多東西走。這兒的衣服不可能在宮裏穿,她也沒有什麽飾品,需要帶的不過就是幾本她寫了批注的醫書,因此她和欽差說需要幾天收拾東西的時間,其實是在忙著把這兒的事情一一料理清楚。


    第一件事便是為柳輕依尋個可靠的人照顧,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年紀尚小的師妹,偏偏輕依又不願與她同去京城。


    “輕依,以後在商大娘麵前可別再調皮了,好好用功,一個人好好兒過日子,有事就立馬傳信給我,知道嗎……這玉佩就留給你作個念想……”她說著,解下那塊精巧的小玉佩,親自替柳輕依係上,柳輕依紅著眼受了。


    將上馬車,明悅芙仍然不放心,站在門前絮絮叨叨的交代著,柳輕依眼中雖滿是不舍,卻還是笑得無比燦爛。“知道了,師姐你真羅嗦,像個老太婆一樣。”


    屋裏的男子前兩天便已送到大城裏的醫館去,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隻需要靜養便能慢慢複原。明悅芙是請了村裏的小夥子把人送走的,她不想露麵,更不願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要是他之後還回來找你,也別提到師姐的名字,就說是你救了他的,也隻是把他送到醫館而已,知道嗎?”她想了想,又多交代了一句。


    “為什麽呀,師姐?”


    “這男人畢竟和朝廷有些關係,會不會有一天在京城見麵也不知道,師姐不想以後徒惹麻煩。”明悅芙三言兩語,把當中難處輕輕帶過;說她小心太過也好,可一個公主,名聲卻是很重要的。


    當初皇上是用養病的名義將她送出宮的,若是回京之後,又另外傳出什麽流言來,對皇家的麵子並不好,她必須杜絕一切的可能性。


    還想再多說些什麽,等在車旁的便衣護衛已經開始在催促了,明悅芙隻得上了馬車;啟程前,又貪戀的看了一眼這個她住了好幾年的地方。


    她是真的舍不得這裏,卻也不得不離開這裏,局勢不允許她再任性下去,而她有了這幾年的自由生活,已經比京裏的許多皇子公主幸運多了。


    放下車簾,明悅芙閉上眼睛,不敢再多看窗外一眼,也不敢仔細去聽師妹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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