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行遠看著虛弱的孫兒,暗地裏歎了一口氣。明悅芙離開的事兒他們已經知道了。皇上雖是下了旨,言道不予追責,他卻為這事幾乎操碎了心。


    想那會兒好不容易盼著柏雲奚娶了個妻子,卻不意到頭來隻是空歡喜一場;若非皇上仁慈,柏家有再多的功勳也禁不起這般折騰……


    那柳姑娘看著也是不錯的……難怪孫子這般喜歡。如今他也不強求了,隻希望這唯一的孫子能早日解決終身大事。這樣琢磨著,他便趁著眾人都在場,輕咳一聲,開了口。


    “商老先生,聽說奚兒和柳姑娘是曾訂了親的,眼下人好不容易醒了?公主又有成人美意?咱們是不是挑個日子……”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麵色各有不同,商皓臉色一沉,看上去似要發作,而柏雲奚卻是皺著眉,然而不等他們開口,柳輕依已跳了起來,一顆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柏爺爺,萬萬不可!在我心底,柏大哥已經就是師姐的丈夫了,我是萬萬不能嫁他的,再說……再說……”她忽然忸怩起來,接下去的話一直吐不出來。


    幾個長輩見她如此,都是心底疑惑,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華子旭忽然擁住了柳輕依的肩,帶著一臉笑意說道:“再說,輕依昨天已經答應要嫁我為妻,咱們連信物都交換了,並且師父他老人家也是同意的,是吧?”


    商皓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柏行遠見狀,有些著急的看向柏雲奚,卻見到他隻是一臉的平靜,似乎這消息對他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奚兒,你還好吧?”方氏覺得兒子似乎有些平靜得過了頭,忍不住擔憂的問道。


    “我沒事的,娘。”柏雲奚聞言,揚起一抹溫和的笑。“爺爺,爹,娘,還有師父,我有些倦了,讓我歇歇可好?”


    商皓率先站了起來,深深看了他一眼,柏雲奚卻隻是沉穩的回望著,那眸中似乎透露一股堅決。他輕聲哼了哼,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待得房裏隻剩不他自己一個,柏雲奚才把明悅芙留下的兩封信重又取出,細細看了一回。


    那臉上一直是溫溫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他又把那信仔細收好,沉聲喚道:”韓衡。”


    一道人影閃現在床前。“將軍有何吩咐?”


    “你可知,公主她……現在何處?”柏雲奚開口,那語氣裏終是顯了一絲急切。


    議政殿上,景泓看著跪在底下、一臉固執的明悅芙,心中隻感到一陣莫可奈何。


    誰知道這義妹子素溫溫和和的,可一旦犯了倔性子,卻是怎麽也勸不聽,這一點,倒和柏雲奚有幾分相似。


    可她提出來這件事兒,他卻是無論如何不願答允。


    “纖華公主,與西狄和親之事還要再議,公主的心意,朕知情了,你且先退下,待朕熟慮之後,再行決斷。”


    “皇上……纖華身受皇恩多年,此時正是回報之機,還請皇上給臣妹一個機會,讓臣妹能為皇上分些憂慮。”明悅芙安靜了一會,才緩緩開口,一說就是一大串理由,她跪得直挺挺的,好似沒見到兩旁百官驚異的神色和目光。


    選在早朝時間闖到殿上來,明悅芙也是沒有辦法之下才行此莽撞之舉。這事兒她私下提了幾回,可每回皇兄都是輕輕帶過,今日她索性豁了出去,就不信當著滿朝官員麵前,皇兄還能敷衍過去。


    景泓忍不住又暗暗歎了一口氣,暗恨平時總是滔滔不絕的臣子們今日個個都成了啞巴一樣,但他不能答應就是不能答應。


    聽韓衡報上來的情形,柏雲奚也並非全然無心哪。這兩人,不過是有些誤會還未說清罷了,他也想好好教訓那臭小子一頓,才會爽快應了明悅芙的請旨和離,但不表示他就會任由她一意孤行。


    手一揮,他發了話:“眾位愛卿,既是無事,這便退朝吧。至於纖華公主……你隨朕來。”


    兩人進了禦書房,不等明悅芙說話,景泓便一句話堵住了她的嘴。


    “芙兒,你隻是不想留在京城這兒罷了,是不是?可你和雲奚的事兒當時傳得這般大,朕若是真的送你去和親,恐是……有失國體。”


    他心知明悅芙肯定不會這般輕易放棄,索性把話挑明。


    明悅芙默然半晌,才勉強笑道:“既然不能去和親,那可否讓芙兒幹脆就到別宮長住……以了此生?”她明白皇上的顧慮,便也不再強求。


    “朕……允你。”景泓心疼這個妹妹,聽見她鬆了口,心中大石總算落了地,想著讓她去散散心也好,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可今日早朝上的事兒,卻已是傳得沸沸揚揚。


    柏雲奚坐在桌前,看著錦仲逢令人送來的一封簡函,失神之下,摔破了手中的杯子。


    纖華公主今日擅闖議政殿,自請和親西狄,上意甚悅,欲允之。


    他瞪著那小小一張紙,腦海忽地閃過一個畫麵,想起那一日,在固山原的夕暉下,她半真半假,突如其來的話語。


    “我沒什麽偉大的抱負,隻定若真要我去和親,必是隻為心底的一人,隻為那人能無需征戰,不必身陷千萬重危險之中。”


    當時她說是開玩笑的話語,此時想來竟是這般柔情密密,意韻綿綿。


    他還記得,她笑著問他,若是讓她的心上人聽見她說出這樣的話,可會有幾分感動?隔了這麽久,他居然才猛然醒悟,那話,根本就是說給他聽的!


    柏雲奚隻覺得心中一陣陣酸疼,她究竟……為他用了多少心思,卻藏得這般深切隱忍,這般靜默無聲!


    他有眼睛,可是,為什麽卻看不到她的好?他有感覺,可是為什麽卻不肯仔細感受她的用心?


    韓衡說她回了宮,他原想著,就讓她在宮裏住一陣子,待些日子他身體恢複過來之後,那時她應當也冷靜了一些,他再去接她回來,可誰知道,她竟自請和親,自請和親!


    他知道是自己認錯了人,是自己識錯了她的心思,是自己壓抑著對她的動情,可她有必要這般懲罰他嗎?她難道不知道她這樣做,隻會讓他厭棄自己嗎?


    她離開了這府邸,可四周卻還處處留著她的影子似的。當丫鬟捧來那幾套她留在房裏的新衣時,當聽見廚娘說著那是她為他設計的菜式時,當無意間聽見娘念著她的好時,他這才知道,她在背地裏默默為他做了多少事。


    “芙兒……你真的,好傻……”柏雲奚輕輕撫著那盒子裏的衣角和竹片,又想到柳輕依告訴他的一切小事。


    “那天師姐為了這些個藥方,可是折騰了整整一夜。師姐定是想著要多少幫上你的忙……師姐還對著月亮祈願呢,我在房裏都聽見她說的話了。柏大哥,師姐那麽好的一個人,你怎麽不一開始就喜歡她?這樣,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師姐雖然笑著,可我看得出來她比誰都要傷心。柏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去找師姐……要是你再敢讓師姐傷心,我和師父第一個就不饒你!!”


    他清楚得很,他再確定也沒有了;可現在,她隨時可能去到一個他再也見不著她的地方,那他還在等什麽?難道,真要等到完全失去她嗎?


    他不會一錯再錯!他才剛認清了自己的心,他還沒有真正對她好過,無論如何,他……絕不放手!


    柏雲奚猛然站了起來,顧不得天色已晚,大步走了出去,沉聲道:“韓衡,備馬,我要進宮!”


    【第十章】


    站在禦書房外頭,柏雲奚一臉的平靜,對經過的內侍宮女朝他投射而來的責難目光視而不見。隻是微垂著首,站得直挺挺的。


    三天了,那日他傍晚進了宮,想求見明悅芙一麵,卻被一句“已賜旨和離”給擋了回去,此後無論他如何拜求,景泓就是讓他不得其門而入。


    自他為皇上做事以來,還未曾受過如此明顯的冷落,朝中已有許多的好事者暗暗幸災樂禍,有沉不住氣的,見到他便要嘲諷上一一兩句。


    他和明悅芙之間的事不知怎的便給傳開了,現在人人都認為他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人,倚仗著皇恩恃寵而驕,竟連一個那麽好的公主都敢嫌棄,這下子,終是惹怒了皇上。


    “看,柏將軍又來了。”


    “人在的時候不好好疼惜,現不在這兒裝癡心有什麽用。我看要不是因為皇上這回發了怒,柏將軍也不會這麽急巴巴的跑來。”


    “唉,真替纖華公主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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