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否意謂著……她驚駭得不敢再深想下去,下床倒了杯茶飲下,寧定心神。


    抬首望向窗外,這才發現已是日落時分。


    路祈哥哥應該回來了吧。


    推開房門想去找他,此刻她迫切想看見他,想告訴他自己作的這個夢。


    這個夢太不祥了!


    路祈剛從木匠那裏回來,準備要回寢房看妻子,才剛踏進飄散著桂花清香的院子,便被一陣清揚中透著絲絲滄桑的幽婉歌聲給吸引住,不由得轉而朝聲源走去。


    來到西廂的一間房前,透過敞開的窗子,他看見日前帶回來的那名叫寧兒的姑娘正坐在桌前,一邊垂淚,一邊唱歌。


    歌詞他聽不清楚,但曲子的旋律很像他以前很喜歡的一首老歌「月琴」。


    心裏一動,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見他進來,寧兒嚇了一跳,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慌張的開口,「是不是我唱歌吵到你了,對不起,路當家,我不唱了、我不唱了!」


    「不,你唱得很好聽,這是什麽歌?」他問。


    聽到他的稱讚,寧兒驚慌的神情這才斂去,答道:「是我家鄉的一首歌謠。」因為想起自己孤苦伶仃,跋涉千裏來尋找未婚夫卻找不到人,一時心酸才忍不住唱起家鄉的歌謠。


    「這曲子跟我家鄉的一首歌很像。」路祈輕輕哼起「月琴」。


    聽完,寧兒怔愣的看著他,「路當家唱得真好聽,能教我嗎?」她沒有什麽長處,隻知道自己唱歌好聽,從小就有很多人這麽稱讚她,所以她很喜歡唱歌。


    「好,你等一下。」見她想學,他先把歌詞內容說明一遍,這才一字一句的教她唱。


    寧兒不久就將歌詞全記住了。


    沒想到他才教她一遍,她就會唱個七、八成,見她竟有這麽高的音樂天份,他忍不住說:「我去拿琵琶來,你試著唱唱看。」


    「好。」


    他興匆匆拿來不久前才買下的一把琵琶,隨著琴聲一出,她清幽婉轉的嗓音也揚起——


    再唱一段 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唐山謠


    走不盡的坎坷路 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支老月琴 三兩聲不成調


    ……


    (作詞:賴西安 作曲:蘇來》


    隨著傳人耳裏那帶著淡淡滄桑和思念的歌聲,路祈壓抑在心裏三年多的思鄉之情全被震蕩出來。


    遠在二十一世紀的家裏,有父母、大哥、大嫂以及從小就寵愛他的奶奶,還有老愛纏著他撒嬌的可愛侄兒。


    當初他走得太突然,也太措手不及,讓他無法向他們告別,為此,他心頭一直存有遺憾。


    這三年多來,他刻意不讓自己去想念家人,此刻在寧兒歌聲的誘發下,對他們的思念一下全湧了出來,他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在唱歌的寧兒,依稀穿越了時空的阻隔,看見了多年不見的家人。


    直到她的歌聲結束,他才驀然回神,家人的影像消失,他有片刻的失落。


    見他怔怔望著她不語,寧兒有些不安的問:「路當家,我唱得不好嗎?」


    「不,你唱得很好,你把這首歌的意境詮釋得淋漓盡致,是我聽過唱得最好的人。」即使此刻她已唱完,那繚繞餘音還在他胸口回蕩不已。


    聽到他給了這麽高的評價,寧兒清秀的臉龐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


    「是你教得好,這首歌這麽好聽,有名字嗎?」


    「有,它叫『月琴』,是我最喜歡的歌曲之一。」他接著問:「寧兒,你喜歡唱歌嗎?」有這樣的天份,如果是在現代,他一定二話不說就掏錢替她出唱片,遺憾的是,這時代連錄音機都沒有,更遑論出片了。


    「喜歡,我從小就喜歡唱歌。」寧兒忙不迭點頭。


    「那以後我再教你其他的歌曲。」說著,路祈不經意一瞥,這才發現站在門邊的妻子。


    「嵐吟,你什麽時候來的?有沒有聽到寧兒唱的歌?」他放下琵琶,興匆匆走過去。


    「聽到了。」她輕輕頷首。


    「怎麽樣,寧兒唱得很好聽吧?」如同挖掘到什麽寶藏,路祈語氣裏透著掩不住的欣喜。


    「嗯。」裴嵐吟輕輕點頭,她無法否認,因為即使不諳音律的她,也聽得出寧兒唱得確實很動聽。


    她張了張口,想告訴他自己不久前作的惡夢,但看見他提及寧兒時那種興高采烈的神情,到嘴邊的話不禁全咽回喉中。


    不知為何,方才循著歌聲來到這裏,看見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懷裏抱著一把琵琶,兩手嫻熟的撥著琴弦,那張總是含笑的俊顏目不轉睛的看著坐在他對麵的寧兒,他專注聆聽她唱歌的神情,仿佛眼裏隻有她一人,她胸口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加上不久前作的惡夢,一抹陰霾俏悄籠上她的心頭。


    午睡剛醒,裴嵐吟發現身邊已不見原本陪著她睡的人。


    她不用猜想,也知他人在哪裏,她下床,還未來到西廂,便已聽到兩人的歌聲。這幾日來,每天午後,他都會來這找寧兒唱歌,此時他們正合聲唱著——


    不要說再見 那聲再見太沉重


    隻要靜靜轉身離開


    從此之後 在我心中


    你的房間 我將清空


    再相見時 你隻是一個


    有著名字的陌生人


    思念像心中的一條蟲


    把我的心蛀空


    當你轉身 記得不要說再見


    因為那兩個字太沉重


    路祈醇雅的歌聲搭配上寧兒清婉的嗓音,簡直完美無瑕,一旁的仆從們莫不聽得如癡如醉。


    連裴嵐吟都覺得,他們的歌聲真有如天籟般悅耳。


    然而飄進耳裏那些美妙的歌聲,卻猶如一把把的錘子,在擊打著她的胸口,讓她的心隱隱的悶痛著。


    再看到沉浸在歌聲中的兩人,臉上掛著同樣的笑容,眸光互看著對方,仿佛除了彼此,再也沒有其他人的存在。裴嵐吟不想再看,默默的轉身離開,因此沒有看到惹得下人們詫異的一幕。


    直到翌日,她剛核對完作坊送來的帳簿,走出寢房,耳畔不經意飄來幾句丫鬢們的談話。


    「我看爺兒應該很快就會納寧兒為二夫人。」


    「我也這麽想,瞧爺兒昨兒個毫不避嫌的摸著寧兒的頸子,還有她的肚子,嘖嘖嘖,看那親密的模樣,我想最多不超過十日吧。」


    「那夫人怎麽辦?」


    「夫人性子那麽溫婉,就算爺兒要納寧兒為二夫人,她也不會說什麽,何況她肚裏已經有了孩子,總不會帶著孩子負氣離開吧。」


    「寧兒唱歌是很好聽,但我還是有些替夫人不值,畢竟夫人一直待我們這些下人很好,叮那個寧兒,你們沒瞧見爺兒才寵著她幾日,她就當自個兒是主子,對咱們挑三揀四,端去的飯菜若是不合她胃口,還會被她責罵。」


    「可爺兒就是寵她,咱們能有什麽辦法,你們沒瞧見爺兒今天回來,先去找的可是寧兒,不是夫人。」


    原來他已回來了,先來看的卻不是她,而是寧兒。


    聽到這兒,裴嵐吟走回寢房,在桌前坐下,她垂目看著指上的那枚金色指環,回想著他那日為她戴上它時說的話——


    在我的家鄉,結婚時,夫妻兩人都會戴上這樣的戒指。


    ……是信物,也是對婚姻的一種承諾,一旦戴上就要互相忠於對方、愛護對方、疼惜對方。


    喏,就像你這個金色陰陽魚上的白點代表的是我,我這個銀色陰陽魚裏的全點代表的是你,你是我的一部份,我也是你的一部份,我們是分不開的。


    輕撫著指上的金色指環,她嗓音微沉的自語著,「路祈哥哥,你不會像我爹對我娘那樣對不對?當日你曾親口承諾過,你會一心對我,心裏不會再有別人。」


    下久,路祈興高采烈的回到寢房。


    她靜靜抬首看向他。


    察覺她投來的目光有絲異樣,他不解的問:「怎麽了?嵐吟,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路祈哥哥可還記得曾親口許下的承諾?」她凝視著他,啟唇輕聲問。


    「承諾?」見她突然提起此事,他愣了下才點頭,「雖然金庫裏還沒有裝滿金銀財寶,但我現在很努力在賺錢,我想再過十年,應該就可以裝滿了。」這是他當年向她許下的承諾,要為她打造一個大金庫,擺滿她喜歡的金銀珠寶。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她幽幽的道。


    路祈凝眉細想片刻,還是想不起來,索性直接問:「你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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