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師父。” 叢林拿過幹毛巾來給許山嵐擦汗,一邊不厭其煩地繼續詳細講解動作要領和注意事項。 顧海平在殷逸的指導下把編排的整個長拳套路又練一遍,注意銜接和動靜結合。 叢展軼從外麵跑回來,推開院門。在酷熱的三伏天裏,他穿得簡直像個患了嚴重疾病的重症患者。身上圍著厚重的棉服,下麵穿著棉褲,連腦袋都遮得嚴嚴實實。 顧海平“噗”地噴笑出來,叫道:“大師兄,外麵的人沒把你當成精神病抓了去啊?” 叢展軼脫下外套,臉上的汗流成了河,許山嵐忙端一杯水跑過去,叢展軼隻沾沾唇,問道:“練得怎麽樣?” “還行,你減下多少了?” “不知道,一會再量量吧。” 叢林一拍手:“好了好了,都去洗澡準備吃飯。” 幾個人回房間裏衝涼,叢展軼脫光了全身的衣物,站到練功房裏的磅秤上,指針頑固地指向66.5公斤,沒有多少下降的跡象。 “怎麽樣?”許山嵐湊過來問。 “還差一點。”叢展軼要參加散打65公斤級的比賽,但他標準體重68公斤,需要在賽前急速減體重。對柔道、散打、摔跤、拳擊等重競技運動員來說,賽前無論增加或者降低體重,都可以稱為一場災難。增重就要不停地吃,多攝入脂肪,飯菜油膩得難以下咽;減重恰恰相反,控製食量——這對反倒要加大訓練強度的運動員來說萬分痛苦,然後就是要穿著厚重的衣服在烈日下長跑,注意適當補充帶淡鹽的水分,有的教練甚至要求運動員全身包裹保鮮膜。 這種在極短時間內的減重或增重對人體傷害很大,因此在飲食上搭配要更加合理,以補充所需的蛋白質和維生素。幾個人所吃的午餐全是營養配餐,隻不過叢展軼相對少一些。 殷逸看著幾個孩子跑上樓,甚為欣慰地說:“嵐子比以前用功多了,海平的感覺也上來了,我瞧這次省裏比賽,咱們奪冠的希望很大。” 叢林坐在餐桌旁等孩子門下來一起吃飯,隨手打開報紙掃兩眼,從鼻子裏發出含義不明的一聲“哼。” 殷逸坐過來,低聲問道:“怎麽,還生氣呢?” 叢林瞪他一眼:“我哪敢?你在s市有名有號,我可惹不起。” 殷逸又好氣又好笑:“你可真是,瞧著心挺粗,其實就針眼那麽小。你管他們怎麽說幹什麽?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取得好成績。” “取得好成績也得靠真正實力。”叢林啪地把報紙拍在桌子上,“不是靠背後偷偷摸摸歪門邪道。你呀,就不肯正大光明做點事情,什麽都想投機取巧。” 殷逸笑笑,也不反駁,隻說:“不過是吃頓飯,你繼續你的光明正大,我用我的投機取巧,隻要結果好,咱們就算沒白費力氣。” “那好。”叢林又把報紙撿起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別攙和。” “那也不行。”殷逸把手蓋在報紙上,“運動員一報道注冊,咱們還得抽空請裁判們吃個飯。” “啊?”叢林兩條粗重的眉毛都要擰到一起去了,“比賽前不許和裁判溝通,這是規矩,還請客吃飯?拉倒吧你。” 殷逸又勸了兩句,叢林說什麽也不同意。這時正好叢展軼換完衣服走下來,殷逸一仰頭:“展軼,你說說,這事該怎麽辦?” 叢展軼想了想,沉穩地說:“其實不請也行。” “對嘛。”顧海平從後麵跟上來,“大師兄有奪冠的實力,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怕什麽?” 許山嵐插言道:“二師兄,你也報名參加散打比賽唄。我想看看你跟哥到底誰厲害。” 顧海平一皺眉頭:“哪有你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叢展軼說要比散打的時候,顧海平也曾考慮過換項目,但一想到在賽場上要和大師兄對陣,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考慮幾天還是算了。 殷逸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對叢展軼說:“你呀,還是太年輕了。” 中午吃完飯,可以睡兩個小時的午覺,除去晚上,這是許山嵐最喜歡的時光。在家裏睡總比堅硬的書桌強,叢林已經答應他,即使後天開學也不用去上課,殷逸特地到學校跟老師打過招呼,全心全意備戰比賽。培養出個省級冠軍也有麵子,因此還是挺支持的。 許山嵐玩一會變形金剛,覺得有點犯困,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躺下來。他渾身上下就穿著一條小褲衩,張手張腳攤在床上。 叢展軼把電風扇關掉,怕睡覺時吹風會著涼,這時候什麽事情都變得小心翼翼,有一點差池都會影響到比賽成績。 他踢踢許山嵐的腿:“往那邊去。” 許山嵐縮回來,看著叢展軼背對他躺下,即使是放鬆狀態,胳膊上賁起的肌肉還是清晰可見,更不用說發達的背肌。男孩子對於力量有一種極端的向往,許山嵐萬分羨慕,伸出手指戳了戳:“我什麽時候能像哥一樣啊。” “夠嗆吧。”叢展軼閉著眼睛隨口道,“你就不是肌肉型的,長得太瘦,再練也沒有用。” “切。”許山嵐一撇嘴,“誰說的?我長大就會有啦。” “你又不練散打,武術套路更講究柔韌性,對抗性不強,用不著非得練出肌肉不可。” “反正我得練出來。”許山嵐用力曲起手臂,按了按和大師兄相比,有點瘦得可憐的胳膊。 叢展軼轉過來,笑著調侃他:“幹什麽?用來騙小姑娘啊?” “才不是。”許山嵐急著撇清自己,“騙小姑娘的是二師兄,都有女學生給他寫情書,就放在交作業的本子裏。” “你怎麽知道?” “我去他辦公室玩遙控飛機,弄倒了作業本發現的。” 叢展軼微笑,半闔著眼睛,最近訓練強度增加,食量反而要減少,體力消耗大,很容易疲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給他沒有?” “給了。”許山嵐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樣子,“他罵我亂動他東西,其實臉都紅啦。” “哦……”叢展軼困意上湧。 “信箱裏也有,還有你的……”許山嵐猛地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捂上嘴巴,偷偷瞥了叢展軼一眼,見他毫無反應,似乎已經睡著了,這才吐吐舌頭,悄悄拉起毛巾被,蓋在自己身上。 其實叢展軼還清醒著,聽許山嵐一說,這才明白信箱底下總有零星的碎紙屑是怎麽回事。不用問,肯定是許山嵐把那些“情書”給撕了。 叢展軼心裏好笑,也沒太在意少年的小把戲,漸漸進入夢鄉。 這次全省武術錦標賽,是由省體育局主辦,市體校協辦,比賽場地就設在市體校。先進行成人組武術套路比賽,然後是分級別的散打,再後來才是十六歲以下少年組武術套路比賽,那時才輪到許山嵐出場。賽前兩天,可到市體校去熟悉場地。 市體校早就做好賽前準備,場地全都空出來提供給前來訓練的比賽隊伍,但館內另一側散打比賽的訓練照常進行,所以學校教練和學生並不少,都穿著簡單的運動服,看著叢展軼他們走過來,紛紛側目。 武術套路比賽和習武時的練習套路還有所不同,後者是固定的,比如楊氏太極xx式、南拳、形意拳、螳螂拳,都有自己的起承轉合相應動作;但在比賽中卻轉為自行編排,有規定動作和自選動作,就像自由體操、跳水和花樣滑冰一樣。一方麵促進武術套路的發展,一方麵更具有觀賞性。 武術套路的比賽場地為8米x14米,平均切分成六個方位,即四角位和中間上下位。要求運動員在比賽過程中,任何一個方位都要經過,如未經過即認為結構布局不合理,判定為未運用場地四角位和中間位,每缺一個方位都要扣分,而且還要累積扣分。比賽中還要進行跳躍等高難度動作,因此熟悉場地十分重要——眾所周知,在沙地上和在墊子上,起跳的勁力都是不同的。 參賽運動員當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把所有編排的套路演練一遍,但適當走位還是很有必要。叢展軼和顧海平都脫了上衣,隻穿著單褲,在場邊做些準備活動。 訓練館門一開,又走進來一批人,為首的領導個頭很高,挺著個啤酒肚,像個待產的孕婦,一邊往裏走一邊大聲說:“還得抓緊,加大訓練強度,有實力也不能掉以輕心……” 叢林一聽聲音就覺得耳熟,抬頭望過去,果然是市體校的校長,也就是當初喝酒時在衛生間裏笑話他那一位。叢林心裏暗哼一聲,故意轉過頭去指導顧海平,權當沒看見。 校長卻瞧見他們了,立刻滿臉堆歡快步走過來,拖著長音說道:“哎呀你瞧瞧,來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我好派人去接一接。” 殷逸微笑道:“不必了,太麻煩,我們隻過來熟悉熟悉場地。” “啊,叢哥也來了。”校長向叢林伸出手。叢林再裝作沒看見就說不過去了,隻好勉為其難咧咧嘴,算是笑了一笑,跟校長握握手。 “你們先來你們先來。”校長極為客氣地指一指墊子。殷逸搖搖頭:“不了,他們還沒準備好,你們是老大哥,當然你們先來做個榜樣,讓咱們也學習學習。” “哈哈,哈哈。”校長搓搓手,“哎呀太謙虛了,你就是太謙虛。”他嘴上謙讓,臉上卻在放光,極有自信地一擺手,身後副校長和教練帶著隊員魚貫而入。 叢林和殷逸對視一眼,帶著弟子們默不作聲閃出安全區,給體校的隊員讓出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1.本文所有和比賽有關的事項純屬胡編亂造毫無依據,請不要相信。 2.武術套路比賽2003年規定比賽中可以配樂,在此之前並無規定。 3.一般在市體校就讀及訓練的都是青少年,不會參加成人組比賽,本文隻是為了行文方便,考據帝請不要深究。 4.安全區即為比賽場地周圍兩米寬的範圍內。 5.墊子特指武術比賽專用場地,一般高出地麵50-60厘米。 6.本文絕對不是以競技比賽為主,隻是情節發展必要而已。 第31章 冤家路窄2 校長說道:“解亮,你上去先練一練。” 從隊列中走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身結實的古銅色肌肉,向校長行了禮,走到墊子中央。這個人叢林和殷逸在觀看以前的比賽錄像帶時也見過,是上屆省運會冠軍,在全國比賽中也取得很好的成績,可以說是這次奪冠的大熱門。 解亮吸氣收腹,屈膝提手。他演練的正是太極拳,看得出來動作編排很用心。不愧為省級比賽冠軍,一招一式中規中矩,自選動作做的是旋風腳360加提膝獨立。這個動作難度係數很高,解亮落地極穩,引起一片喝彩聲。 校長連連點頭:“不錯不錯。”轉臉望向叢林,“叢哥你是行家,你給指教指教。” 叢林打個哈哈,道:“挺好,小夥子有前途,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比咱們這群老家夥強多了。” “哎,小孩子也不能這麽誇,容易驕傲自滿。張教練,你帶著解亮再好好練習練習。” 他們下了墊子,換成叢展軼和顧海平到上麵熟悉場地。兩個師兄弟不約而同都沒演練套路,隻簡單做了幾個空翻,和起跳動作,試一試墊子和沙地的不同硬度。 其實校長本來就沒把叢家師徒放在眼裏,見他們隻做些基本動作,還以為是怯場,心裏更是得意,和叢林殷逸交談幾句,便在學生們的簇擁下離開訓練館。 叢林問兒子:“怎麽樣?” 叢展軼點點頭:“還行,水平不錯。” 叢林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比,把他比下去。” 正說話間,訓練館的門又開了,走進一批人。這段時間正是安排各個參賽隊適應場地的時候,這裏人來人往本來沒有什麽,但叢林一看進來的那個領隊,當時臉就綠了,比看到市體校校長還難看,活像見了一隻突然蹦到腳麵上去的癩蛤蟆。 那人無疑也見到叢林了,故意提高音量大聲道:“哎呦這是誰呀?這不是叢林嗎?哎呦咱們這可多少年沒見啦。” 叢林背著雙手哼道:“最好不見。”一點不給留麵子。 許山嵐悄悄碰碰叢展軼:“哥,這人是誰?” “他好像姓嚴,是師父在鄉下時的老對手,師父就是在村子裏把他打敗了才開始開館收徒的。” “對啦。”顧海平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熱鬧,“我就是因為看了那場比賽才下定決心跟師父學武的,沒想到能在這裏見麵,嘿嘿,真是冤家路窄。” 嚴師父沒有叢林高大,矮墩墩的像個樹樁,但肌肉很結實。小眼睛裏閃著對叢林毫不掩飾的怨恨和厭惡,仰著臉說道:“正好正好,咱們真刀真槍幹一場,這麽多年了,瞧瞧到底誰更勝一籌。” 叢林對他可沒有對體校校長那般客氣,雙手抱胸,冷冰冰地道:“誰更厲害多年前就有定論了,再糾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哼。”嚴紅軍把臉偏過去,對自己一個弟子道,“小羽,上去練練,也給別人開開眼。” 一個少年站出來,道:“是,師父。” 這個少年年齡和許山嵐相當,個頭也差不多,頭發比許山嵐的短,顯得更精神,隻是麵無表情,有點清冷。 叢林叉著腿站著,本來沒太在意,但那孩子一起手,叢林的臉色就變了。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個叫小羽的孩子年齡雖小,但動作流暢自然動靜合宜,沉穩凝重,頗有大家風範。更難得的是不驕不躁,毫無少年人的輕浮傲慢。 叢林望向殷逸,正巧殷逸也在看過來,兩人心照不宣,都有些憂心忡忡,這個孩子一定是許山嵐這次比賽的勁敵。 嚴紅軍仿佛也看出兩人的心思,得意得眉毛都快飛起來,拉過那個男孩子朗聲笑道:“怎麽樣?我最得意的門生,叫葉傾羽。不錯吧?哈哈。你瞧這動作、這神態、這骨骼……”他一邊說一邊在葉傾羽的身上捏捏拍拍,弄得小孩子想躲又不敢躲,尷尬得臉都紅了。 叢林哼道:“歹竹出好筍,也不太容易。” “叢林,你不用嘴硬,咱們別說廢話,就在賽場上見。”嚴紅軍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走著瞧!” 許山嵐心裏也有些忐忑不安,他暗自估量一陣,覺得有點比不上葉傾羽。不由自主回頭瞅一眼那少年單薄的背影,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 唉,要是平時不那麽偷懶就好了。許山嵐後知後覺地想,都怪自己惰性太強,水平不免大打折扣。正想著,忽覺一隻溫暖的大手落在頭頂上,抬頭見大師兄正瞧著自己。 叢展軼低聲問道:“怎麽,灰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