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愷瞧著麵前單薄的一張紙,哭笑不得。他咬著唇想了一會,肯定許山嵐不知道這是叢展軼的公司,否則不能來這裏應聘;叢展軼一定也不知道他來應聘,否則決不能允許,倆人這是在這兒逗樂子呢。 龔愷眼珠一轉,忽然湧上個好玩的主意,把簡曆交還回去:“這人我認識,他有特長,連續三屆武術青少年組亞軍,和全國散打冠軍。” “不是吧這麽誇張?” 副經理皺皺眉頭:“怎麽沒有證書?” 龔愷笑了笑:“證書什麽的他不在乎。應聘經理助理是有點困難,這樣吧,讓他當個保安,絕對綽綽有餘。” “保安?大學畢業生當保安?” “沒事。”龔愷微笑,好像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聽我的。” 領導有話,下麵人自然不好說什麽。龔愷走後還在嘀嘀咕咕:“不會是他家親戚吧。” “你確定不是仇家?” 龔愷經過許山嵐時,故意放輕了腳步,瞥一眼那個還靠在椅子裏打盹的人。比印象中長高了,也長大了,臉上的稚氣淡了幾分,顯出線條分明的輪廓來,也不知少時的那種銳利和鋒芒還在不在。 龔愷有點幸災樂禍地想,當叢展軼看到守在門口當保安的許山嵐時,臉上的表情必定會很精彩。 第69章 叢先生早 徐春風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什麽,你要去當保安?” 許山嵐含著筷子尖,微笑著點點頭。 “沒發燒吧你?怎麽著也是個大學畢業生啊我說許子,怎麽可以去當保安?” 和徐春風的相比,許山嵐淡定得多,夾一筷子蒜茄子放嘴裏,嗯,味道不錯:“當保安怎麽了?不也能蓋戳嗎?” “你也不能隻盯著那個戳啊。” “那盯著什麽?”許山嵐眨眨眼,“不就是去實習的麽?” 徐春風沒詞了,看著一臉坦然的許山嵐,這小子的大腦溝回真是與眾不同。郎澤寧問道:“許子,那你以後想幹什麽?不能當一輩子保安吧。” “以後?”許山嵐一笑,“沒什麽打算,反正我師兄都能給我安排好。” “那你實習為什麽不讓你師兄安排了?”徐春風對許山嵐要當保安的事深有抵觸,雖說跟他沒什麽關係,可就覺得心裏別扭。許子自己不在意,但他在意,畢竟大學四年的朋友,感情在這呢。以後工作久了,認識的人再多,回頭一瞧,還得就是老同學能靠得住。 “他要給我安排,是我沒同意。”許山嵐偏頭望著窗外,竟有些意興闌珊,“我想看看外麵到底是怎麽樣的。” “是啊,大師兄再好,也不能替你活這一輩子。”郎澤寧說。他一向看問題現實而尖銳,“沒人規定大學畢業生就不能當保安,能做好一樣事業就不容易。”他不說工作,他說事業,好像三個人的談話一下子就上升了另一個高度。 “可許子當保安也太屈才了。”徐春風嘴裏嘟囔,“再說,賺得那麽少。” “反正不過是實習,沒有多長時間就完事了。”許山嵐抿嘴笑,“我就是覺得挺好玩。” 好玩、沒有負擔、責任少、隨時可以離開,這就是許山嵐找工作的條件。他背後有強大的叢展軼,所以對社會總有一種遊戲人生的態度,隨便、不在意、漫不經心,隻要不出大錯就是成功。隻不過這次決定權在自己手裏,而不是被大師兄控製,心裏隱約帶著幾分雀躍和小得意。 第一個月的工資一定要甩在大師兄麵前:“喏,我賺的錢,喜歡什麽看著買吧。”許山嵐想,忍不住笑出來。 隻是想象和現實總是有差距,什麽樣的工作能讓你不用心做還給錢?那是某些公務員,絕對不是私企或者外企,後兩者不把你渾身上下那點紅細胞白細胞都壓榨光,都算白白招聘你一回。許山嵐步入社會第一步——培訓。東逸集團是個大企業,門前的保安也得經過特殊訓練才能上崗,站立、跨立、開門、接物,包括晚上巡邏、輪崗,要求極為嚴格,跟軍訓似的。 幸好這些對許山嵐來說不是什麽問題,小時候哪天習武都比這個苦多了。等到他們培訓完,要正式上崗時,保安隊長又做出新的要求:記住所有公司高層的自駕車號。這比實質工作都重要,要是連這個都弄不清楚,那還留下幹什麽? 第一個車牌,就是遼al414x。許山嵐當時眼睛就直了,別的號碼記不住,這個肯定能記住,太熟悉了,這不就是他大師兄的車牌子嗎?天天晚上停在自家院裏,那輛黑色奔馳。 許山嵐一顆心砰砰直跳,隊長再講什麽完全沒聽進去。敢情這東逸集團就是叢展軼的?自己以前都沒問過,這也太巧了吧,繞來繞去還是沒繞出去。 許山嵐開始在立刻離開還是裝不知道間猶豫,隊長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咳嗽一聲,提高聲音:“大家都認真一點,決不允許出差錯。” 不出差錯?自己站在這裏就是最大的差錯。許山嵐忽然不著急了,微笑起來,重新審視了一下身處的寬敞明亮的前廳。東逸集團,行,名字挺豁亮。 以隊長的本意,大門口的保安是不想安排許山嵐的,這小子做事穩妥是穩妥,就是太過溫吞。企業不需要溫吞,企業需要大刀闊斧敢闖敢拚。更何況這小子年紀輕輕就表現出一副要養老的架勢,毫無年輕人應有的朝氣活力,這樣不思進取怎麽能行?。 但龔經理特地打過招呼,再說許山嵐長得漂亮,大個兒,白白淨淨的,形象太好,不擺在門前招搖招搖連隊長也覺得說不過去。好吧,反正隻是站崗開門,也用不著他做什麽。 所以許山嵐對這些波折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迎著八九點鍾蓬勃的太陽,站在東逸集團的大門前。不負責別的,隻負責引導停靠的車輛,給主要領導開門。 叢展軼一個多星期沒見到許山嵐了,小師弟別的都好,就是太別扭。可大師兄偏偏要縱容這種小別扭,又有什麽辦法?叢展軼沒再去找許山嵐,那小子不能逼迫得太緊,太緊是會反抗的。這種尺度叢展軼能把握好,他耐心地等著許山嵐長大,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智。 下車時叢展軼正跟秘書邱天交代工作,邱天明白底細,心裏有事,看著集團大樓的前門頻頻走神。叢展軼注意到了這種走神,但他沒說什麽,隻是皺皺眉頭。幾人登上台階,蔡榮當先一步搶上前開門。 所以按道理叢展軼是看不到許山嵐的,這時候保安都該靠邊站,不聲不響才叫有眼色。但許山嵐沒管這些,他眼裏隻剩下叢展軼了,故意大聲說道:“叢先生早。” 這一聲清脆突兀,把大家都弄個愣神,尤其是蔡榮,給嚇了一大跳。叢展軼隻覺得這聲音異常耳熟,一抬眼,便見到笑眯眯的許山嵐,藍色衣服黑褲子,頭上還戴著大簷帽,一身製服係打扮。叢展軼脫口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應聘來的。”許山嵐回答得老老實實,“當保安。” 叢展軼閉上眼睛,眉梢跳動了兩下。憤怒和好笑極為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最後隻剩下滿心懷的無奈。娃子大了不好養啊。 “你。”他指向許山嵐,“一會到我辦公室。” 許山嵐按照前幾天剛剛培訓的要求,恭恭敬敬地行禮,恭敬得都有些嘲弄了:“是,叢先生。” 叢展軼回頭瞅邱天,邱天正看熱鬧,連忙偏轉頭望向門外。叢展軼又瞅蔡榮,蔡榮攤開手,一臉苦相。叢展軼深吸口氣,幾步走向電梯。 “中午去買隻燒雞兩屜小籠包一份魚香茄條一份香蕉船一袋糖炒栗子一斤炒瓜子。”叢展軼吩咐完了,盯著邱天,眼睛眨也不眨,“現在你跟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許山嵐沒去食堂吃午餐,大搖大擺上了電梯,直奔頂層,也不敲門進去走到老板椅上坐下。叢展軼正在沙發裏看報紙,說:“吃吧。” “以前不叫這個啊,也不在這裏,怎麽改名了?”許山嵐風卷殘雲,含糊不清地問。 “這是新開的公司。”叢展軼歎息,起身到飲水機那裏接杯涼水,放到許山嵐麵前。 “哦。”許山嵐完全不在乎這些,自顧自吃得歡實,吃完一半了才想起來,“大師兄你吃不?” 行,還能想起自己來。叢展軼放下報紙,不知該欣慰還是傷心:“我吃完了,這些都是你的。” “嗯。”許山嵐放心了,繼續大吃大嚼。 “邱天早知道你來當保安,故意不告訴我。”叢展軼頓了頓,“是龔愷先看到你的。” “龔愷?”許山嵐停下舉著雞腿的手,腦海裏浮上一個十分模糊的印象,他蹙蹙鼻子,說,“龔愷。” “龔愷在這裏幹得不錯。”叢展軼淡淡地說,“年紀輕腦袋活,還肯下苦功夫多學多問,如今已經是部門經理了。” “是啊。”許山嵐垂著眼睛,拖長聲音語含譏諷,“在你手底下,還能不升官?” 叢展軼意味深長地一笑,身子前傾逼近許山嵐,低聲問:“怎麽,你吃醋了?” 許山嵐撇撇嘴,沒說話,嘴上一圈白色的冰激淩。他專心致誌地吃香蕉船,柔韌的腰身線條流暢,勒在寬寬的皮帶裏。叢展軼眸光暗了暗,說道:“現在你也在我手底下。” “哈。”許山嵐翻個白眼,吃完最後一口,毫不客氣地把殘羹冷炙留在大師兄的桌子上,抽出紙巾擦擦嘴角,很認真地說:“叢先生,工作時間不論私交,謝謝。”托著糖炒栗子和炒瓜子轉身揚長而去。 消息傳得比飛鳥還快,不到一天,整個公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聽說了許山嵐原來是叢先生的師弟,關係近到何種地步不得而知,但午飯是在叢先生辦公室的桌子上吃的。這時招聘的副經理才明白龔愷的用意,暗中伸大拇指,還得是經理,就比自己高那麽一籌。 說實話龔愷更希望自己沒見到許山嵐,無論是誰,遇到知道自己底細的人,尤其是黑暗的底細的人,都會不愉快。但他沒辦法,他要是不讓許山嵐應聘上,日後被叢展軼聽到一點蛛絲馬跡,他都吃不了兜著走。龔愷了解叢展軼的秉性,疼許山嵐疼得不得了,無論許山嵐幹什麽,都是在他手底下更好。 邱天更有眼色,直接給許山嵐配了一把叢展軼辦公室的鑰匙。裏麵有樓梯直通隱蔽的房間,正好讓許山嵐休息時睡個午覺。 員工們對許山嵐的態度還是不一樣,更客氣可也更疏遠,幸好許山嵐不太在乎這些,他來又不是為了交朋友。把實習表格扔到大師兄桌子上,堂而皇之地鳩占鵲巢,睡覺之前還對叢展軼比劃一根手指:“兩點半叫我起來,交班。” 叢展軼抱著胸打趣他:“你不是說工作時間不論私交麽?” “沒上崗就不是工作時間。”許山嵐說得理直氣壯,拍拍枕頭讓它更鬆軟,抬頭見叢展軼也在脫外套,嚇了一跳,從床上坐起來:“你幹嗎?” “我也休息。”叢展軼躺到許山嵐身邊,揉揉眉心,“晚上要連夜去t市。” “白天去不行嗎?非得夜裏走高速。”許山嵐對葉傾羽出事的情景記憶猶新,對公路實在沒什麽好感。 叢展軼笑笑:“明早要簽個重要的合同,對方十點的飛機,今晚還有事。”他打個嗬欠,看樣子果然很累。 許山嵐反倒沒了睡意,轉過來看著叢展軼。大師兄麵部輪廓很深,眉間已經有了一條深深的皺紋,肯定是總要皺眉的緣故。許山嵐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裏輕抿,好像要把皺紋撫平了一樣。 他撫了兩下,冷不防被叢展軼一把勾住手腕,牢牢牽住。叢展軼也不睜眼,隻扯著許山嵐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隨後摸摸小師弟柔軟的發絲,說:“睡吧。”轉個身背對著許山嵐,不一會沉沉睡去。 第70章 意外 聽說關係親密的人,當一方出現意外的時候,另一方總是會有心靈感應的,當然這種意外通常指的不是什麽好事。 許山嵐以前不相信這些,但這晚的確十分地不安,總是心慌意亂。他難得有這樣的時候,按徐春風的話來說,都快散漫淡定得成仙了,於是這種不安也就格外令人煩躁。眼皮一直在跳,有一種會有不好事情發生的預感。 許山嵐實在難受得慌,抱著小豬到浴室裏洗了個澡。小豬體重明顯見長,但依然苗條得很,沒辦法,許山嵐是天天要帶它出去遛彎的。弄得好好一頭豬,一點豬樣子都沒有,身材瘦得仿佛臘腸狗。性子也活潑,許山嵐在上麵忙活洗頭洗臉,它就在腳底下哼哧哼哧地對著水流衝過來衝過去。 電話鈴響了,許山嵐扯條浴巾圍在腰間,走出浴室門。 電話裏麵傳來龔愷有些焦急的聲音:“許山嵐嗎?叢先生在公路上出了點事故,不過人沒大礙,我開車來接你,現在到校門口了,你出來吧。” “公路上出了點事故……”“沒有大礙……”許山嵐聽到第一句就呆住了,後麵龔愷再說什麽就沒聽清楚,眼前晃來晃去全是葉傾羽出事時報紙上刊登的照片,也不知為什麽印象竟會如此深刻。他問:“怎麽了?” “沒事。”龔愷怕他著急,一個勁地強調,“真沒事,邱天也在,一點皮都沒傷著,你出來吧我快到了,咱們上車再說。” 許山嵐放下電話,一顆心快跳出嗓子眼,他猛地轉身,膝蓋重重地磕到桌角,痛得倒吸口涼氣。可這時候已經顧不得揉一揉,掏出衣服胡亂套在身上,蹬蹬蹬衝下樓去。 月光白得瘮人,明晃晃地映在地麵上,黑乎乎的樹影在夜風裏張牙舞爪,像要拚命抓住什麽勾住什麽似的。許山嵐一口氣飛奔到校門口,還沒等站穩就聽到圍牆外嘟嘟嘟的汽車喇叭響。熄燈後學生當時是不允許隨意進出校門的,但許山嵐早忘了這些,一個箭步助跑,身子騰空,緊緊抓住欄杆,挺腰翻身,“嗖”地落到牆外。 他鑽進車裏,說:“手機呢?我要打電話。” 龔愷看上去臉色也不太好,頭發亂七八糟,看樣子也是從床上被人叫醒的。他把手機遞給許山嵐,自顧自開車。 許山嵐手指如飛,按下一連串深深刻在腦海裏的電話號碼。響了十來聲也沒人接聽,電話自動掛斷。許山嵐又氣又急,雙手都在發抖,他問龔愷:“我哥怎麽不接電話?!” 龔愷眉頭緊鎖:“不能啊,邱天說他沒事的。” 許山嵐不再問,按下電話鍵繼續打,這次響了四聲,那邊接起來了。還沒等叢展軼說話,許山嵐當先叫出聲來:“你怎麽不接電話?!”這聲音異常尖銳刺耳,仿佛小貓被人踩住了尾巴,氣勢洶洶而又委屈莫名。 龔愷頭一次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忍不住看過來一眼。 那邊安靜了一下,緊接著是叢展軼略顯驚愕的呼喚:“嵐子?” “你怎麽不接電話?!”許山嵐還是問這句,好像非要對方給個最可信的解釋不可。還沒等叢展軼回答,他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他問:“你怎麽不接電話?……” “嵐子我沒事,我好好的。”叢展軼安撫他。 “那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許山嵐眼淚完全遏製不住,一滴一滴打在褲子上。 “我不知道是你,我一點事也沒有,真的。” 許山嵐不說話了,緊抿著唇,一隻手用力捏著電話,指尖都泛了白,另一隻手神經質地握成拳,不自禁地發抖。 那邊叢展軼一直沒有放下電話,聲音平和沉穩,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沒事,嵐子我好好的,我等你過來。” 許山嵐突然按斷通話,把手機扔到椅子上,他轉過頭,不讓龔愷看到自己滿是淚水的臉。車窗外的路燈一盞一盞飛逝劃過,像鄉下夜空裏的流星。 許山嵐昨日的擔心並非多餘,叢展軼乘坐的轎車果然在國道上出了事故。這條國道路況不錯,路燈等設施也很齊全,蔡榮開車也小心。但你小心不代表別人也小心,就在沿著國道拐彎時,迎麵開過來一輛私家車,遠光燈直刺蔡榮的眼睛,兩車交匯處在成為視覺盲點。那一瞬間蔡榮和瞎子一樣,隻能憑借本能和經驗迅速打輪,避開兩車相撞的悲劇。但車速極快,根本無法控製,在國道上連翻了兩次才勉強停在路邊。萬幸的是旁邊沒有再經過別的車輛,萬幸的是車上蔡榮、叢展軼和邱天都係著安全帶,萬幸的是汽車沒有翻到另外一側的陡坡底下。但前車輪還是探出大半個身子,驚險萬分。 三個人都沒受到什麽傷害,邱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胳膊護住頭臉時稍稍擦破一點外皮。盡管如此,叢展軼還是帶著另兩人一起到醫院做了全身檢查。邱天打電話讓龔愷給他拿身替換的衣服,叢展軼卻不想告訴許山嵐,反正也沒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