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可愛的小麻雀在電線上開著演唱會,淺藍掛著雲絲天空顯示這天是個好天氣。


    江衍棠在這時清醒,他瞪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支起身坐起,一手慵懶的搔過發,側過臉看著旁邊沉睡的周安安,他伸手摸過她沉靜的眉眼,指尖下滑至她裸著的香肩,再遊移而上在小巧的下巴上流連忘返。


    “這是你叫醒人的方式嗎?”她拍掉他的手,渴睡的眼睛有些怨慰地看著他。


    “今天要上班。”


    “我知道。”她在被裏伸展酸疼的身體,一雙美眸仍然盯著他不放。


    沒忘記昨夜他突然擁抱她時展現的脆弱,後來他突然表現主動且火熱,她也被轉移注意力……


    現在她好奇了,當然也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


    周安安擁著被子坐起身,右手摸上他的臉頰,柔聲問:“昨天你去哪兒了啊?”從這兒切入最好。


    他斜睨她一眼,昨天……他跟許老先生見了麵,這講不得。


    忽地,嘴裏傳來疼痛,他皺了一下眉,差點忘了昨天被父親揍了一拳,嘴裏還破皮呢。


    她捕捉到他吃痛的臉色,疑惑道:“怎麽了?”看起來沒怎樣啊!為什麽突然皺起眉頭?


    安安靠過去,近瞧他好看的臉龐,連點小傷也沒有,等等……嘴角好像有點紅、有點腫……


    “你嘴巴怎麽了?”


    沒想到她眼睛這麽利,他苦笑,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好奇的手繼續在自己臉上爬來爬去。


    “被我爸打的。”


    她好驚訝。“你爸打你?”


    他把昨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她越聽越皺眉,櫻唇緊抿著,實在是……說不出話來了。


    安安沒辦法明白,這樣糟糕的父親,為什麽他們兄弟還要接濟?如果換做是她,一定就不理會了。


    但她馬上又想到,正因為她不是當事人,才會有這樣輕鬆的想法,如果換做是她親愛的父親這樣執迷不悟,她當真舍得下嗎?


    “其實我真的滿氣的,我爸簍子越捅越大,這次打人,下次會不會殺人?我實在不懂,為什麽他總是不能安分點……”


    她聽著他抱怨,一會兒後,用淡然的語氣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完全不管他呢?”


    “怎麽能不管?再怎樣也是我爸。安安,我媽從小就不在,雖然我爸糟糕至極,但我就是覺得……他也是親人,我想我弟也是跟我想的一樣。”


    “我的意思是,該讓你爸有個教訓,因為他知道你們會幫他出錢,所以肆無忌憚,我是覺得你們怎麽不硬著心腸一陣子,讓你爸體會沒錢的痛苦?也許他吃苦以後就會改變的。”


    江衍棠注視著她一會兒,覺得她還是一樣天真。


    “我爸以前也沒錢用,照樣整個人擺爛,安安,我爸……老實說,我覺得沒救了,再跟你說更坦白一點,出錢對我們兄弟倆隻是一種責任,我們從沒希望能讓我爸改邪歸正,我們不抱任何希望,你懂嗎?”


    她不懂,她覺得他好矛盾。


    一下抱怨他爸為什麽不能安分點,一下又說不對他爸能改變這件事抱任何希望……安安是真的不懂,但她不想就這件事跟他爭論。


    她隻看見他的痛苦,也隻心疼他的痛苦。


    忽地,一串手機鈴聲響起,江衍棠認出是自己的手機,他邊往床頭櫃拿手機,邊對安安說:“你快準備一下,等等我上班順便載你——喂?您好……”


    她看著他彎身接電話,想著自己以前還想要當完美的家庭主婦咧!現在呢?起床起得比他還晚,有時還吃他煮的早餐……真是不濟!


    正要站起來穿衣,就看見他的表情變了,同時,也聽見他的嗓音發著抖,回話內容更是令她心中也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顱內……真的嗎?那現在……是、是……我馬上過去……”


    他掛掉電話,手仍在發抖,他不敢相信,警察剛剛說——


    “怎麽了?”周安安用雙手握住他發抖的手。


    她手中傳來的溫暖,讓江衍棠有些茫然的抬頭看向她的眼瞳。


    他喃喃道:“昨天被我爸打的那個人,突然……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過世了……”


    周安安怔住,呆了好幾秒鍾才驚慌地問:“怎麽會?”


    老天爺……


    江衍棠沒回答她,他已經回神站在床邊穿起衣服,他背著她的身影顯得好疲累,安安慌了,想幫助他卻又愛莫能助。


    “我現在得馬上去警察局了解狀況,你自己回家。”


    他丟下這句話的同時,衣服已經穿好了,人也飛也似地走了出去。


    周安安隻聽見砰的關門聲,她神智仍不大清明,仍然處於驚愕中,無法放鬆下來。


    被窩很暖很暖,心卻冷了起來。


    她沒辦法想像接下來江衍棠得麵對的壓力與繁雜的事端,他已經被卷入是非之中,她不知道該怎麽幫他。


    忽地,一滴淚水滴落手背,她沒來由地哭了出來 。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心疼,但這淚水確確實實跟江衍棠有關,害怕他壓力太大,心疼他將麵對的事項。


    從以前開始,她就看著他背負父親的壓力長大,直到現在,他還是一樣,那寬闊的厚背上,仍舊背著這個與生俱來的包袱。


    甩也甩不掉的。


    江衍棠父親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公司,他請了幾天假,早出晚歸。除了找了一個律師外,還跑了無數次警察局與看守所。另外,還選定了一天跟江衍叡一起到被父親過失毆死的鄰居靈前道歉。


    他去道歉的那天,周安安到他家等他回來,她沒想到這起事件也引起記者注意,後來想江衍叡的工作是知名編劇,難怪會引起注意。


    新聞很小,隻有一小段,但也清楚拍攝出現場的狀況——家屬忿忿不平的哭泣,哀戚的靈堂,以及江家兄弟被家屬怒言質問的樣子。


    有人推擠他們,有人淚目相對,有人恨恨咆哮,但江衍棠的腰仍直挺挺的,旁邊的江衍叡則是麵無表情。


    他們靜靜上香,靜靜離開,記者將麥克風堵到江衍叡麵前,他皺著眉頭別開臉,江衍棠伸手將麥克風推開。


    電視前,周安安看著螢幕淚流不止。


    她心愛的男人受了委屈,她的心好痛好痛,他臉色嚴肅身形瘦高,這件事過後不過五天,他就瘦了好大一圈,笑容也不見了,整個人如行屍走肉,話也少得不得了。


    她替他照顧他的所有昆蟲,他的多多、money、莎莎、爵士、小淑女……她全都主動接手照料著,替他收拾家裏,定時清潔,還幫他把堆積的衣服洗好。


    但江衍棠卻沒有發現她這些貼心的小動作。


    他被排山倒海的壓力給震得忽略了生活,每天隻在想——賠償的問題、父親入獄的問題,還有心中最深層的內疚。


    內疚什麽呢?


    江衍棠沒對其他人說,就連江衍叡也沒有,但他相信弟弟應該跟他有一樣的想法。


    拖著疲憊的身體,晚間八點多,江衍棠回到自己家裏。


    他看見坐在電視前的周安安,她正看向他,滿臉是淚。


    他移動腳步到她身邊,啪地躺入沙發,沒問她為什麽哭泣,他沒這心思……


    溫軟的身體壓向自己,他沒睜開眼睛也知道安安壓在他身上,她那雙小手正撫著他的眉,好像想把上頭的皺摺給撫平似的。


    “我看了新聞,你今天去了對方那邊?”


    她清脆的嗓音響起,他睜開眼睛看著她。“嗯。”


    “唉……真是辛苦你了。”她伸手覆上他的眼睛,他順勢閉上眼睛,感覺暖意在眼上漫開。


    江衍棠閉著眼睛,想著好像每天回家都看見安安,這讓他有種深切的歸屬感,平時回到家還要在黑暗中開燈,這些日子不用,一回家就有她關心的眼神,以及一室明亮。


    她問:“對了,你吃過沒?”


    “沒。”


    “那怎麽可以,你會累垮的。”


    “我沒胃口。”


    她想了一下,道:“我帶你去吃東西,我開車,你隻要靜靜的在旁邊休息就好,什麽也不用管,全交給我。”


    周安安原本是想讓他在家裏休息,然後她去替他買東西回來的,但後來轉念間,心裏又有了一個主意,想帶他出去走走,看能不能轉移一點注意力。


    他深吸了一口氣,拉下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纖手,睜眼看向她,正要開口拒絕,卻被她眼色裏的擔心給奪走視線。


    江衍棠認真的看著她,發現她眼下有黑眼圈,眼眸裏有著深深的擔憂,總是笑得微翹的唇此刻抿成一條線,就連她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好像也輕了好多。


    他歎氣,從口袋掏出車鑰匙,不忍心拒絕她。


    “走吧。”將車鑰匙遞給她。


    走吧?


    江衍棠有點後悔答應全權交給她,不隻是因為周安安的開車技術出乎意料的——差勁!還因為她滿口說要帶他去吃東西,說什麽全交給她,結果她帶他去吃麥當勞?


    忍著隨時會發生車禍的恐懼,好不容易到了麥當勞,江衍棠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將車開進對她來說太狹窄的得來速車道,然後超過了點餐麥克風,再不好意思的倒退回麥克風前……


    江衍棠幾乎要叫她跟他交換位置,就讓他來開車,也省得得一路膽顫心驚。


    但看見她緊握方向盤的樣子,又讓他說不出口了,她的神情太認真,不過是開車而已,她卻好像在做什麽最重要的事情一樣,臉上滿滿的全力以赴。


    他聽見她點了一套麥香魚跟一套麥香堡餐,然後在取餐窗口——同樣的開過了頭,取了餐後,繼續將車駛入黑夜中。


    二十分鍾後,她將車開到一處河堤旁邊,右手邊是一大片的停車場,左手邊則是斜坡草坪。


    他們下了車,踏在草地上,眼前的河流因為黑夜而看不清楚水麵,隻覺得是一片黑色的水流,江衍棠一度以為這是一條臭水溝,但鼻間絲毫聞不到臭味,隻有青草的芳香味。


    “坐吧!”


    坐?沒有公用座椅啊……他環看四周,見到周安安直接席地坐了下來。


    江衍棠有一絲訝異,她這樣不怕髒且直率的表現讓他有瞬間遲疑了,就連他也在想,天這樣黑什麽也看不到,可以地上有狗屎什麽的。


    但下一秒他仍然跟著席地坐在她身邊,周安安遞過來麥當勞的紙袋,他接過與她分食,他們沒有交談,靜靜地各自吃著食物。


    眼前這條暗黑色河流,就像江衍棠心裏一直縈繞的壓力,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水流,像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煩惱,隻會拖垮他的心情。


    嘴裏的漢堡吃起來就像嚼蠟一樣,這樣的索然無味,他側麵看向身旁的周安安,她吃得好開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條彎月,手裏還沾著番茄醬呢!真可愛。


    “你剛去日本時,我常來這邊。”她邊說的時候,嘴裏還在吃著東西,這讓她說話的聲音有點模糊。


    “來這兒幹嘛?”


    “沒幹嘛啊!就覺得這邊很能讓人心情平靜。”她屈膝一手抱著腿,一手拿著漢堡,側過臉來看他。“不覺得嗎?”


    遠處的路燈傳來微弱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映上一大片陰影。


    他望著她得依靠弱光才能看清楚的美麗臉龐,好一會兒後,才回答她。“這條河很黑,白天的樣子是什麽樣?”


    “很黑?”她覺得他的形容詞很怪。“白天……就是一條很普通的河而已,沒有特別清澈,也沒有特別肮髒……”她扭轉著包裹漢堡的油紙,將它丟進紙袋裏,又拿了一根薯條,邊吃邊說:“我很擔心你。”


    擔心?他當然知道她的擔心來自什麽,他沒主動回話,她自己就憋不住話侃侃而談了。


    “你每天奔波,心理壓力又大,在外麵一定沒心情吃飯,我一直都很擔心……”她抿了抿嘴,吃了根薯條,順手又拿了一根,續道:“衍棠,事情總會過去的,你要讓自己回到原來的人生軌道,你這樣魂不守舍我看了很難過。”


    他淺笑,敷衍道:“你這麽擔心我啊?”


    “這不是當然的嗎?”她揚高了嗓音,看出他的敷衍,她有一點不高興。“我當然會擔心你,也很心疼你,衍棠,你可不可以換個角度想想,就當是為我好不好?你舍得我為你擔心嗎?”


    她的嗓音很軟,他看著她舔了舔食指,上麵沾有薯條的鹽味。安安眨了眨眼睛,回視他的注視。


    她帶著撒嬌的語氣說:“你看我,不覺得我瘦了嗎?我每天上班在擔心,回家也在擔心……明天你就要回公司正常上班了吧?”他點頭。


    “明天就讓一切回到正常生活軌道,好不好?”


    好不好?江衍棠答不出來。


    他沒有對人說過,其實關於這件事,他有著深深的內疚……


    “安安……其實我……”


    他停住說不出話來,心裏酸酸的,忽地,周安安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伸了過來,握住他的手,那股暖意讓他再度開了口。


    “其實我一直很內疚……”


    “嗯?”她應聲,靜靜聽著。


    “我覺得被我爸打死的人,好像是我間接害死的,我覺得我爸是不是被我寵壞了?我曾經以為給他錢就可以了,但現在我發現,因為我沒有約束他,以至於他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這幾天,就是這個念頭在他心底引發漣漪。


    江衍棠覺得自己也有罪,如果他懂得約束……


    “約束他什麽呢?”周安安溫婉地握緊了他的手,另一手張大懷抱,側著環住他寬闊的身體。


    “也許我可以……”他答不上來。


    “你什麽也不能做,事實上,你做過了,以前還住在舊家時,你跟我說你對著你爸講道理,結果被狠狠揍了一頓……”她忽然笑了。“你那時很著迷於改變你爸,你還說在你爸的長褲口袋放了小小本的靜思語。”


    他聽了也笑了,靜思語?他還記得,記得清清楚楚,他去拿了好多本那種所謂的結緣品,然後放到他爸每件褲子的口袋。


    那時候,他試圖改變父親,結果呢?被痛打一頓。


    她將唇貼在他的耳朵旁邊,又說:“沒有什麽是你的責任,你自責是一時,但日子也要過,相信我,錯不在你。”


    錯不在你。


    她不是法官,不是天生的仲裁,但她這樣說,卻比任何一個人的話來得有重量,江衍棠聽進去了,他相信她,也相信錯不在自己,於是試著釋懷。


    釋懷的同時,眼眶又酸又濕,一股熱氣霧上眼睛,眼前的她的臉竟然變得好模糊。


    江衍棠聽見她沙啞的嗓音,充滿安慰的力量。“別哭……不要哭……”


    不要哭?


    是說他嗎?


    他摸了摸臉頰,觸到一片濕意,她的手覆住他在臉上的手,他睜著眼睛,覺得有點丟臉。


    她卻結結實實的擁抱他。


    安安像哄小孩一樣,一隻手拍著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的拍,讓這節奏進入他的心裏,他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


    他想開口說自己已經ok了,不要再用這種對待小孩的方式對他……


    但下一秒,這家夥得寸進尺喔,嘴上喃喃安慰著:“乖喔……乖……乖、乖……”


    乖乖?


    從小到大沒被這樣對待過的他,臉上立時三條杠,但轉念想想——也好,他這幾天好累了,就暫時當她的小孩,乖乖的,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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