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丹書小心翼翼地喂著雪殘湯藥。「很燙哦,慢慢喝。」


    懷中抱著小狼,雪殘聽話地一口接著一口喝,虛弱的她實在懶得去抵抗苦澀的藥汁,隻希望病能在短期之內好起來。


    「雲大哥,你是個大夫,對於藥草方麵應該懂得不少吧?」


    「嗯。閱讀過不少相關的書籍亦採過藥草,搗藥那一天你不也看到了?」他吹了吹一匙湯藥送進她口中。「怎麽,你問這有事?」


    她微微點頭。雲大哥知道一種名叫穀精草的藥草嗎?


    他略思索了下,「似乎採過。」


    雪殘聞言欣喜若狂。真的!?那你一定知道它長什麽樣子嘍?太過激動,她連咳了幾聲。


    「這麽激動做什麽?」他皺著眉有些抱怨,邊回想邊輕拍她的背。「莖葉細長,頂端生著白色的小球,圓而尖,內多鱗片,各片之間皆藏有一花,生長於水田、池澤旁。」


    謝謝!雪殘用力寫下二字,感激之情表露無遺。


    雲丹書笑了笑。「何須多禮呢?這是應該的啊。」


    雪殘溫婉地搖了搖頭,嘴邊掛著微笑。


    「怎麽突然會問這個問題?」他不認為她對藥草有興趣,尤其又是隻對穀精草有興趣,這之間鐵定有問題。


    雪殘暗暗心驚。沒有啊,對藥草這方麵有興趣,想研究一下醫理,雲大哥對雪妹有疑問?


    「沒有。」即使他注意到她閃爍的眸光,但她的問話卻足以讓他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了。


    正待雪殘欲再發問之際,喧鬧的嘈雜聲登時打斷了兩人。


    雲丹書皺了皺眉頭。「怎麽那麽吵?」他放下空碗,打算去廳堂瞧瞧,然而一股力量拉住他,他轉過頭,瞥見一雙渴盼的眼睛直盯著他不放,「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歎了口氣。


    「來,右手握住枴杖,我攙著你走。」


    雪殘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喂!小心一點。」雲丹書及時扶住走路不穩的她,此時房門砰地一聲被人用力推開。


    兩人聞聲同時抬頭。


    「你要進來怎麽不敲門一下?多少也懂點禮貌行不行?」雲丹書不以為意地低下頭,小心地攙著雪殘。


    而雪殘卻注意到毋情的麵容除了剛進來時的暴怒之外,亦多了幾抹陰鬱。


    察覺她的視線掃來,毋情立即撇開頭,頻頻在心中告訴自己不可因妒意而忘了重要之事。


    「外麵為何那麽吵?」


    「有十幾位村民在廳堂大嚷著要見雪女一麵,門口外還放了兩具屍體。」語畢,毋情開始注意她的神情。


    「屍體……」雲丹書訝異地叫道。


    雪殘默然,黑亮的眸子逐漸抹上一層陰冷,沉靜的反應彷彿早就知道會有這天來臨似的。


    三人來到廳堂,村民們一見到雪殘,原本安靜的場麵再度喧鬧起來。


    一波波的聲浪吵得喜好安靜的雲丹書不得安寧,他將雪殘交給毋情,然後走上前一步。


    「別吵!」他吼了句,全場立刻無聲。「推個代表出來說明這一切!」


    也許是讀過書的人,亦或是在村中較有名聲之人才能獲得大家的信任!


    良久,大家才派出一名白鬚老者。


    雲丹書向老者恭敬地點了點頭,老者亦回了個禮。


    「昨晚村民在破廟中發現這兩個人被雪覆蓋而亡,看樣子似乎已死了五、六天。」老者停頓下來盯著雪殘,「春天來臨了,沒有道理還會出現雪,因此我們大家懷疑是被雪女殺害的,也就是這名姑娘。」他指向雪殘。


    毋情突地緊握住雪殘的手腕,眉間蒙上一抹冰冷,眼睛卻是對著她的。


    「怎麽可能!」雲丹書回頭望了望孱弱的雪殘,「那一天她受了嚴重的傷,不可能有那力氣去殺人,更不可能會害人。」他氣憤地辯駁。


    但回頭想想,他們兩人到如今都還不知她那一天為何負傷而回,難道事實真如老者所說的那般?


    「再也沒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釋此種奇怪的死因了。」老者撚著白鬚道。


    「好!我問她有無這回事。」話罷,雲丹書回過頭,卻見雪殘與毋情雙雙拉扯,結果行走不便的她馬上跌倒,雲丹書與毋情趕緊湊上前欲扶住她卻慢了一步。


    雪殘一掌拍去毋情的手,掙紮著打算靠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雖然堅強,可那張皺著痛苦的臉卻深深烙印在毋情的心坎上,不因她拒絕他的好意而有所怨言。


    雲丹書看不過去立即扶起她,卻得到她真心感謝的微笑,這令毋情覺得不公平,妒意又再次侵襲他的心。


    「怎麽不接受毋情的好意呢?」他老覺得背脊有些發冷。


    雪殘不答,反而掃了村民們一眼,最後視線停在地上的兩具屍體,眼神猛然變得詭譎多變,撇開眼,她丟出一張紙,毅然放開雲丹書的手走進內房。


    欲奸予我,為保貞節,不得不殺之。


    短短三句道出了她的無奈與痛恨,令村民們一陣欷籲甚覺羞愧,尤以毋情五味雜陳,疼痛之心久久不去。


    病一天天痊癒,雪殘的臉色亦跟著漸漸紅潤起來。


    這天終於不用再拄著枴杖走路了,雪殘好高興少了一層障礙,心中同時也有著幾許落寞。


    今天她突然主動邀毋情陪她出去走走,兩人自那天之後未曾說上半句話,好不容易有此機會,毋情當然是樂得一口答應。


    他小心翼翼地攙著大病初癒的她,惟恐一個使勁就會捏碎了她。


    一路上兩人什麽話也不說,靜靜的,彼此都十分珍惜此時在一起的每個片刻。


    依稀之中,雪殘彷彿又聽到那一夜昏迷時模模糊糊所聽見的那句話——


    是誰在她耳邊說:愛你的心永遠不變……


    一想到在睡夢中聽到的這句話,雪殘忍不住心醉了。


    那人的聲音,好柔好柔,話語中夾帶著滿滿的愛憐與情意,讓人感覺好不真切啊。


    啊!隻為這一句,斷腸也無怨。


    雪殘不由自主地望著自個兒的手心,彷彿仍感覺得到那熾熱的心跳。可是,如果那夜隻是一場夢,那為何那種感覺如此真實?


    「怎麽了?」毋情輕問。


    這聲音……好像!


    雪殘立即轉頭過去,臉上寫滿了不相信。


    「你幹嘛這樣看我?」他納悶,聲音又變回原來的粗聲粗氣。


    雪殘輕輕搖頭,暗暗笑起自己根本就是在幻想,因為了解他,知道像他這種大字不識多少個的粗漢,不可能會這些甜言蜜語,且又說得如此動聽,這是不可能的。


    心裏雖然這麽想,但她還是希望那人真的是他,若真的是他,那就太好了,雪殘失落地想。


    「走了那麽久的路,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攙著她坐在石椅上。


    春風徐徐吹送,吹起了一地的紅花與綠葉。


    毋情凝視她,意外發現她眸中的落寞。


    「你有心事?」


    雪殘不答,自襟口取出一疊紙張送到他手中,毋情一攤開,紙上全寫滿了字。


    「這……」他不解地睨著她。


    雪殘搖頭示意他別問,那些全是她在病榻的期間寫出來的,想傾吐的話全寫在那疊紙中。


    他見狀不再為難她,隻是疑惑地盯著紙上的字瞧,然後將手上的紙摺好放進袖內。


    回去叫丹書念給他聽,毋情思忖。


    此時,雪殘以眼角餘光瞄著他,彷彿抱定了某種決心,她在他的左頰輕輕落下一吻。


    毋情渾身一震,登時臉紅似關公。


    她噗哧一笑,眼中盈滿笑意。


    漸漸地,他也跟著她笑了起來,彼此之間的氣氛是和諧的。


    望著她美麗的側麵,看著她今天反常的舉止,不知怎麽的,他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丹書,幫我看看這疊紙寫些什麽字。」


    接過毋情遞來的紙,雲丹書光是瞧那娟秀的字跡便知道出自誰之手。


    「哪裏出問題了?」毋情注意到他皺起眉頭,不禁擔心地問。


    雲丹書抬頭斜睨他。「我念給你聽——對不起,我不該騙了你們……」


    他們?她早猜出他大字不識,鐵定會拿給丹書看是嗎?毋情暗忖。


    「其實,我不是江西萍鄉人,我的故鄉是在雪峰山,一座常年下雪的山峰。我想,你們大概早已知道我的身分了吧?沒有錯,我是雪女,如今承認了,我也不怕讓你們知道後會有何危險。」


    她不怕,可是他怕呀!深恐她遭遇到危險,他就會失去她!難道她不知道他會擔心她嗎?毋情緊緊揪痛了心。


    「什麽樣的險境我沒遇過!從六歲開始,我便一個人和動物一起生活,吃著動物才會吃的食物,住著到處是動物糞坑的洞穴。生活在這種紛亂的山林裏,險象環生的惡境天天皆有,麵對這種生活,為了活下去,再苦、再累也必須咬緊牙關死撐過去,你們能夠了解那種生活嗎?不!你們根本就不了解……」念到這裏,雲丹書重重歎了口氣,「原來……雪妹有這麽一段痛苦的過去。」


    「別囉唆,快念下去!」毋情表麵上說話粗魯得要命,其實心裏麵是非常心疼的。


    對一個還需要母親的保護才能平安成長的六歲孩童而言,這種生活無非是比死還痛苦!


    所以才會造就她現在愛恨分明的個性,對誰都冷冷淡淡、保持最好的距離,什麽事都希望自己來,不願靠他人幫忙。


    思及此,毋情心更疼了,他多希望自己能代她受苦啊!


    「是誰害的?是誰殺了我的娘,害得我唯一的親人從此消失於我的生命中?不就是你們嗎?」


    兩人都清楚其中的「你們」所指的是誰。


    「我恨,我恨你們!」


    這恨,清清楚楚、猶如一把利刃刺進毋情的胸口,他感覺得出這字眼中的恨意有多深,他很能夠體會失去至親的傷痛。


    「所以我決定要報仇,不希望在天之靈的娘親就因為那可笑的謠言而撒手歸西,我也要回以同樣的報複,讓他們作為娘的陪葬!」


    聽到這裏,毋情的情緒開始有些憤怒,雲丹書則是感慨萬千。


    「知道我為什麽會找上你嗎?」


    毋情明白雪殘指的是他。


    「我沒料到毋家居然還留有一子,想到十年前你們趕盡殺絕,我便決定前來,打算殺了毋家的遺孤,於是安排了一齣戲藉機與你們見麵。」


    嗯,就是他們在樹林中救了她的那一次;或許,根本就沒有人打算要殺她。


    毋情心忖。


    「誰知這一去,我卻丟了心。」


    念到此,雲丹書暗自竊笑起來。


    這話令毋情不明就裏。「丹書,這話是什麽意思?」


    「以後你自然會懂的。」說完,雲丹書又繼續念下去:「原本打算讓你們漸漸信任我,我才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你,卻沒考慮到相處的後果。唉!從未想過會有愛上人的一天,亦從不期望愛降臨到我身上,但愛就真的敲上了我的心門,不管我怎麽拒絕,它就是有辦法闖入我的世界,我想躲都躲不掉。」


    是誰!是誰搶走他的最愛?


    再也忍不住嫉妒,一個衝動,毋情欲奔入內房,然而雲丹書卻拉他回來,搖著頭示意他先聽完下文再去也不遲。


    滿臉的痛苦,毋情最後還是乖乖地坐下來。


    「愛,讓我了解愛人的甜蜜,亦承受了其中之苦與痛,它教我怎麽去愛人,讓多年來不曾有過任何情感的我有了一絲絲的溫暖。」


    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魅力,竟然可以讓她愛得如此深切?毋情簡直嫉妒極了。


    坐在一旁的雲丹書能感覺得出毋情已快發狂了,他都猜出雪妹愛的人是誰了,怎麽毋情到現在還是察覺不出?


    見毋情的濃眉愈擰愈緊,雲丹書暗暗地笑起毋情的笨來。


    「我明白十年前的那一段過去誰都無法挽回,而兩年前的慘劇,讓如今懂愛的我心裏十分後悔,我不求你原諒,因為我真的罪大惡極,得不到你的原諒是我活該。」


    不會不會,早在之前他就原諒她了!嫉妒心一下子一掃而空,毋情急切地在心中吐露,決定待會兒要在她麵前道出他的真心話。


    「對不起,是我害你家破人亡,真的非常對不起!我知道事後對你說抱歉太遲了,因為逝者已矣,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說不求你的原諒是假的,其實我心裏還是相當希望可以獲得你的諒解,你能原諒我嗎?」


    「當然會!」毋情衝口而出,再也等不及地欲奔去內房,為了不想再讓雲丹書擋住他,這次他使展輕功而去。


    雲丹書來不及抓住他,於是大聲喊道:「最重要的話是在後頭,你要是聽不到可別「恨」我。」


    毋情及時收住勢,蹙著眉回頭,「什麽意思?」是什麽話需要丹書用到「恨」這詞的?


    「寫了這麽多,你應該曉得我愛的人是誰吧?」


    毋情一聽,全身上下突地緊繃起來,眉頭皺得死緊,像是打不開的結。


    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她愛人的名字,他哪裏知她愛的人是誰,他又不是神仙!


    更何況他也不想知道他的敵人是誰,免得愈清楚愈心痛。


    但他又不甘心有人搶走他的最愛,這種矛盾與難過的心情,怕是這輩子的第一次,也是今生最後一次的傷痛了。


    因為他隻愛她一個,誰也不愛。


    「笨蛋!你現在一定認為我愛的是別人,對不對?才不是呢!」


    雲丹書噗哧一聲,笑得開懷無比。


    毋情則是皺著眉頭,仍是不解其意。


    「還不懂?你真是個大笨蛋!」雲丹書照實念著信。


    雪妹真厲害,連毋情是怎麽想的都透析得一清二楚,雲丹書不禁大笑不止地暗忖。


    瞟了他一眼,毋情的頭頂上不覺飄來一朵烏雲,「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就隻聽她笨蛋、笨蛋的罵他,誰曉得她在說什麽。


    「天哪!都說這麽白話了,你還聽不懂意思?」雲丹書簡直不敢相信毋情真的就像雪妹說的一樣——笨蛋!


    毋情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雪妹知道你一定聽不懂,於是又送了一句非常、非常明白的話,你鐵定聽得懂的。」雲丹書咳了咳,「笨蛋!」


    「又是笨蛋?」


    「聽我說完嘛!」雲丹書抱怨地瞥他一眼。


    話還沒吐出來,反而聽到雲丹書的詭笑,聽得毋情一陣發麻。


    「我愛你。」


    毋情愣住了,他回過神,澎湃激動的心情幾乎將他淹沒,興奮的他速速奔去內房。


    她真的愛他?她真的愛他?


    他反覆自問,等到飛奔至房門前,他居然顫抖著手推開門。他想,他現在的心情是難以用筆墨形容的吧!


    門一開,一股屬於她的幽香撲鼻而來,他左張右望,就是不見佳人的影子。


    毋情覺得納悶,他之前才親眼看著她走進內房,如果她要出來,照理說,他們待在廳堂沒道理會沒看到她啊!


    不疑有他,毋情轉身要去後院找時,才發現小狼也不見了,他心中蕩起了一陣不安。


    他隨即到處找去,卻不見芳蹤,連平常到處跑的小狼也一樣。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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