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渡家決定,慶祝澤渡老爺子七十七歲喜壽。


    要慶祝老人家的壽辰並無奇怪之處,隻是澤渡家上上下下寧謐的氣氛依舊,並未因此而顯得忙碌起來。到了當天早上,澤渡家仍處於一片寧靜的氣氛中。


    沒有準備大肆慶祝、更沒有迎接客人的跡象。


    直到近來精神大好的澤渡老爺子,換上了外出的和式禮服,永井惠才了解他們要去外麵慶生。


    進入澤渡家之後,她向來少問少說,維持著端莊嫻雅的形象,靜靜接受著茶道、花道、書道、香道等各種日本名門千金的新娘教育。


    除了對澤渡家崇尚的誌野流香道,教自小生長在台灣的她有些陌生、得從頭開始摸索學習外;由永井家自小嚴格培育,對於各項傳統道流熟悉且遊刃有餘,永井惠早已是可開班授課的能手,自當著新娘教育是消遣,不曾看作苦差事。


    一個多月以來,她並未見上澤渡幽並幾次,卻過得如魚得水、優遊自在。


    如果……隻是如果……那張在深夜裏狠狠受傷的麵容,別再不管她的困擾地突然乍現於她的腦海、在她的平靜心海激起漣漪,她就更沒煩惱了。


    她本想作亂的心,不覺中悄悄平息,隻牽掛起無緣的那個人……


    會這麽想、這麽牽腸掛肚,是她那夜裏始料未及的結果。


    如最初所願,不問、不留、瀟灑地放棄,除了他的名字一無所知外,更不知道從何尋起他的消息,她該是佩服自己的,卻隻有滿心嚴重失落的遺憾。


    想他呀……她竟然如此想他……


    每個決定都得負起責任,不是每個人都有後悔的權利,是不?沒有多問目的地跟在難得見到的澤渡幽並身旁,她完美無缺地扮演著眾人心中想要的角色。


    澤渡家即將迎娶的是個溫良嫻雅、進退合宜的媳婦。


    然而,她怎麽也沒想到目的地會是——神社?在日本隨處可見的神社,是祭祀神道之神的地方,所供之神包括自然事物與自然現象中所謂八百萬的天神地隻.澤渡爺爺壽誕之日,怎會大老遠地繞到一個「神社」來?


    其實教她意外的是,這個地處偏山卻規模不小的莊嚴神社,放眼望去的人潮竟多得嚇人。像是有慶典似地,大多數的人都身穿傳統和服,男男女女皆不例外。男子以深藍色係列為主,女子皆穿著近白色的和服,朝神社內外大致望去,像是統一了隻有藍白兩款顏色。


    古色古味的一切若非巧合,則眼內所見實在太過詭異。


    此刻她才明白,為何澤渡家替她準備了絹白色鶴紋的和服,澤渡幽並出門也是一套深藍色傳統服飾,連其他人和老管家都不例外,時代場景彷佛拉回了幾十年前。


    像在拍電視劇,感覺有點像……神秘宗教搞的地下集會了。


    「老天,這是搞什麽鬼東西啊!亂詭異一把的……」永井惠的低聲咕噥,自然避開了前頭的長者,隻讓身旁的澤渡幽並聽見。


    澤渡幽並若有所感地挑起酷眉,不得不佩服起她騙人的演技實屬上乘。除了他和涼,若聽到這麽粗魯的用詞、口氣從她嘴裏冒出來,沒有一個澤渡家的人會不被「嚇壞」的。可想見平日裏,這女人裏裏外外營造出來的假象,唬人唬得有多完美。


    一如涼所言,她不該是個會向命運屈服的女子。


    但他也無法相信、同意涼的話——她之所以「認命」,是對自己有所好感。


    「為了替爺爺祝壽,聖靈教將於神社舉行祈福大典,信徒們聚集是為了旁沾福緣,順祈所願順行、病憂驅遠,你不需要大驚小怪。」神情略顯淡漠,澤渡幽並仍開口解釋。爺爺要他替涼照顧永井惠,所以他始終陪她落後家人並肩而行。


    很顯然地,爺爺托他照顧她的責任之一,就是負責為她「解惑」.「聖靈教?」什麽玩意?又一邪門歪道啊……


    「別當聖靈教是名不經傳、招搖混騙人心的旁門邪教,你看那些人——」見她略有不屑之色,澤渡幽並彷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和疑惑,冷然指向某個方向,引她注意一些早已到達、靜待大典開始的信徒。


    日本有若幹的宗教團體假藉宗教名義為護符,專事詐欺、歛財、恐嚇等醜行者可謂多不勝數。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真晃,曾在日本社會上引起的軒然大波,更未隨時間便教日本人民輕易忘懷。這可就怪不得她會見眼前景況而想偏。


    永井惠隨他所指一看,幾秒後醒悟似地微微張大了小嘴。


    好幾個日本政壇的名人政要赫然乍現,他們竟然也出現在這種宗教場合……


    「看清楚點,還有不少你的同鄉。」難得看她在公共場合露出醜態,澤渡幽並略略挑高了眉,指向那些政要的不遠處。原來她也有失控的時候,這點讓他頗為意外。


    被他一點,永井惠更加震驚,她竟發現了一些台灣上流社會的常見份子。


    「七聖子不以神秘性的超能力給予信徒神話般的幻想空間,亦不自喻神的化身現象引來信徒跟從。」得為她待會兒所見之事鋪路,他兀自陳述著。


    「現今世間格局,人心普遍浮躁不安、心靈貧窮,聖靈教樹立『聖典』於世,將信徒捐獻之財力皆用於設大學、醫院、公益等團體,以安定人的心靈,教服信徒擁有高上的人格、道德、學識的言行實踐,授予人們祥和之氣,所以才會有你眼見的局麵。」


    「所謂七聖子,即是——天之流聖子、地之流聖子、金之流聖子、木之流聖子、水之流聖子、火之流聖子和土之流聖子等七流。」見她聽呆了,他又刻意補充:「總之,七聖子為天地金木水火土七相,天之聖子為首,其餘各司其位、各有所掌庶務權限。」永井惠聽完差點沒鼓掌,突然覺得好佩服澤渡幽並。這個家夥,一口氣倒背如流,竟能不喘也不累,不知道口渴不渴啊?她真的不介意去替他倒杯水。


    難得他肯開金口說那麽多話嘛!


    「大典開始了。」見旁人騷動,澤渡幽並拉起她趕到澤渡老爺子的身邊。


    神社前的廣場聚滿信徒,在七聖子出現後便全場肅靜。


    高台上劃為聖堂,七流聖子佇立在那兒。


    位於聖堂正位,天之聖子身著古時君王之類的尊貴白服,手持摺扇平放雙膝之上,就像宇宙間莊嚴的發光體,寧謐沉靜得讓人心神向往。古老的祈福咒文,正自水之聖子恍若未曾開啟的口中,如詳和的梵音般渲傾於殿堂各角落、順撫人心。


    信徒如沐春風般,沉醉向往其中。


    一瞬間,永井惠完全呆住了,再也聽不見旁人對她說了什麽。


    不可能的……怎麽會是「他」七聖子皆俊而美,足以教常人自鄙凡俗之身而自慚形穢;然而她驚愕的眸光,隻直直鎖在天之聖子那眉清目秀的俊白容顏,再也無法移開眼。


    不為他的俊、不為他的美、不為他出眾的身影——隻為他那熟悉如燦陽的金發;隻為他美如翡翠、迷離引人的綠眸;隻為他是——凱文!超出最大的想像空間,她還是不懂所看到、所聽到的,到底是怎樣神秘怪異的宗教組織。


    但錯不了,她再如何眼花也錯不了。


    是他,真的是他!一個她感歎於難以再尋的身影,赫然出現在聖堂之上。


    那個給她忍不住拿來玩、拿來欺負、為她深夜守在公園的凱文,竟是他們口中——尊貴不可褻瀆的「天之聖子」?教她在震驚之餘,不可否認的是,她沒想到一個金發、綠眸、白膚的外國人,會那麽合適日本的傳統古服,一身裝扮彷佛天生為他而打造。


    在那身高貴服飾的襯托下,他顯得尊貴卻反有股冰寒之氣,就真像古代不易讓人近身的冷麵太子。但……更像以往日本人在女兒節時,放在最頂層的君偶娃娃。


    美則美矣,眼眸的靈魂深處卻空洞、毫無生命之人氣。


    當眾人眼中的天之聖子,親自上前為澤渡老爺子祈福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然而教她詫異的是,他明明看見她站在澤渡老爺子身後,竟完全騰空眼神般地視若無睹。


    莊嚴而肅穆,他喃喃念著祈福文。


    她卻滿心的疑惑不悅,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近在眼前的俊容。


    那既囉唆又長的禱詞,從他悅耳的嗓音中低低流瀉;意外地並不令人膩煩,反而令人感到寧靜安詳,似乎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但,除了引人入勝的聲音外,永井惠彷佛從他沉靜無波的臉上,看見了一具毫無人氣、隔絕外界了解的冰冷麵具,給她一種既遙遠又冷漠的感覺。那個溫和有趣的「凱文」徹徹底底消失了,隻剩下拒人於千裏外的陌生感。


    凱文和眼前的天之聖子,彷佛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眼前的天之聖子,於她隻是個真正的「陌生人」.教她不由得懷疑起來……他真的是凱文?


    祈福大典結束了。


    「你——太過分了!」闖入七位聖子休憩更衣的和屋,無視眾人錯愕的眼光,永井惠大失形象地直直衝到天之聖子——凱文眼前。不對,不該叫他凱文……他是「澤渡涼」!永井惠怎麽也想不到,原來她報恩要嫁的對象,不是澤渡幽並,而是澤渡涼。


    這是在開什麽鬼玩笑?她竟淪為被耍、被欺的一方。陰錯陽差地,從不關心多問之下,她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她要嫁的人不是澤渡幽並。聽見澤渡爺爺的話、死瞪過欺人太甚的澤渡幽並之後,她非找澤渡涼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澤渡涼盤坐於榻榻米上,正由旁人褪脫下頂上尺長的高綰帽。


    不管心中願不願意,他背負了眾人的期望和責任。說簡單些,那些信徒當他是個「支柱」,對於他的存在和一言一行持有莫名的狂熱態度。


    其他六聖子繼續淨身更衣的動作並未因她而停,卻正大光明地將視線落在天之聖子和闖入者身上。六對漂亮的俊眸中,皆不掩等著看戲的期待之光。


    期待著天之聖子永遠淡漠如斯的臉孔,也終會丕變臉色……


    反正能直闖,她必是受「長老團」允許的客人。


    「永井家的惠小姐,素以大家閨秀的溫柔典雅外傳。」優雅地抬手一擺,澤渡涼摒退了正在為他褪下沉沉華服的使童。他像是略感意外般地看著陌生人,也隻是簡單地道:「今日破了『戒』?」他是在諷刺她,絕對是在諷刺她!


    永井惠真的生氣了,瞬間卻很快地變回臉色,回複慣有的盈盈笑臉。


    「能夠一賭天之聖子俊顏下的『真麵目』,破掉小戒又算得了什麽?」好啊,要玩大家來玩!反正他是耍了她,她絕不會任人笑話。


    可惡的是,虧她還為他這惡劣份子掛心整月!


    為她快速變臉的本事一愣,澤渡涼卻依舊是冷冷的表情,似乎自嘲地道:「真麵目往往猙獰而不堪,不似假相來得宜人,是嗎?」沒錯,他的真麵目,就是一個受人擺布的傀儡娃娃。


    「算了,真相假相都不是重點。」他的口吻聽似簡單平靜,永井惠卻察覺了其中的無奈與悲涼。


    「我隻要知道,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她至少要知道,是不是被人從頭耍到了尾。


    「不。」頓口氣,澤渡涼深深地凝視著她,靜靜地問道:「你呢?」除了他們自己,自然沒有人能聽得懂他們的對話。


    「知道是你,我何苦?」臉上在笑,她眼中的諷意卻未藏。聽得出他並未扯謊,她受辱的不平衡心理總算好過許多。


    似在考慮,澤渡涼隻回了句:「那就算扯平了。」冷靜麵對、冷靜處理,他始終太平靜,終究還是讓其他聖子失望了。


    心已冷,要看他變臉談何容易哪!


    澤渡涼無意為眾人帶來太多樂趣。


    換上簡單的日式浴衣,他就直朝後廊而去。


    被「甩下來」不理,永井惠僅是對所有人微微一笑,便輕輕拉上紙門,不容人離棄地跟上去。優雅、完美、鎮靜自持而甜美,相信她最初的失控,不會為她扣下太多的分數。不然傳出去,毀了她多年刻意營造的「名聲」可就不太好了。


    「她的眼中無我。」看著紙門悠悠關合,水之聖子突然冒出一句。極少人能忽略他的存在,眼神略過他而不入眼,所以他好奇、感到奇怪、覺得頗具玩味。


    相似的容貌,火之聖子的感覺平淡許多,心中所思內歛而深沉。


    瞥了聖水絕美的臉孔一眼,木之聖子倒顯出理當是如此的模樣。


    「有聖天在,這不稀奇。」七聖子中,隻有天之聖子是金發綠眸白膚,縱使都有張人們無法忽視的皮相,聖天依舊特別容易在七人之中出線,最引人注目。


    「不是吧!聖水是說完全無視喔。」土之聖子略揚淺笑,點明重點。


    人們是會先將焦點落在聖天身上,但絕不會忽略掉聖水絕世的美。


    五對燦亮的黑眸,極有默契地落在地之聖子拈香中的側臉上。


    「她是聖天的未婚妻。」沒有回視,地之聖子隻答了這麽一句。


    哦……原來如此。五聖子隨即目露了然之意,解了惑便不再多問。他們像是從來沒有關心過一般,回頭隨使童繼續更衣淨身,各自褪去一身的累贅。


    那女人很「特別」,既然配得上聖天,他們的好奇即到此為止。


    越級涉入過多,身分上是不被允許的。


    神社之後庭,傳承百年的建築亦古色古風。


    澤渡涼立於跨兩院天池的小橋上,凝思的眼神鎖著橋下優遊自在、卻被局限天地的彩色錦鯉。天人物合一的美景,映在他人驚豔的眸底恍如一幅畫。


    廊下走過的小童都不免偷瞧著,慶幸自己竟能欣賞到天之聖子的美。


    為顧及形象,加上穿木屐也走不快,永井惠自然慢了許久,才走到澤渡涼所在的位置。不遠處,看到幾個小童流連不走,她停下腳步從他們身後望去。


    初識時,她隻覺得他是個出色的外國人,沒想到他不但能完全融於日式的風格中,更彰顯出他本身的特質,顯得如此耀眼出眾,看傻了一堆小男童。


    唉唉……這樣身分的人,竟然曾經為了等她,癡守公園整整一日呢!回想起來,她實在不能明白他等下去的原因。不用猜想,她也知道眼前的「天之聖子」,才是他活了多年、用了多年的麵具。那個「凱文」,是沒理由冒出來的一個假相。


    亦或該說是——他隱藏在內心深處最平凡的自己。


    「光是看,怎麽不上去和他說話呢?」站在小童後頭半天,他們也沒發現她的存在,永井惠忍不住又想欺負人了,悅耳的嗓音如銀鈴般響起。沒錯,她正好整以暇地等著看有何成果。


    被突兀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小童們個個心虛,紛紛驟然回首。


    「怎麽了?」被幾雙可愛的圓圓大眼瞪著,永井惠毫無感覺似地含笑而立,仍顯得溫文親和。


    「上前去,不就可以親近喜歡的人了嗎?」看到一張張小小的臉孔,都盛著滿臉驚惶的表情,她感到還算滿意。


    「聖……聖子豈是可以隨意親近冒犯的?」眼神不安地互望著,其中一名小童被拱了出來,鼓起勇氣的聲音裏,帶著對天之聖子濃濃的敬畏。雖然他們沒有看過她,可是女流之輩能出現在這裏,便代表了她的身分特別,所以他們不敢隨意藐視、怠慢。


    「哦……」隨便問問,他們就緊張成這樣子,這些小家夥還真可愛有趣呢!


    她笑,打量著他們誠惶誠恐、心驚不已的模樣,絲毫沒有遺漏他們心中的想法。不過,這隨口一問,她也問出了澤渡涼在他們心中竟神聖到何種地位。


    以古代天子之儀在人們心中的分量,恐怕也不過如此爾爾。


    啊……聖子看見他們了……


    「小……小姐,我們要去忙了。」發現天之聖子抬眼望了過來,自責打擾聖子沉思的幾個小童,這下更顯不安了。他們急急忙忙地要離開。


    小童們自覺踰矩,生怕萬一長老們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受到懲罰。


    身分輕微,天之聖子不可能認得他們,先溜為之大吉。


    沒留人,望著他們驚恐離去的背影,永井惠不過是略掀嘴角。就算是變得陌生,她也不覺得澤渡涼有多可怕,值得讓人害怕成這樣子。


    「你的人緣似乎不太好。」走到橋前,她直率地對橋上的人道。


    淡淡瞥了一眼離去的小童,澤渡涼才緩緩地將視線放在她帶調侃的臉上。


    「人緣不好是我的事,你為什麽還不回去?」其實,他早料到她會跟上他的腳步,隻是沒想到跟慢了點。


    她沒走,代表幽並也還沒走,看來他待會兒可以搭便車。


    「我有話要問你,沒有答案怎麽走?」沒有第三者在,她也懶得裝淑女,反正早就來不及了,他比誰都清楚她的真麵目。


    澤渡涼靜靜的望著她,等著她說出她放在心底的問題。


    遲疑了會兒,她還是問:「你還沒告訴我,什麽叫扯平了?」讓人有點心疼哪!他又出現那種失去生命力、彷佛活著也了無意義的表情了……


    傀儡娃娃……曾經出現的念頭躍入腦海,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我們的相識並非刻意,全是因為老天爺的捉弄;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為此負責追究,就讓那天發生的事當作一場夢吧!」說著,澤渡涼原本黯沉的綠眸略有震動。


    「對於你說過的謊言,我也隻當是夢裏的過往雲煙。」


    「那個是……」想到曾騙他自己為了爺爺的負債,得嫁給一個醜男人,永井惠心虛了。她從沒想過謊言會如此薄弱,不過短短月餘便成了利箭銳矛的反攻而來。


    當初的前提是——她以為她這輩子,會從那天起再也見不到他呀!誰知呀誰知,夜路走多了果真碰到鬼,她不但又見到他了,他還是她口中那個被汙蔑、見不得人的醜未婚夫。


    「你想嫁給幽並不是嗎?」難得見她口吃,澤渡涼略挑起眉,像是作了決定地又道:「既然我們之間已經扯平,我大可以成全你。」是她自己親口說,像幽並那樣長得酷酷帥帥、身家優渥的丈夫,沒啥好挑剔、甘願下嫁。


    那夜,他被傷得太深,再也無法輕易相信人心。


    「你——」他不要她了,甚至要將她推給澤渡幽並!


    本來永井惠的內心有些欣喜,要嫁的人是他而不是澤渡幽並,這下子當場愣住了。他會不懂嗎?她那夜是出自無奈,說的全是違心之論啊!


    可以選擇的話,要嫁——她當然是要嫁給所愛的人哪!


    看得出她美麗的臉龐此刻正在凝聚怒潮,澤渡涼忽視真心、神態異常冷漠,「何必如此生氣,那是你當時所作的決定,不是嗎?」在那微顯涼意的夜裏,她以謊言封閉了他好不容易敞開的心靈。


    當時,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狠狠地刺傷他對「生命之光」的單純期待,打散了他肯為她豁出一切的決心。


    在那夜之前,他不過以為找到一個可以讓他毫無保留做自己、為他解開陰暗之心的人;然而,一個等待長久的夜晚,卻換來一個教他徹底失望、醒悟的殘酷現實。


    永井惠反駁不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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