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朱嗣炯下意識就要說出來,萬碧猛地捂住他的嘴,向衙役頭目賠笑,「官爺莫怪,他年幼不懂事,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說罷,連拉帶拽把他扯到一旁。


    那衙役對著朱嗣炯輕蔑一笑,「小雜毛,想出頭充好漢,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這是老子的地盤,在這裏,老子就是王法!」


    朱嗣炯渾身發顫,眼中冒火,真想不管不顧公開身份,將這些狗殺才治罪,奈何旁邊萬碧死死攔著不讓他說話。


    待那群人過去,萬碧才鬆開朱嗣炯,不顧主仆身份,頭一次對他冷下臉,「我的爺,你不要命了嗎?」


    朱嗣炯低著頭不說話,但緊抿的嘴角顯示出他的不服氣。


    萬碧歎口氣說,「我知道你看不過去,可不能為了救他把你搭進去!」


    「我不怕,就是那縣令在這裏又如何?我堂堂天潢貴胄,龍子鳳孫,他敢把我怎樣。」


    「他是不敢把你怎麽樣!」萬碧冷笑道,「可他隻要把你往京城一送,你的小命立刻不保,那咱們還鑽糞桶從京城逃出來幹什麽?直接讓閔王砍了腦袋多省事!」


    朱嗣炯說不過她,隻倔強的將頭扭到一邊。


    「爺,與其強出頭,不如回去找先生想想辦法!」萬碧苦口婆心勸道,「好歹把李家父子保出來再說。」


    李小公子枉死,李家父子下了大獄,這件事在小鎮上鬧得是沸沸揚揚的,當地幾位鄉紳也覺得縣太爺有些過了,呂秀才和他們幾人出麵,和縣太爺反複交涉後,縣太爺才鬆了口,「一千兩銀子,交錢放人!」


    縣太爺隻管討好了上司,哪管下麵百姓的死活!百姓說他好,可百姓不能提拔他,上司說他好,他一定能升官發財!


    講理嗎?不講理!有辦法嗎?沒辦法!告他嗎?沒法告!


    所以,李家趕緊湊錢吧。


    之前李老爺已把最值錢的田地賣了,李老娘隻能賣了鋪麵、賣了房子、賣了首飾,再加上呂秀才等人的接濟,東拚西湊,才湊了八百兩,卻再也拿不出一文錢了。


    看著臥床的老母親,待產的嫂子,李姑娘一咬牙,把自己賣了二百兩,到縣裏鍾財主家當妾。


    李老娘又昏死過去,如今二十兩就能買個不錯的丫頭,二百兩,可想那鍾財主家是什麽樣的火坑!


    可沒有最慘,隻有更慘。


    李老爺和李公子好不容易從大獄裏出來時,已不成人形,李老爺渾身是傷,出氣多進氣少,李公子腿被打折,小腿扭曲,傷口處露出森森白骨。


    抬回家的當晚,李老爺就咽了氣。


    那夜,滿街都回響著李家淒厲的哭聲,李老娘直接在孫家門口吊了脖子。


    而李公子掙紮了兩日,也走了。


    李嫂子連給丈夫和公婆埋葬的錢都沒有,在鄉鄰的幫助下草草辦了後事,自此不知所蹤。


    不到三個月,在小鎮上也算殷實的李家,家破人亡,而始作俑者卻毫發無損,逍遙法外。


    目睹李家的遭遇,萬碧隻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就連燦爛熱烈的太陽都無法溫暖她心底的寒氣。她生平第一次知道,無依無靠的平民在強權下,是多麽的脆弱渺小,第一次體會到,王府嬤嬤常說的「捏死你就像捏死螞蟻一樣容易」這句話的含義。


    宰相門前七品官,如果高門的奴仆都有縣太爺這樣的權力,那麽……


    戰亂不會永遠持續,也許有一天,三少爺會回到王府,那他至少也是個郡王!萬碧的心忽然不平靜起來,她不由想,自己之前一心想要贖身離開王府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擁有自由身的老百姓未必有自由,賣身契上的奴仆也未必沒有自由!


    想起初次見到李嬤嬤時,她口口聲聲說的「身份」二字,萬碧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什麽,但還沒有等她想清楚,又是一個晴天霹靂響起!


    呂秀才夫婦要離開鎮子了。


    乍聞此消息,萬碧和朱嗣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呂秀才苦笑著解釋,「沒辦法啊,縣裏的學政不讓我開私塾,這裏沒生計,我隻能走了。」


    「為什麽?之前一直開得好好的!」萬碧不解。


    朱嗣炯想了想,「是不是因為李家的事情?」


    因幫著李家出頭,呂秀才很是招了縣太爺的不痛快。


    呂秀才點點頭,又搖搖頭,「也許吧,但縣令大人不喜歡我倒是真的,這對童試也不利,所以來就學的人也少了。我仔細想了想,與其處處掣肘,不如另謀他路,幹脆換個地兒,樹挪死,人挪活嘛!」


    「可師娘有孕在身,不宜勞累!」萬碧急急說道。


    「雇輛大車,走穩當些也就行了,我身子骨壯實,沒事兒!」郭師娘插嘴說,還拍拍自己胸脯表示很強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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