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就好像塔替尼的小提琴奏鳴曲“魔鬼的震音”。強烈的震音,如同魔鬼與神的爭辯。隻是誰是神、誰是魔呢?曲中的神勝利了,而生活中如魔般的你卻老是擁有勝利的笑容。


    什麽時候……我才能從我們的戰場中獲勝?


    被吻了。


    方聆音盯著眼前萬分熟悉卻又感覺陌生的樂譜,該集中的注意力如同半睡眠狀態般的渙散。


    被一個男人吻了。


    擺好姿勢,架上弓,接收到老師的暗示,方聆音負責的第二小提琴率先拉出了悠揚的琴音。


    曲子順暢的進行,宋學同的第一小提琴加入之後,和諧的樂音讓所有人都沉醉而驚歎。


    沒有人發現方聆音的不對勁,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因為他的注意思力完全不在手中的琴,而是腦中亂烘烘的記憶。


    他被吻了,被袁知陵吻了!他幹嘛吻他?那隻禽獸,不要臉的東西!自己肮髒就看不得別人純潔啊?還說什麽不會緊張的魔法,他當他是三歲小孩子嗎?


    全身上下的知覺,似乎在一瞬間都流到唇瓣,那個溫暖的吻留下的殘溫仿佛轉為烈火,燒灼著他的嘴唇。


    不過,他到底是什麽人?雖然之前聽他和他身旁的人談話,知道他是演奏會的讚助者,但是那種完全不將其他人放在眼裏的氣勢,又是什麽樣的人才會有?而且他到底有什麽居心,為什麽要一直纏著他不放?


    莫名的怒火,讓方聆音不自覺加重力道,琴聲也隨著變強。


    等一下一定要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兩人的牽扯就到今天為止。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再見他一眼的!


    打定主意、籲了口氣的同時,手中的弓也不自覺地停下。


    回過神時,方聆音才發現自己麵前是一片黑壓壓的聽眾。


    他愣了愣,還來不及緊張,就聽見一片如雷的掌聲。


    怎麽回事?拉完了嗎?在他完全不注意、不專心、不認真,甚至是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結束了嗎?


    有些無措地看向笑得下巴都快掉下來的老師,方聆音目光一轉,不經地對上了站在幕邊、正對著他微笑的袁知陵。


    心猛地一跳,亂了節拍。


    “聆音,你表現得很好。”笑眯了眼的宋學同開心地握住方聆音的手,高興得幾乎要掉下眼淚。“你在台上很沉著,完全沒有緊張的樣子呢!真厲害,了不起!”


    很沉著?不緊張?老實說,他整個腦袋都在想那個吻和對袁知陵的憤恨,根本忘了自己是在舞台上。雖然覺得很抱歉,可是那首曲子是由他的身體所演奏的,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頭。


    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往旁邊瞟去,原本站著微笑痞子的地方,現在已經空無一人。


    幸好現在是中場休息,不然聽眾會對他的舉止感到奇怪吧?


    “老師,請問您認識一位叫袁知陵的先生嗎?”他一定要趕快找到袁知陵,跟他撇清關係,警告他不準再來煩他!


    “袁先生?”聆音找他做什麽?“他應該是在休息室吧。”剛剛就隻看見沈先生自己坐在座位上,袁先生肯定到處亂晃了。


    休息室,好惡劣的回憶。


    “老師,我有點事要找他,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不等宋學同反應,方聆音已經拿著琴匆匆的跑到後台。


    跑進方才練琴的休息室,方聆音毫不意外地看見在裏頭吃吃喝喝的袁知陵。


    “晦!小兔子,表現得不錯。”拋給方聆音一朵微笑,扔給自己一顆幹果,袁知陵仍是一派休頭。“多虧了我的魔法之吻。”


    啊!那個吻!方音猛想起自己方才的決定。“我告訴你,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見麵了!所以我警告你,你不要在別人心留下不好的印象……”口齒不清、語無倫次,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再也不見麵?那讓你討厭我有什麽關係?反正不見麵了嘛!”拍拍手中的細屑,袁知陵站起身,走到聆音麵前俯看著他。“那麽,就來個離別之吻如何?小兔子。”


    什麽?聆音馬上退了一步,臉上的戒備和驚慌果然像隻受到驚嚇的兔子。


    “不要!”


    “小氣。既然你都說我們這是最後一次見麵,親一下會怎樣?又不是沒親過。”


    雖然死都不願再想起,但那個的觸感卻又因為袁知陵的話而又被喚回。


    臉紅了,心……亂了。


    “算了,當我沒說!”反正他也不常出門,在家裏遇到他是連千萬分之一個機會都不會有的。今天就算他倒媚好了,出門不看黃曆,遇到惡人也活該。


    “我走了,你繼續坐,再見。”


    匆匆提起琴,原本以為袁知陵又會纏上來胡鬧的方聆音全身都處於戒備狀能;但是他都已經走到門口,依然蹺著腳喝茶的袁知陵卻出乎他意料之外,一點動作也沒有。


    他是怎麽回事?竟有些期待落空的失望。


    抱著琴盒,方聆音悶悶地坐在演奏廳外,等著老管家來接他回家。


    雖然他是很想自己開車,但是每當他提起這件事,老管家就會開始涕淚縱橫地哀求他不要這麽做,說什麽會辜負老爺夫人的托付、沒有照顧好少爺之類的,哭得他隻好趕緊收回那些獨立自主的建議。


    “方先生,等人嗎?”溫和愉快的問候在聆音背後響起。


    方聆音回頭一看,看見笑容可掬的沈為峰站在他身後。


    “是的,我要回家了。”這家夥是那個痞子男的部屬吧!“你是跟袁知陵一起來的?”


    哦喔!居然直稱袁知陵的名字哪!天底下敢這麽喊的除了袁知陵的長輩之外,還沒人這麽放肆——或者說,這麽喊過的人都已經後悔了。


    “我是袁先生的秘書沈為峰,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原來這個嘻皮笑臉男是痞子男的秘書,難怪兩個人的調調差不多。


    別過頭,方聆音繼續等待著龜速的老管家出現。


    看著有些冷漠的方聆音,沈為峰很體諒地完全不以為意,因為被袁知陵整過之後看到他這個同夥,還能以“冷漠”待,算是很有修養了。


    沈為峰不知道的是,方聆音現在就像剛爆發過的火山,早就把怒氣給發泄光了。


    安靜了數分鍾,原以為已經走人的沈為峰又出現在聆音麵前。


    “喝果汁好嗎?”他笑著說,把飲料遞給方聆音,雖是問句卻又有不容人拒絕的氣勢。“天氣很熱,喝點涼的解解渴吧。”


    幾乎貼到他臉上的飲料散發出涼氣,在悶熱的天氣中確實是個令人無法抗拒的邀請。“謝謝你,那我就不客氣了。”


    喝了一口之後,方聆音遲鈍的腦袋才不盡責的閃過一道激光。


    呃,應該不會在裏頭下迷藥什麽的吧?


    瞄了沈為峰一眼,方聆音決定暫時相信人性本善。


    “方先生和袁先生見過了吧?”


    噗!差點噴出口中的果汁,聆音有些莫名的慌張。


    “嗯,是啊……見過了。”還親過了呢!不過他是死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似乎看出他的窘迫,沈為峰揚起無聲的微笑。“那……可以請問一下方先生對袁先生的印象嗎?”


    低級、下流、卑鄙、蠻橫、不要臉、末開化……


    “這個嘛,他……嗯……”方聆音差點將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但是看沈為峰臉上的微笑,搞不好對他主子崇拜得五體投地,他要是講壞話的話恐怕會被揍……算了,還是留點口德比較好。


    “呃,他相當的順從本性。”也就是放縱。“而且有話直說。”也就是口無遮攔。


    看方聆音講得咬牙切齒的,沈為峰不禁大笑起來。他還以為方聆音會像一般吃了老板虧的人一樣,怒氣衝衝地數落老板的不是;結果居然是這種冷嘲暗諷的貶損,看來方聆音的反應能力相當不錯。


    也難怪老板會看上他。


    “我要回去了,謝謝你的飲料。”站起身,禮貌的道了謝,方聆音頭也不回的往一輛緩緩駛來的轎車走去。


    “他回去了。”拿出手機,沈為峰依然微笑地目送方聆音離開。“袁先生,要跟嗎?”


    (不必了,這種事還不需要你去做。)


    “多謝袁先生賞識。”雖然是句感激的話,但由沈為峰口中說出來,卻好像是在開玩笑。


    而那頭的袁如陵隻是輕輕哼了聲,隨即收線。


    “少爺,宋老師今天的演奏會還好嗎?”已年近七十的老管家笑眯眯地看著方聆音,和藹可親地問。


    “嗯,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吧。”自己是半路偷跑回來的,哪知道後來順不順利。“不過原本要和老師合奏的梁衛平老師身體不舒服,隻好臨時讓我代替上台演奏。”


    “什麽?”老管家大驚失色,不知是年齡的關係還是過度驚訝,全身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少爺,您上台演奏,我居然、居然還在家悠哉地做菜?我應該買束花去送給您的啊!我、我……我真是太失職了?”


    哈哈哈!老管家雖然盡忠職守,但也太容易誇大了,方聆音忍不住在心裏笑著。


    “不用了,我也是突然才被老師拜托上台的。”他演奏時心根本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現在想起來還是對聽眾及小提琴感到相當抱歉。


    “不過,一直不願意在大家麵前表演的少爺,竟然能夠在宋老師的演奏會上拉琴,真希望老爺和夫人也能看見……”容易陷入情緒化的老管家抹抹眼角的淚水。


    方聆音的臉色突然轉黯。


    他父母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因為車禍而去世,身後留下了大筆的遺產給他。雖然有從小帶他長大的管家陪著他,但畢竟不是個能夠說心事的人。


    我會盡決把我們變成“內人”的,你以後要習慣我的存在,最好是沒有我在身邊就不行……


    正被寂寞悄悄包圍的方聆音腦海中突然響起袁知陵的話和那張不在乎的笑容,他硬生生地打了個冷顫。


    那家夥還真是陰魂不散,連離他那麽遠都還會想起。


    而車子一停住,方聆音提起小提琴下車。


    “吳伯,我先回房了。”也快到晚餐時間,先去洗個澡好了,洗掉身上的暑熱和不知哪兒招惹來的黴氣。


    老管家慢慢地跟著下車走進屋裏。


    “那我先去準備一下,等會兒就可以開飯了。”為少爺做好吃的飯菜是他最大的樂趣。


    正要走向廚房,電話鈴聲卻突然響起,老管家隻好又慢慢地走回客廳。“喂,方公館。”


    那端沉默了一會兒。“聆音,我們不過才多久沒見麵,怎麽你的聲音好像突然老了幾十歲?”


    這人是誰啊?怎麽耳力比他這老頭子還要差?“先生,你是要找我家少爺嗎?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請你等一下再打。”


    “你家少爺?”袁知陵有些驚訝。原來方聆音還是少爺輩的,難怪那細致的模樣下還有一副倔傲的脾氣。“那他現在在幹嘛?”不會是故意不接他電話吧?


    “先生,這是個無禮的問題,原諒我也無禮地拒絕回答。”少爺怎麽會沾上這種家夥啊?活像個鹵莽的流氓!


    不行,他一定要保護少爺,要是少爺被這種人帶壞了,他上天堂時拿什麽臉去見老爺、夫人?


    聽出老人的敵意,袁知陵不知為何有些想笑。果然相處久的人個性都很像,瞧這主仆倆的神經質就知道了。


    “我有事要跟你家少爺說,我半小時後再打,麻煩老先生幫我傳一下話,就說我姓袁,謝謝啦!”


    “姓袁的,這麽說少爺就知道了嗎?”連自稱都那麽粗野,唉!少爺到底是什麽時候交到這壞朋友的?


    回想起方聆音怒極的模樣,袁知陵肯定他一定會對他印象深刻。“我和聆音今天才見過,他不會忘的。那我等會兒再打,再見。”


    皺皺鼻子,老管家有點嫌惡地盯著話筒。原來是今天出門沾惹到的惡人,待會兒要記得提醒少爺小心點兒才行。


    “剛剛有我的電話?”擦著半濕的頭發,方聆音有些驚訝。


    因為深居簡出的關係,會打電話來的人幾乎是少之又少;再加上自己不喜交際,所以家裏的電話幾乎可以算是半個裝飾品,有時整個月都靜悄悄的,響也沒響過。


    “是的。”老管家恭敬的回答。“他說他姓……”


    正想向少爺告狀,電話鈴聲又突然大作。


    “喂,方公館。”老管家接起電話,有些氣那個姓袁的。他都還沒請少爺小心壞人,那個惡人就打來擾亂,啐!還真會找時機。


    (老先生,聆音現在能接電話嗎?)果然是那個姓袁的家夥。


    “請等一下。”有些不甘心。老管家轉過身,一張老臉上有著一絲的不悅。“少爺,您的電話,是剛剛那位先生打的。”


    會是誰呢?帶著好奇,方聆音有些期待地接過了電話。“喂,我是方聆音。”


    (我是袁知陵。)


    袁知陵!“你打電話來幹嘛?”好奇和期待馬上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慌張和氣急敗壞。


    (嗬嗬!不問我怎麽知道你家的電話號碼嗎?)袁知陵的笑聲傳了過來。


    這混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耍了什麽卑鄙手段!“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為什麽要問?隻不過會多沮喪一次罷了!”


    (說的好,我越來越欣賞你。)


    “多謝你多餘的讚美。”方聆音纖細的手指緊緊握著話筒,有著無法控製的激動。“你打來幹嘛?”


    對於他的無情,袁知陵沉默了一秒,讓方聆音的焦躁增加了幾分。


    似乎隻要碰到和袁知陵有關的事,他的心情就無法再保持平靜無波,激動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何在。


    (我要去接你來參加宋學同的慶功宴。)一秒的沉窒之後,取而代之的是袁知陵的不在乎和無所謂的語氣。


    啊,他都忘了,老師是有說過這件事。方聆音思忖著。


    如果他沒上台表演那還好,大可找理由不去參加;但是今天他上台了,要是有人問起,自己卻不在場的話,肯定會讓老師相當難堪。


    但是,袁知陵會參加吧!因為他是讚助,理所當然會出席——至少比他還要來得理所當然。


    一思及此,方聆音連考慮都沒有,就將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等一下!你不要來——”


    拒絕還沒說完,袁知陵就打斷方聆音的話,(為什麽叫我不要去?”


    “我不參加!”


    (為什麽不參加?)


    “你管我那麽多!”這男人霸道無禮、蠻橫亂來也就算了,還這麽囉唆!“連這個都要問,那你要不要連我為什麽姓方、為什麽叫方聆音、為什麽學小提琴都要問?”


    (這些事情有的不用問,有的你以後自然會告訴我。)


    隻是氣頭上的問話,袁知陵依然給方聆音一個傲慢的回答。


    這下子方聆音完全愣住了。


    (沒問題了吧?那我大概一分鍾後你家。)


    “一分鍾?你現在人在哪裏?”完蛋了,逃不掉了。


    (在我的車上。)


    車上!“我不會開門的……”


    (我說聆音啊,你這種待客方式不對喲!好朋友見麵,當然要敞開大門來歡迎,說什麽你不會開門,真是太傷感情了。啊,還有半分鍾。)


    “我……你……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顧不了氣質與教養,方聆音朝著話筒放聲怒吼,嚇壞了一旁的老管家。“還說什麽傷感情!我們之間哪有感情可言!”


    (沒關係,我們好好培養就是了。)


    好想去拿菜刀啊!可是他的手是用來拉小提琴的,不是用來殺人的啊!不過殺了這種惡人,小提琴會原諒他吧?


    “總之,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氣憤地摔下電話。方聆音馬上衝到大門前準備落鎖。在那之前,他有些猶豫地打開一絲隙縫探看情況,沒想到才將門推出一公分,就被人硬拉了開來。


    該死!


    “晚安,聆音。”


    瞪著眼前對他微笑的混蛋,方聆音在心中不住哀號。


    又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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