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身下的人猛地推開了他,他一個趔趄歪向一側,見她已經下了榻,走到門邊撿起那床杏子紅的綾被裹好,回頭看了他一眼,便決然地推門出去。


    位高權重的孫大人,此刻像隻離了母親的幼虎,蜷縮在床角,目光呆滯地望著那兩扇被承鈺打開又關上的門。


    他就這麽望了幾個時辰,卯時前容芷進來伺候他梳洗,今日已是元宵過後,年假結束,各官員要回所在衙門點卯任職,而他也得進宮上早朝。


    容芷為他穿上朝服,偷偷看了眼自家少爺的臉色,仍是如以往一般清俊冷淡,黑的是眉眼,紅的是薄唇,但她隱隱總覺得不對。好像從前能從少爺身上嗅到的唯一一點暖意已經消失殆盡,冷冰冰的真正與外麵的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承鈺讓蔣馭再把自己悄沒聲息地送回凝輝院後,倒頭便睡了過去。一晚上被折騰起來兩次,白日裏還要照顧外祖母,她真的很累了。但卯時時分她夢靨一般突然睜開了眼,沒頭沒腦地就是清醒了過來,再也睡不著。


    屋子裏一點亮光也無,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睜眼閉眼間,回憶從幾個時辰前回眸看他的那一點開始,延伸成一條不歸路,從起點到終點,他似乎一直都是那個雨夜裏沒有傘,孤清冷寂的少年。


    她瞞著自己對他保留了最初的感情,就算曾經強烈的愛慕逐漸消散,心底也始終頑固地殘存著暴雨夜裏對他生出的第一縷同情關懷。她不忍心傷害他,隻能選擇離開。


    天亮後承鈺一如往常地陪外祖母用早膳,正端了一碗青梗米粥要喂,陸玉武從外麵走了進來,先向老太太請了安,隨即走來接了她手裏的碗,道:「你先吃吧,讓我來喂。」


    承鈺麵色有些猶疑,他笑了笑,「你還怕我喂不好?」


    她搖搖頭,望了望外祖母,老人臉上堆著笑,她似乎很久沒見外祖母這麽開心過了。當下也就沒說什麽,捧過粥碗低頭吃了起來。


    老太太的確開心,經過夜裏的糟心事後她一直有些鬱鬱,直到早晨看到珠玉般的外孫外孫女時,心境才開朗了許多。


    等世安王回來後,她就找長女過來,鈺兒如今也及笄了,可以商量孩子們的親事了。


    早膳後就有宮中的人來府上,百來擔裝箱絡繹不絕地抬了一上午,把扶搖院的庭院擺得沒有落腳處,隻能挪到廊下又放。領頭的幾位嬤嬤說明來意,太子殿下今晚就要迎孫步玥進宮。禮服由尚衣局的宮人趕製,傍晚前送來,到時再為她梳妝,等宮裏的車一來,立刻就能坐了車進宮。


    孫步玥整晚沒睡,熬得眼窩深陷,披頭散發地坐在屋裏哭鬧不休。宮裏的嬤嬤要教習她規矩也不得,最後不知是哪位姑姑,開了一個金漆描花鳥的箱子,裏麵是全套紅寶石或鑲金點翠的頭麵,孫步玥一雙淚眼裏照出首飾的光亮,漸漸地止了哭,開始任那些嬤嬤擺弄。


    在太子準備迎娶側妃的同時,皇帝陛下躺在寢宮的龍榻上,因為心悸而頻頻驚醒。


    今日輪到榮王和壽王侍疾,皇帝剛睡過去不久,又一次莫名驚醒,明黃色的裏衣已經汗濕了一片。


    他叫來王保,氣虛聲弱地問道:「十六皇子呢?」


    王保垂首侍立,恭敬地答道:「陛下您忘了,十六皇子已經冊封為太子了,如今正在東宮呢。」


    皇帝這才記起來,「哦」了一聲,看到榻邊的兩位王爺,又皺眉問道:「世安王呢?」


    王保又回答道:「世安王出征安南,捷報已經傳回宮中,人還在回來的路上呢。」


    「出征安南?」皇帝皺眉喃喃重複了幾遍。


    「孫大人呢?」他又問道。


    朝中孫姓的大人很多,但皇帝陛下親自問起的孫大人隻能有一個,王保再次答道:「孫大人如今正在內閣與閣老大人們議事。」


    孫懷蔚在正月前已經被授了內閣次輔的官職,今日入朝便直接去了內閣報到,無人不奉承,連年過花甲的首輔章大人也對他禮遇有加。


    「去把孫大人叫來,朕有話跟他說。」皇帝吩咐完,又把兩位王爺打發走,躺在龍榻上長長舒了口氣。


    一會兒孫懷蔚來了,皇帝兩眼有些昏花,朦朧中瞧見一個穿著緋色朝服的高大少年進來,風姿筆挺,氣度沉穩,緊皺的眉頭略微鬆了鬆,喚了聲:「孫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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