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德斯家經營著一家不小的酒店,出乎鄧凱文意料的是,這裏離當初雷古勒斯被槍擊的地方竟然不遠,離他從艾滋病監測中心出來,晚上跟米切爾一起喝酒外宿的地方也不遠。 而米切爾竟然完全沒提過,他家的酒店就在附近的地方。 鄧凱文心裏刹那間掠過一片疑雲,那種微妙的感覺很難說清,就像門縫裏透出的冷風一樣,很快就過去了。 加州警察廳長皮爾蒙?蘭德斯先生穿著正式西服坐在餐桌後,一看到他們進門,就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嗨,鄧警官!” “……叫我kevin就可以了。”鄧凱文說著鬆了鬆領帶,微帶尷尬的說:“我不大習慣下班後跟上司見麵……” “把這裏當做自己家一樣就好了。”皮爾蒙用力拍拍鄧凱文的肩,不經意一般道:“米切爾很喜歡你。” “……我們以前是中學同學。” “是嗎?米切爾從沒跟我們提過這個!真是太巧了!你大學上的也是南加州嗎?” “我沒上過大學,”鄧凱文打斷了皮爾蒙,“後來我去了紐約。” 米切爾一定沒在家裏跟父母提過鄧凱文的中學時代,以至於蘭德斯夫婦倆都被搞混了:“可是如果你是警察的話……” 一般來說當警察都是必須要有大學學曆的,美國沒有專門的警校,大學以上學曆的人可以報考警察,獲取資格後才會成為比較低級的警員。鄧凱文那樣級別的高級警官,都至少是大學以上的學曆,phd都並不少見。 高級警官卻沒上過大學,這在皮爾蒙?蘭德斯看來,簡直太不可理解了。 望著蘭德斯夫婦疑惑的臉,鄧凱文遲疑了一下,說:“我以前是fbi。” “——哦,……但是——” 這時米切爾大步走來,及時打斷了這場尷尬的對話:“咦,你們怎麽還不入座?我都已經跟廚師確認過菜單了,你們還有什麽要加的嗎?嗨kevin!你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 鄧凱文轉過頭,用隻能被他們兩人聽見的耳語問:“這頓飯的主意是你出的?” “跟我父母見個麵不是很正常的嘛。” “我們不是那麽近的關係!” 這句話說得有點重了,鄰座上皮爾蒙?蘭德斯的眉毛跳了一下。 “好啦,好啦,我認錯還不行嗎?”米切爾笑嗬嗬抓著頭發,大大咧咧的拉開椅子坐下來,“難得今天牡蠣全是從海邊運來的,可新鮮了,我都等不及要大吃一頓啦!咦,kevin你這麽凶的盯著我幹什麽?” 鄧凱文扭過頭去:“……吃死你算了!” 米切爾撲哧一笑,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個勁的把頭湊到鄧凱文麵前去:“幹嘛幹嘛,下班了還想擺出一副上司架子?咱倆是什麽關係啊,認識都十幾年了吧,關係還不夠近嗎?洛杉磯警局裏還有誰比咱倆還親近的?” 蘭德斯夫婦都坐在邊上,鄧凱文臉色猛的就變了,一把推開他:“你差不多夠了!” 米切爾一邊嬉皮笑臉一邊搖頭晃腦:“kevin你太冷淡了,咋們今天早上還躺在一起呢,還睡過同一張床呢,你還害什麽羞啊?” 要是正常父母,這時候已經咂摸出不對來了。但是蘭德斯夫婦隻坐在一邊,一個裝著低頭看報紙,一個突然對自己的戒指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就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 鄧凱文剛要起身走開,突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kevin?你在這裏幹什麽?” 鄧凱文一回頭,雷古勒斯站在身後,皺眉看著他。 這一刻的場景如果拍攝下來,那應該是非常奇怪的畫麵。鄧凱文坐在椅子上,扭頭仰視著雷古勒斯,嘴唇微微張開顯得有點茫然;後者站在他身後,一隻手充滿占有欲的環繞在他肩上,表情微妙而惱火,有點像撞見老婆外遇的男人。 米切爾坐在鄧凱文身邊,顯而易見沒料到雷古勒斯會突然出現,臉上還殘存著跟情人撒嬌的神情。而他的父母,一位政府高官和一位風韻猶存的貴夫人,正充滿迷惑的望著他們,表情既遲疑又充滿了不安。 “晚上好,蘭德斯先生。”雷古勒斯一隻手按著鄧凱文,一隻手伸過來跟皮爾蒙握手:“在這裏見到您可真驚訝,湊巧遇上的嗎?” 皮爾蒙連忙站起身:“不,其實這是我們家的餐館……那麽您呢,切爾奇先生?” 雷古勒斯指指身後:“我跟幾個朋友來吃飯,沒想到能遇見kevin,實在是太巧了。”他低頭看向鄧凱文:“是吧?” 米切爾就坐在邊上,他卻能裝作這人不存在一樣,連眼珠子都不斜一下。 可惜他當人家不存在,人家就未必真的不存在了。米切爾最大的特點就是自來熟,跟任何人都能混到一起,任何話題他都能插進嘴。鄧凱文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就隻見他站起身來,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緊緊抓住雷古勒斯的手,滿臉笑容:“喲!這不是切爾奇嗎!老久沒見到你了,上次kevin中槍住院的時候你就派了個代表過來探望,當時我還以為你又出國當大使去了呢!” 他們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簡直劈裏啪啦能冒出閃電來。 “我跟kevin之後見過,可能你不知道。我們每年夏天都在一起,前年在紐約,去年在舊金山。”雷古勒斯笑起來,那笑容真是一流政客級的,簡直能拿去直接刊登在時代人物雜誌封麵上,“——話說我跟kevin認識這麽長時間,彼此都很了解了。雖然我們都有各自的工作,不能時時刻刻膩在一起,但是隻要kevin理解我就行——是吧kevin?” 鄧凱文坐在一邊,臉色冷淡得能結成冰。 “我也覺得他很理解,”米切爾笑容滿麵的說,緊接著又輕聲加了一句:“——說不定他還很樂意呢。” 雷古勒斯臉色不變,握著米切爾的手卻突然一緊。 這兩人的手已經握緊到恨不得把對方深深捏碎的地步了,在這方麵米切爾顯然更強一點,隻是位置不得力,腕部角度有點偏斜,導致沒能立刻取勝,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都還在僵持。 鄧凱文盯著那兩隻青筋暴起的手,從齒縫間問:“你們夠了沒?” 他們兩人又狠狠互瞪了幾秒鍾,緊接著同時把手一摔。不知道是用力過度還是醋火滔天,雷古勒斯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kevin,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說,你現在必須跟我出去一趟!” 米切爾立刻針鋒相對:“kevin你不會跟他走的是不是?” 蘭德斯夫婦目瞪口呆盯著這一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真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你覺得跟米切爾?蘭德斯先生約會是你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那麽這話當我沒說。”雷古勒斯目光非常厭惡的把米切爾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顯然我不覺得你會這麽認為。” 米切爾還沒來得及諷刺回去,鄧凱文打斷了他:“你想告訴我什麽?” “關於湯姆?傑弗遜。就是你那天晚上打電話來要探視權的那個。” 雷古勒斯這句話一出口,米切爾就立刻知道鄧凱文會如何做了。 他是這樣了解鄧凱文,以至於有時候,真是恨不得讓雷古勒斯再也無法出現在他們麵前。 這個切爾奇家族的男人,是他得到鄧凱文的最大威脅。隻要他出現在周圍三尺以內,就一定有辦法用各種理由把鄧凱文勾走。 米切爾的眼神冷了下去,目光深處隱約可以看見微許血氣,寒冷得讓人發顫。 “……抱歉,我出去跟雷古勒斯說句話可以嗎?”鄧凱文站起身,抱歉的望著蘭德斯夫婦:“最多五分鍾就可以,我很快就回來!” 蘭德斯夫婦已經完全手足無措了,隻能慌忙點頭表示不介意。 雷古勒斯於是彬彬有禮的微笑著,一把抓了鄧凱文就往外走。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走了沒兩步,鄧凱文便用力掙脫開來,惱火的問:“湯姆?傑弗遜怎麽了?” 雷古勒斯站定腳步,麵對麵近距離的看著鄧凱文:“——他死了。” 鄧凱文一下子愣了。 “他是在監獄裏被殺的,囚犯內訌,有人趁亂捅了他一刀子。那一刀捅得特別深,一定不是誤傷,是有預謀的。”雷古勒斯吸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在調查有關於狼牙的事情,那真的很危險,立刻停手吧!” 鄧凱文站在那裏,人潮在他身邊湧過,明明那樣喧雜熱鬧,他卻覺得全身發冷。 半晌他才對雷古勒斯點了點頭:“……嗯。” 他沒有看見,隔著人群的幾步以外,米切爾站在餐桌邊,麵無表情的望著他們。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眼神特別晦暗,就仿佛看到明明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滿心滿眼都是不甘。 第44章 紐約,市郊。 一棟華美的三層別墅前停滿了車,看得出那些車都停得非常慌張,七零八錯撞在一起。別墅的大門敞開著,每層樓的門窗裏都飄出黑煙,屋頂被燒塌了一半,空氣中充滿了難聞的燒焦氣味。 一輛黑色賓利從遠處駛來,穩穩停在了別墅門前。 大門裏湧出很多人,紛紛恭敬的站在車門兩邊。有幾個人衝上前去開車門,但是還沒來得及走近,車門就被猛的推開了。 一個穿著黑色長風衣的中年男人走下車,大步流星的穿過眾人。 “埃普羅先生!”那些手下趕緊跟上去:“埃普羅先生,這邊請,這邊!” 埃普羅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台階:“希伯來呢?” “先頭部隊已經清除了這座別墅裏所有希伯來家族的武裝,隻剩下約翰?希伯來,我們把他押在了別墅三樓。”一個助手亦步亦趨的跟著埃普羅,“因為沒有得到您的指令,所以暫時沒動他……” 大廳幾乎變成了一片廢墟,到處都可以見到槍戰後留下的狼藉。幾個希伯來家族的人倒在樓梯上,鮮血拾級而下,滴滴答答的淌到了地板上。 埃普羅大步跨過屍體,連目光都沒偏一下。 “我們還搜出了大量毒品,海洛因二十包每包一百克,冰毒兩箱,可卡因十六袋。光是統計過的就有五十三公斤,還不包括後院裏種的一片罌粟。這些怎麽辦?” 埃普羅哼笑一聲:“真不愧是毒品世家。” 助手點頭道:“是,我們還在別墅裏發現了兩箱槍支,應該是他們為抵抗警察搜捕而準備的。” “g.a不需要這些東西,通知fbi的人來接收它們。” “連毒品也交給警方?會不會惹怒希伯來家族?” “殺了這麽多人,你以為我們跟希伯來家族還能友好下去?”埃普羅眼底瞬間掠過一點類似於冷笑的神情,“既然要給他們警告,就必須要警告到底。刀子捅進去了,就務必要捅穿,不能捅一半留一半。就像馴獸一樣,隻有真正把畜牲打痛了,才能讓它得到教訓。你們都給我記住,混黑道的,下手要是不夠狠,那還不如不下手!” 一排手下全都低頭答應:“是!” 三樓是一座環繞式的大廳,半邊已經被燒穿了,滿地都是水。約翰?希伯來被幾個人用槍抵著,押在一個殘破的沙發裏,昂貴的西服上沾滿了灰,頭發也被燒焦了一塊,顯得極其狼狽。 約翰?希伯來是阿貝爾?希伯來的父親,也是這個家族的掌權人物之一。他上台後最大的功績,就是把紐約周邊地區的毒品交易總額擴大了三成,為此希伯來家族賺取了巨額的抽成利潤——有傳言說他們甚至買了私人戰鬥飛機和遊輪,擁有相當強勁的武裝力量。 和傳統意義上高高在上、隻負責大批出售毒品原材料的大毒商不同,希伯來家族出售的都是經過最後加工過的,純度很高的半合成、合成式毒品。不僅如此,他們還親自參與紐約及其周邊地區的毒品零售行業,他們控製著一大批小毒販,混跡於幾百家夜總會、pub、酒店和街頭公園,向癮君子們銷售小袋化學類毒品和大麻。 一般來說,小毒販從毒品中賺錢的方式都是賣“摻水貨”,比方說希伯來家族給他們一百克海洛因,他們將這一百克分為十袋,每袋十克,然後另外摻上九十克的葡萄糖、澱粉、麵粉甚至是滑石粉。然後他們可以將這一小袋一百克的混合物賣出五十克純海洛因的價格,從中賺取五倍到六倍左右的高額利潤。 這種混合物有時是十分危險的,葡萄糖之類的東西吸進去最多給人一種“不得勁”的感覺,但是換成滑石粉,就足以致命了。希伯來家族為了將毒品銷售的利潤最大化,默許甚至是縱容了小毒販的這種做法,導致很多資深癮君子——通常是已經發展到靜脈注射的重症吸毒者——因此而一針致命。 這種殘忍的做法使希伯來家族在短短十幾年內積累了大量資金,而約翰?希伯來,就是這種做法的主要倡導者。 他現在的樣子是如此狼狽,完全沒有了以往一擲千金的富豪風範。幾個g.a的人用槍抵在他太陽穴上,一看埃普羅走進來,立刻把他往地上一按。 約翰?希伯來不由自主被推倒在地,破口大罵:“埃普羅!你要是敢殺我,我們的家族不會放過你的!……” 埃普羅走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領。 “我跟你說過什麽?別動我的孩子。”埃普羅頓了頓,聲音低沉得讓人恐懼:“你在g.a的地盤肆無忌憚生產毒品,打壓紐約周邊小幫派好奪取他們的盤口來販毒,這些我都可以裝沒看見。但是你想對我的孩子下手,這就不行。那孩子是我的眼珠子。” “但是他殺了阿貝爾!”約翰?希伯來狂吼道:“他殺了阿貝爾,我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希伯來家族作孽太多,這是報應。” “我們不會放過他的!就算我死了,其他希伯來也不會放過他!人命債隻能用人命還還!”約翰?希伯來眼眶眥裂,因為掙紮得太厲害,幾個人都差點沒按住他,險些被他站起來:“你今天可以殺了我,但是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也會——!” “到那一天,我就滅了你們全族,直到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姓希伯來。” 埃普羅舉起槍,對準約翰?希伯來的眉心扣下了扳機。 消音器一聲輕響,約翰?希伯來額間出現了一個血洞。刹那間他所有動作都僵住了,然後緩緩的倒在了地板上。 埃普羅輕輕呼了口氣,隨手把槍扔給手下。他動作是如此漫不經心,看上去就像隨便扔個小玩意兒一般,手下倒是慌忙珍而重之的收起了槍。 這時那個助手拿著手機快步走來:“埃普羅先生,董事會打來電話,馬蒂斯董事想要跟您說話……” 埃普羅接過手機,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截了當的說:“我剛才殺了約翰?希伯來,你們派幾個人過來收拾下現場。地址我會讓人發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