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偏偏是現在?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麽偏偏選在夏爾最需要她的此刻?


    菲菲撐開顫抖不止的眼皮,波動劇烈的心浮沉不定。


    對不起,對不起……如今,她已無法如願守護著他。


    直到間斷的爭論聲趨於平靜,始終緊捂著唇不放的泛白小手緩慢的滑下,哀傷的大眼直睇著行囊,確認收藏在裏頭的美好記憶未曾遭受汙染,她才能一並安心的攜走。


    這一離開,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何時是歸期……


    菲菲費勁的拉起行李箱,不讓它發出任何聲響,放輕了足音,步出房門,看向另一頭的主臥房。


    在那扇門的後方,夏爾正躲在房裏,獨自吞忍痛苦,默默舔傷。


    「夏爾,我走了……再見。」反覆抿咬的蒼白嘴唇張合著,含糊地告別。


    於是,菲菲駝負著最沉重的憂傷,一如秋季無聲無息的降臨,杳然離開了夏爾替她構築的小小避難所。


    她一離開,曾經是靈魂相係的私密空間,開始瓦解崩裂,支離破碎。


    哪怕是再輕微、再難以細察的舉動,隻要是來自於菲菲,夏爾都能感覺得到,那是命運式的召喚,宿命式的連結,難以言喻的靈犀牽引。


    夏爾站在房門後,打開門,望穿寂靜如墓室的客廳,越過這段距離,來到餘留著野薑花香氣的客房。


    這裏已然空蕩蕩。


    她走了,未留隻字詞組,沒有半點蛛絲馬跡,甚至連一個微乎其微的線索都沒有留下。


    關於菲菲的一切,彷佛是一場夏日春夢,虛幻而美麗,純真而不實。


    現在,他被迫從這場美夢裏醒來,醒得狼狽不堪,醒得粉身碎骨,醒得寧願死去也好過睜開雙眼麵對真實的空虛。


    他的胸口隻剩填塞不滿的黑暗空洞。


    他猜想,菲菲必定是聽見了肮髒汙穢的惡心事實。


    他猜想,菲菲對他的容忍限度已然抵達臨界點。


    他猜想,菲菲終於決定棄守對他的感情與執著。


    所以,夢不得不醒……不,不對,他從不作夢,從不!


    這隻是一場過於投入的遊戲,荒腔走板,脫離了他原有的規則與習性,徹底失控的遊戲。


    遊戲結束,如同以往,菲菲被他淘汰,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身邊,再也不會!


    忽然間,夏爾牽動嘴角朗朗的笑了,笑得不可遏抑,笑開繃得極硬的臉部線條,笑疼了肺葉,整座公寓都回蕩著冰冷而無意義的笑聲。


    陣陣笑聲掩蓋了靜謐,粉飾了空虛,也撕裂了最深沉的痛楚,宣告著遊戲終於結束。


    他,終於變成一隻獨角獸,回到屬於自己的華麗墓園,遭受命運女神放逐,獨自咀嚼孤獨……


    【第十章】


    象是寫滿告白的紙片被撕碎,化作一朵朵蒼白的雪花,落在來去倉卒的行人肩上,冰封了整座城市。


    巴黎,太美太憂鬱,時時有人為愛心碎,刻刻有人為情崩潰。


    菲菲猶記得,離開時她穿著一襲輕便的秋裝,如今歸來,又是一身厚重的禦寒厚衫,焦糖色的大衣支撐著她疲倦不堪的身體。


    出租車馳駛在雪夜中,將來自東方國度的嬌小身影送達訂製鋪。


    布利蕭夫婦給予她深深的擁抱,表達最真摯的關懷。


    短暫打過招呼之後,她片刻不停留,即刻轉往魂牽夢縈的小公寓。


    可是,公寓的大門牢牢深鎖,圓舞曲的旋律透過門鈴不斷吟唱,回應她的卻是孤寂清冷。


    菲菲背過身,倚著門扉,將額心抵靠在滿載著悲傷情緒的行李箱上,各種古怪的思緒開始醞釀。她臆測著,夏爾是否又開始過起荒唐的生活,是否又浸泡在酒精中麻痹自我……


    她難受的猛搖頭,企圖甩開那些負麵思考,沉澱紊亂的心緒。


    驀地,她驚憶起什麽,倉皇的起身,拖過快壓垮嬌小身子的行李,重新招了部出租車,直奔短暫熟悉過的學區。


    「皮耶?埃裏特?是我菲菲!」她扯開幹啞的嗓子,小手拚命拍打著門扉。


    「小姐,你來這裏找誰?」樓上的住戶聽見呼喊聲,納悶地下樓詢問。


    菲菲轉過頭焦急地詢問:「住在這裏的皮耶先生……我是來找皮耶先生的,請問你見過他嗎?」


    對方的神情透露著古怪,納悶地回道:「你不知道嗎?上個月這間公寓已經被警方封鎖,據說住在裏頭的一夥人全在幹些非法交易,還有國際刑警來搜過證。」


    「怎麽可能……不會的,不會這樣的……」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菲菲震愣如傻,發麻的柔荑握緊了行李箱的把手。


    「小姐,你還好嗎?」對方關切的問。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神情空洞的喃喃自語,拖著越來越沉重的哀傷行囊,淚落離去。


    菲菲站在街頭,旁徨的仰望著漫天的雪花,感受刺骨的冰冷一波波襲來。


    為什麽,天空黑得這麽淒涼?


    為什麽這個世界總是如此無常?為什麽總有無可預期的濃重哀傷等著擊垮我們?為什麽相聚之後,總是必須麵對分離?


    這裏不是巴黎嗎?幾世紀以來,令眾多藝術家以及文豪們為之陶醉,不願醒來的美麗城市,為什麽此時此刻看來宛若一座葬夢的墓園?


    菲菲倚著行李箱,渾身乏力的蹲了下來,淚水在眼中流轉,彷佛一瞬間被整個世界遺棄,深深的無助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將她困鎖在這裏,哪裏也去不了。


    「迷路了?還是弄丟了什麽?」


    一名俊美高大的陌生男人不知何時駐足在對街的燈下,站姿慵懶,嘴上叼著菸,雙手分叉在黑色毛氈大衣的兩側,充滿謎般的氛圍。


    菲菲茫然的左右張望,這才確定前方象是罪犯的俊美男人是同她說話。


    「如果你繼續蹲在那裏,等會兒要是一輛沒長眼睛的卡車轉彎開過來,你可能會立即被輾碎。站起來,要不就直接躺下去等死,你自己選擇一項。」


    從對街燈下飄來的懶散嗓音,不知是勸阻抑或是諷刺,男人象是捺著性子等著她作抉擇。


    菲菲思索著,零碎的記憶裏逐漸浮出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你是……」


    她憶起自己曾經見過這個男人,就在那個有著美好回憶的小公寓裏。


    當時夏爾神色略僵,對他愛理不理,兩人像是熟識多年的舊友,又好似交情不深,令人霧裏看花,摸不著頭緒。


    「你來遲了一步,那個道德淪喪的二十一世紀卡薩諾瓦已經毀了。」彷佛看透她遲鈍的醒悟,男人揭開謎底,懶得故弄玄虛。


    「你知道夏爾的下落?」菲菲抬起袖子抹去一臉狼狽,等待宣判似的焦急地喘息著。「請你告訴我,他人在哪裏?」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鐵宇鈞徑自抽著菸,目光充滿戲謔。


    「我、我知道你是夏爾的朋友……隻要你願意告訴我他的下落,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問題是,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事。」鐵宇鈞踩熄了短菸,直朝蹲在街角的小可憐踱近,一臉懶得多管閑事,卻又非碰不可的厭煩模樣。「我早猜到那小子肯定會玩出禍端來,可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他居然會栽在你這個純真的小綿羊手裏。」


    「請你告訴我夏爾的下落!求求你!」菲菲忍住啜泣,苦苦地央求。


    「你真這麽想知道?」


    「是的!」


    「那後果可要自負。」鐵宇鈞咧開率性的微笑,懶得多廢話,直接扯高這隻迷途的羔羊,順道勾過極輕的行李箱,動作一氣嗬成。


    「先生……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闖關。」


    「闖關?不,我要去找夏爾!」驀然煞住腳步,菲菲悶瞪著不知來曆、僅有一麵之緣的不羈男子,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


    「你要是不闖關,我保證你這輩子都休想再見到夏爾那小子。」


    「你到底在說什麽……」


    「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決心想救回夏爾,現在就立刻放棄,永遠別再提起這個人這個名字;如果你對他的心夠堅定,小小一個賭注,你也應該孤注一擲,不是嗎?」鐵宇鈞直接質詢起她的意誌是否夠堅定。


    「賭注……」菲菲忽然笑了,淚水卻泫然墜落,因為她忽然憶起當初夏爾亦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如何?」鐵宇鈞揚眉淡問。


    「無論前方阻隔著什麽,我都願意賭。」菲菲仰高讓淚水滌澈的大眼,不再遲疑,不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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