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中傳來埋伏於對麵高樓的狙擊手的聲音,這座距它最近的大樓也超過了六千英尺,風太大,天氣又太陰,狙擊非常冒險,幾乎不可能實現。 這棟國際金融服務公司的大廈下人頭攢動,貴婦打扮的女孩母親失聲痛哭,而女孩的那個富翁父親一刻也未停止過謾罵警方的無能。 初入警隊的褚畫和韓驍十分默契地同時跑開。不同的方向。 褚畫帶回了一個抱著公文包、西裝革履的小個子男人。他弓著腰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他既然……想找人談談……就給他一個……” 當時當地警銜級別最高的白人警長還來不及問這個年輕警員的姓名便衝他大吼,“連談判專家都做不到的事,你以為隨便找個人來就能蒙混過關?!” 褚畫努力調勻了呼吸說,“他可是家庭保險業務部的金牌銷售。” “會把事情搞砸的!”時間不多了,樓頂上的男人還在倒計時,白人警長幾乎咆哮起來,“你會把事情搞砸的!” “說句話!”褚畫狠推了一把身旁那個麵色有些詫然卻並不驚慌的小個子男人。 小個子男人下頜一抬,隻說了一句話就徹底說服了這個專製又剛愎的警長。 “去年我簽下了2億美元的保險訂單。” 挨家挨戶地敲門推銷絕對是門連談判專家都望塵莫及的藝術。褚畫與金牌銷售一同登上樓頂,小個子男人侃侃而談的模樣簡直有股子催眠般的魔力。 正當劫持者慢慢舉起手,放開了懷中的女孩——他的額心突然冒出了一個帶血的紅點,他的顱腦被子彈打穿了。 另一棟高樓上的韓驍奪過了狙擊手的槍,一擊命中,毫不拖泥帶水。 貴婦模樣的母親抱著劫後餘生的一雙女兒哭個不止,億萬富翁的父親則遞了一支雪茄給韓驍。他看似十分滿意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那些家夥都是隻會花納稅人錢的飯桶,隻有你是男人。 那個與過往一樣會擁有熱烈性愛場景的夜晚,褚畫出奇的不配合,盡管他沒有與過往一樣拳腳相向。接了一個漫長又冰冷的吻,韓驍不得不以粗魯的、近乎強暴的姿態去侵犯那具冷淡得甚至有些僵硬的身體。 連呻吟都沒幾聲的性愛過後,兩個男人赤身裸體地躺在一起。褚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從剛才開始他就拒絕說話。 “也許我是混蛋。”長久的兩廂沉默,韓驍出聲打破了這樣尷尬的局麵。他摟緊了懷裏的戀人,不斷撫摸起他那汗漉漉的身體,手指滑過他射精後半軟的陰莖,溫存地摩擦著那飽滿紅潤的龜頭,“可你的聰明更像一種投機取巧。一個保險金牌銷售也許根本勸服不了這個一心求死的男人。何況他已經癌症晚期。本就活不了多久。” 韓驍的邏輯顯而易見,真正的警察智慧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最快速地評估出一個人的生存價值,根據風險和成本作出選擇。說完最後一句,決定睡了。他說,“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可以收起獠牙利爪為人撕碎,也可以反而行之將自己喂肥。” 褚畫似乎完全倦於和對方爭辯那個金牌銷售是否能夠成功說服男人放棄對人質的劫持,這本就是有些聽天由命的味道。 “你的話我隻同意關於‘混蛋’的那一句。”推開那隻置於自己下體的溫熱手掌,他背過身去,閉起了眼睛,“一個人的生死不是統計學,你至少該給他一次獲得拯救的機會。” 那樣的可視條件下6000英尺的狙擊他同樣做得到。 ※ ※ ※ 褚畫坐於辦公桌後,一麵心安理得地嚼咽著屠宇鳴給他買來的熱狗,一麵順手在警方的資料庫裏調取康泊的資料。 屠宇鳴是對的。 這個男人的資料不可思議地既少又陳舊,僅有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以及一些關於他和他第一任妻子的婚姻信息。 康泊的第一任妻子是一位鼎鼎有名的精神病學家,也是一個離異後獨自撫養一雙女兒的四十歲女人。這個名為葉賽寧的女人甚至和當時的司法部長是多年摯友。她試圖去接近並治療一個關於精神病院中一直企圖自殘甚至自殺的少年,結果……她迷上了他,不遺餘力地把他從精神病院解救了出來,並且在一個迷人的春天晌午成為了他的妻子。第一任。 然而就在他們結婚的同一年,一個淒瑟的秋天夜晚,她和前夫所生的女兒葉茵發瘋似的用水果刀刺向了她。她被刺死在放有玫瑰浴鹽和一池溫水的浴缸裏,身中三十餘刀。 年輕警探一眼不眨地看著一張照片長達兩分鍾之久,生菜咀嚼在口中的“嗤嗤”聲響漸漸止了,烏黑清澈的瞳仁瞠得幾乎落出眼眶。他甚至忘記了吞咽,直到油炸熱狗上的玉米漿滴在他的鍵盤上。 “操!”褚畫罵出一聲,然後抽出紙巾胡亂地擦拭起自己的鍵盤。玉米漿仍然很燙,觸及手指的熱度又引來了這個男人的低罵,“操,燙死了!” 屠宇鳴仍是對的。 禇畫是個足夠驕傲自負的人,在刑偵的工作上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外表也是如此,但是方才,他發現自己在一個男人麵前居然會以“一敗塗地”的方式甘拜下風。 死者、嫌疑人、律師、證人,年輕警察每天與形形色色的男人或者女人打交道,看到過各種各樣英俊或美麗的男人或女人,已經沒有什麽樣的麵孔能令他眼目一亮。 但他從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 而且這個男人還是一個右腿跛足的殘疾人。 褚畫發現幾乎所有的照片中,康泊都一手握著銀色的金屬手杖,一手握著鈴蘭花束。 看上去這是他很喜歡的一種花。 照片上的康泊應該隻有二十二歲,距今已有十餘年。他戴著鑲有蕾絲花邊的無簷便帽,在一個同樣身著白色禮服的中年女人身旁眯眼微笑。上了些年紀的女人談不上多麽漂亮,可眉目溫和氣度雍容,攜著一泓湖水也無可比擬的嫻靜與淡雅。她是他的第一任妻子,葉賽寧。 而那個微笑模樣的康泊,美輪美奐得像個精靈。頭發及肩且顏色很淡,發質看上去異常光澤柔軟。男性的堅強硬朗在這張臉孔上尋不到絲毫蹤跡,而女性的陰柔嫵媚卻未嚐令人感到突兀。因為當時的他非常年輕,稍顯稚氣的臉孔不可避免的帶有了些許中性色彩,但從那寬闊的肩膀和幅度很開的手又能看出,他已經是個非常高大的男人了。 他像那喀索斯2倒映在湖水中的影子而非本尊,不具人間煙火的氣息;或者像中世紀暴虐的疫疹,美得讓人渾身戰栗;總之,無論禇畫怎麽觀察怎麽聯想,這個人一點不像一個會殺死了十二位美麗女性的變態,或者謀殺自己的妻子奪得遺產的混蛋。 褚畫移動手指,又點開網頁上幾張縮小了的照片——隻有一張給予了他的大腦斧柄般的重擊。 康泊在親吻一隻蝴蝶。 或者說,是那隻蝴蝶忘卻了可以棲息的鈴蘭花,主動向他索吻。 簡直像一場淒美的、而又毛骨悚然的愛情。 一個男人怎麽可以生有這麽勾人的唇角,不笑自翹的弧度仿佛玫瑰花起皺的邊緣。 而那隻蝴蝶。 那隻蝴蝶以采食蜜液的姿態停留在他弓形的唇緣上,探出長長的喙管,以口器與他對吻。 年輕警探兀自震愕的時候,他的搭檔又跑來敲了敲他的辦公桌。 抬眼瞥了一眼露在門口的那張長有明顯燒傷疤痕的臉,努了努嘴又把視線移回計算機前,“別總圍著我打轉,你的暗戀已經天下大白。” 屠宇鳴唇角一勾:“新任的總警監找你。” 褚畫愕然:“誰是新任的總警監?” “韓驍。”屠宇鳴做了個與“性”相關的下流手勢,又把淫猥的目光瞟向了褚畫的下身,繼續眉飛色舞地挑釁著,“他的‘老二’到底有多厲害,居然能憑借這個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裏一路高升?” 情緒控製對現在的褚畫來說,越來越像是個難以攻克的難題。心裏的不痛快纖毫畢現於眉眼唇角,一張挺好看的臉繃緊著不回話。 “我想這個問題,你的身體一定最有發言權。” 褚畫端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朝外走去,卻在與堵於門口的男人擦身而過的瞬間,狠狠出手給了他一拳。 胃部遭到不遺餘力的一下擊打,屠宇鳴弓起身子罵罵咧咧起來,可對方神清氣爽頭也不回,隻說,“我才是上麵那個。” “婦德,一個男人的婦德總是令人肅然起敬!”忍過了身體的疼痛,屠宇鳴毫不介懷地在他身後大笑出聲,笑聲裏摻雜著一種莫名的嘲諷與不滿,“如果不是當初你故意讓他,這會兒佳人在抱、步步高升的人應該是你。” “蠢貨。那不是婦德,而是虛榮。”褚畫稍稍側過臉龐掃了對方一眼,眸光冷淡而神色坦然地說,“我喜歡追逐勝過等候。我需要他在我的前方。” 作者有話要說:1共情,又稱“移情”“投情”。指的是指的是一種能深入他人主觀世界,了解其感受的能力。簡而言之即是“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地了解他人的情感及思維。2這個典故早已耳熟能詳了,但作者還是決定解釋一下:那喀索斯(narcissus,意為“水仙花,自戀者”),美少年那喀索斯愛上了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每日駐足相望茶飯不思,最後憔悴而死,化為一朵水仙花。 第5章 蝴蝶紋身(5) 自警校開始,韓驍確實一直都在褚畫的前方。 但褚畫從未想過,前方的那個人走得太遠,已近遙不可及—— 他們同樣年屆而立,韓驍馬上就會是少校,而自己仍然是中士。 分水嶺似乎是兩年前那個隻有獲得推薦的警校精英才有資格參加的警察比賽。好比拳王爭霸的血腥擂台,來自各個州、市的年輕警察在槍械技能、綜合格鬥、實戰演習等警務項目上以體能與技能互相拚殺,但隻有一人可以笑到最後。國防部長和各個州市的警察局長全都在觀眾席上,優勝者無疑可以獲得巨大的榮譽與褒獎。 比賽的前一天韓驍提出要同他做愛。 褚畫怕身體的疼痛會影響第二天的發揮,沒讓。 但是晚餐裏用伏特加烤的牛肉讓他有些神誌不清了。不斷升溫的身體讓抵抗變得可有可無,褚畫簡單地掙紮了下,就任憑對方將自己的衣服脫得一幹二淨,將自己臉孔朝下地摁壓在柔軟的床上。 韓驍一麵輕柔地親吻身下男人的耳廓與脖頸,一麵在他耳旁信誓旦旦:隻放進去,絕不抽送。 褚畫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就感到腰部被人抬高,臀縫被人掰開。 狹窄的甬道突然被戴著安全套的龜頭充塞擠滿,沒有經過潤滑,他的戀人就這麽進來了。韓驍守信地沒有抽動陰莖,隻是用全身的力量將他壓於身下,緊抱在懷。倆人結合的地方由於褚畫難以自抑的輕顫一並顫動起來,酥麻溫暖的感覺一波一波地襲來,像電荷的流動,像相吸的磁極牢牢粘結彼此。 褚畫闔起眼睛,滿足地、舒服地昏沉睡去。 但是第二天起床後他發現,床上有血跡與汙跡,自己腰疼得站都站不起來。 槍械技能的展示上,百發百中的韓驍和連千米狙擊亦不在話下的褚畫分數始終交替上升。他倆遙遙領先,將一眾年輕警察全都甩在了身後。 褚畫本來沒想讓韓驍,更何況他覺得對方對自己的“迷奸”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無賴行徑”。兩個人的近身格鬥像以往那麽多次性愛前戲一樣真刀真槍的肉搏廝殺,因心情不爽而發揮超常的褚畫甚至稍占上風。直到韓驍突然不顧被扣分的危險探身向前將他摟抱了住,他在他耳旁輕輕吹出一口熱氣,以一個極為朦朧曖昧的聲音說道,“我知道那個蝴蝶紋身來自何處,那讓我惡心。” 那個瞬間褚畫的大腦完全被抽離成了真空。 他瞠大眼眸,靈魂出竅,以一種繳械投降或者束手待斃的狀態望向對方——韓驍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他,猛然一記掃腿踢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觀眾們希望看一場勢均力敵的精彩比賽。耳膜瞬間發出的破裂般的嗡鳴聲,連同來自四麵八方的惋惜與叫喊聲匯成一股湍流,推推搡搡,又覆沒過他的頭頂。褚畫本想起身繼續,但是一陣強烈襲來的沮喪感讓他頭暈目眩,呼吸塞阻,他想張口吸進一口新鮮空氣,結果卻想嘔吐。 步履艱難地搖晃幾下,又踉蹌倒向地麵。 一個醫生及時走上台去,想將看上去不太好的男人扶至場外。卻挨上對方狠狠一下重推。 視線前跳躍過離奇的白色斑點,像最後一盞燈燭,像太陽嚎啕的黑子——那一下結結實實的頭部重踢讓褚畫短時間的失了明。 拒絕任何人的攙扶,他慘白著一張豆大汗珠漉漉滑下的臉,摸索著牆壁自己走進了休息室,那模樣就似在摸索人類遺址。腳下是地磚鋪就的平坦的路,可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以為自己正在黑暗中拾級登頂——可是天國在哪裏?天國似乎永遠不可企及。 兩手叉腰站於一旁的是他的搭檔屠宇鳴,而那個男人一點兒也沒打算上前搭一把手。他隻是由始至終黑著臉罵他是個“蠢貨”,一聲亢奮過一聲,顯得異常義憤填膺。 韓驍是當之無愧的精英,是那場比賽笑到最後的人。 後來李曼琪不止一次地對人說起,當時她和父親坐在看台上,正是韓驍那個異常矯健敏銳的蹬地踢腿,讓她芳心暗許。 或許是出於陰謀者的內疚,或許是出於勝利者的仁慈,比賽結束的那天晚上,韓驍破天荒地同意褚畫操自己的口。這是以前他接受對方的口交時是絕對不可以做的行為,以他的口腔為送胯抽送的對象會遭到嚴厲的懲罰——韓驍會毫不客氣地咬他的老二。 褚畫一麵愉快地呻吟一麵高頻率地在韓驍的口中送動自己的陰莖。他粗暴地扯著他的頭發,用碩硬的龜頭擠壓他的舌根與喉管深處。高潮來臨的那刻,他迅速脫離了他的口腔,將粘著唾液的陰莖端口對準戀人那張棱角分明的精英臉孔。 濁白的精液射了一臉,劃過這個男人的鼻峰與唇角,以狼狽的模樣流淌。 盡管酣暢淋漓地發泄了性欲,他仍舊感到十分沮喪。 不為輸掉了比賽,為別的。 ※ ※ ※ 一旦看見自己情人的臉,他馬上就把康泊給忘了。 “你剛才吃了什麽?”韓驍向他的臉孔伸出手來,褚畫賭氣似的往後一避,試圖避開與戀人的肢體接觸,結果還是稍慢半拍——韓驍那指甲齊整的指尖恰好刮蹭下了沾於他唇角上的玉米漿。 “別再吃垃圾食品了,這對你的健康和身材都無好處。”韓驍抽出紙巾擦了擦手指,挑著玩味的笑容望向了褚畫的小腹及恥骨處,開了個玩笑說,“你知道,我隻對後者介意。” “我願意。”褚畫挑眉笑了起來,白皙圓潤的牙齒恰到好處地露出八顆,“我對垃圾情有獨鍾,好比對你一樣。” “又好比我愛死了你的粗魯與刻薄。”韓驍一聳肩膀,大方地接過情人露著針尖鋒芒的話茬。見對方虎著一張臉全無反應,他走上前,以拇指、食指一掂他的漂亮下頜說,“昨天回去之後我反省了很久。我意識到比起我的職位,我更不能失去的,是你。” “所以?你打算告訴你的未婚妻,你每次聽她叫床的時候心裏都想著一個男人?” “是的,即使是那樣的時候我仍止不住地愛你。但是,”韓驍注視起褚畫的眼睛,目光筆直而口吻認真地說,“曼琪是國防部長的女兒,同時也是無辜而弱小的女孩,為了盡可能地不讓她難堪,身為男人的我們必須花更多的時間與耐性來解決這個問題,” “你在撒謊!”褚畫眼睛輕眯,以一種挑釁而懷疑的目光望著自己的戀人。他努力地表現出耐心,直到等到韓驍把話說完才冷笑出聲,“短短一句話的時間你已經下意識地抿了兩次嘴唇,你筆直注視我的眼睛隻為刻意控製眼神的閃躲。每個人都希望事業和愛情能兼而有之,但這遠不容易實現!李曼琪和我,你隻能選擇一個!” 嗓門不小,他存心要讓周圍人都聽見,其中也不乏孤注一擲的偏激與惡作劇般的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