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門嘎吱推開。


    室內是出人意料的溫馨,柔軟舒適的波西米亞風地毯,昏黃令人心安的暖色燈光,以及溫暖床榻上,眉眼柔順神情卻有幾分呆滯的老婦人。


    林酒酒沒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個闖入者,她飛快地詢問出口。


    老婦人僵硬地轉頭,看見她時愣了好久好久。


    久到林酒酒足夠將她細致地打量一遍。


    她是個很明顯的西疆人,長而卷的睫毛,深陷的眼窩和略淺的瞳孔,薄唇。


    歲月沒奪走她的美貌和秀麗,隻在她臉上留下了些許滄桑和苦楚。


    她和徐聞訴長得很像,卻有著徐聞訴沒有的溫和。


    老婦人終於回過神,朝著她招手,用西疆語同她說話,嗓音沙啞:“來。”


    “你是徐聞訴的母親?還是祖母?”林酒酒這才發覺她好像聽不懂中文,又生疏地用西疆語回問。


    她難以分辨。


    因為對方老得太厲害了,似乎已接近死亡,藏在被褥裏的身子都是佝僂的。


    裹在睡袍中的皮膚似乎都是疤痕。


    “是媽媽。”


    老婦人朝她裂了下嘴角,“過來呀,孩子。”


    林酒酒看到裏頭並沒有幾顆牙。


    怪不得她的臉上全是褶皺。


    “阿姨好~”林酒酒朝著她的方向走過去,將門輕輕闔上,溫順乖巧地站在床邊,攥住她的手。


    離得近了,她才看出老婦人藏起來的肌膚都是壞的。


    似乎是被灼傷,皮膚組織已經爛得差不多,很像歐美電影裏的喪屍。


    “叫什麽名字?”


    老婦人好像很喜歡她,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背,眼底是樸實的慈愛。


    林酒酒拖了把凳子過來坐下,輕聲說:“叫酒酒。”


    她不知道怎麽用南疆語說自己的名字,便字正腔圓地教她讀。


    老婦人在嘴裏念了好幾遍,稍稍有點漏風。


    林酒酒便開心地彎起眼睛,把腦袋貼在她掌心讓她揉:“這麽晚了,阿姨該睡覺啦。”


    老婦人顯然也很高興,唇角微微揚起點弧度。


    聽到這話時卻虛弱地抬手,指向窗戶:“風。”


    “阿姨想吹風?”林酒酒上道地站起身,朝著窗戶的方向走去,“可是夜裏還挺涼的,阿姨不會吹感冒吧?”


    不過室內確實有點悶,她嘟囔著開窗通通風也好,手指正觸碰到黑色的厚重的窗簾,聽到門口傳來道陰沉沉的嗓音:“別動!”


    她確實沒動,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僵硬。


    不過不是因為徐聞訴的嗬斥。


    而是因為窗外的景象。


    偷過這條細微的小縫,她同窗外的被吊著的女人對視上。


    圓睜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球外凸,麵色發紺,舌頭外伸,脖頸上的細鋼繩似乎已經切斷了她的皮肉。


    這個女人她見過。


    就是在樓下被踹翻的失蹤的“看門狗”。


    林酒酒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個場麵。


    像是看見了地獄。


    像是近距離觀看恐怖電影。


    她幾乎是轉瞬咬住自己的舌頭,迫使自己從眩暈中清醒過來,將這條微不可見的縫給拉上,轉頭眨眨眼睛輕啊一聲問:“為什麽不能開窗?晚上太冷了嗎?”


    “誰讓你進來的!”


    見她麵色如常,徐聞訴細微地鬆了口氣。


    他沒料想到這麽個小白花似的女人會在這種方麵偽裝得這麽好,怒氣衝衝地上前幾步,死死瞪著她,眼底有殺意,“你想幹什麽?!”


    “你好凶。”


    林酒酒揉揉眼睛,求助般往老婦人身旁靠,嗓音無辜又天真,“我隻是走錯路了而已嘛。”


    兩人用的是中文交流,老婦人大概聽不懂,卻也知道大概說得不是什麽好話。


    她伸手輕揉了下林酒酒的腦袋,抬頭叫了聲:“阿訴,你別怪她,我想找個人陪我說說話。”


    林酒酒求生欲很強地往她懷裏拱,但想到她身上的傷勢,沒敢用力,隻朝徐聞訴可憐兮兮地閃著淚花:“對不起。”


    “媽。”


    徐聞訴沒脾氣了。


    他麵色陡然變得溫和,伸手給老婦人掖了掖被子,“你想找人說話,可以找我說的,我一直都在。”


    老婦人也摸摸他的頭發:“你太忙了,我想讓你好好休息。”


    “您才應該好好休息,”徐聞訴將溫水遞到她手中,“今天已經很晚了,您該睡覺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老婦人點點頭,目光卻看向林酒酒:“明天你也來,好嗎?”


    林酒酒忙不迭點頭:“當然啦阿姨,我明天肯定會來的。”


    這句話就好似今夜的免死金牌。


    開玩笑,免死金牌誰不要啊。


    “走吧。”


    徐聞訴五味雜陳地看了她一眼,語調總算放輕鬆許多,“出去聊。”


    林大小姐總算久違地認識到自己是個俘虜,蔫頭蔫腦地跟出去,腦中卻止不住地浮現剛剛看到的景象。


    如若她沒瞧見那幕,可能會覺得徐聞訴真真是個大孝子。


    然而現在不同。


    她不覺得一個正常人會將人吊死在母親窗前,更不會連窗戶都不願意給母親打開。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老婦人大概也不知道徐聞訴幹的是什麽惡心人的勾當。


    他裝作對母親百般嗬護,卻其實更像用某種方式囚禁她。


    什麽人會囚禁自己的母親呢?


    她不明白。


    “都看到了?”


    走廊裏很黑。


    徐聞訴靠在牆邊抽煙,嗓音低低地問她,帶著點挑釁的笑,“覺得怎麽樣?是不是跟你們這些大小姐的雍容華貴的媽媽不一樣?是不是覺得她很恐怖?你運氣好,沒看見她發瘋的樣子。”


    林酒酒猶豫了下,禮貌地回答他:“我沒媽。”


    徐聞訴:“......”


    他倒是忘了這一茬。


    不過這個回答並沒能讓他好受點,他狠狠地抽了口煙,然後在牆上撚滅,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走:“我倒希望我也沒有。”


    林酒酒不知道是老婦人救了自己,還是她這句“我沒媽”救了自己。


    她在走廊上靠著,消化了許久,腦中散不去的詭異畫麵。


    半晌又推開那扇門,把燈調暗些,輕輕地在老婦人額頭上落下一個吻說:“晚安,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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