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實驗做了一會兒，剛才師姐說有人找他的事情便被他忘到腦後去了，又過了一會兒，又一個師姐在外麵喊他，“小林子，有人找。” 林景又應了一聲，道，“我這裏還有一段時間才完，讓他等。” 因為進培養間要消毒，所以每次進去他就會把一切完成了才出來，等他做完實驗從裏麵出來，其實已經是過了大半個小時了。 雖然有空調，但是穿著厚厚實驗服的他依然覺得熱，額頭上起了一層細汗，去洗了手就把實驗服解開，然後拿手抹額頭上的汗。 因為太熱，熱得他腦子發暈，他已經又把有人找他的事情忘到腦後去了。 他最近好像被大師兄給傳染了一樣，除了實驗上的事，其他的事情總是容易被他忽視。 於是一個聲音響起，他就像被驚雷給炸了一下一樣。 那是一個非常好聽的男聲，清朗裏帶著沉穩和磁性，他喊他，“林景！” 林景回頭去看門口，看到了站在那裏的男人。 林景有一瞬間是不可置信的，他慌張地看了他兩眼，像是受到了什麽大的驚嚇，飛快地跑進裏間實驗室去了。 來找他的人顯然被他的一係列動作而驚到，趕緊跟過去，叫他，“林景！” “你在外麵等等！”林景頭也沒回，進了裏麵的實驗室就把門關掉了。 裏麵做實驗的一個師兄一個師姐都奇怪地轉過頭來看他。 而且因為裏外兩間實驗室中間的牆壁鑲嵌著一塊大的可透視玻璃，所以從外麵是能夠看到裏麵的情景的。 陳曦站在那裏，看到林景慌亂地把實驗服給脫掉，然後又拍了一下臉，還問師兄，“我臉色差不差？” 師姐笑話他，“你相親去呢，你那臉色，有什麽時候好過麽？要是有一部電影叫餓死吸血鬼，我推薦你去當主角。” 林景滿臉黑線，看了師姐一眼，悶悶道，“有那麽差麽？” 師姐笑道，“你以後最好按時吃飯，要是再暈倒之類，我們都懶得給你喂葡萄糖了，直接一勺子丙烯酰胺讓你死翹翹，免得看一個披著人皮的骨架在麵前晃心裏寒得慌。” 林景不說話了，師姐的誇張的比喻讓他無言以對。 師兄笑看林景不說話，林景把實驗服放進一邊的櫃子裏，然後才過來開門，陳曦站在門外，看到他就又喊了一聲，“林景。” 林景微低著頭，低聲“嗯”了一聲，然後腳在地上戳了兩下，那是他很緊張的表現，卻故作鎮定，問道，“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來了？ 仿佛兩人的分離不是四年之久，僅僅是短暫的幾個小時或者一天，而說出這句話再正常再順暢不過。 在和陳曦最初離別的時候，林景想過千百種兩人再度相見的場景，之後分離的時間太長，他已經沒有心思來想兩人再度重逢時候的情景是什麽樣了，但是，兩人此時的相見如此的平靜，卻是他從沒有想過的。他以為他會心情激動地衝過去指責他為什麽沒有消息，以為自己會哭著訴說自己的相思，但是，這些都沒有出現。 陳曦變化了很多，像是又長高了一點，皮膚也變黑了，明明五官沒有什麽變化，但是一眼看過去，卻和高中時候的稚嫩絲毫不一樣了，那是因為氣質不太一樣了吧！ 高中時候的陳曦明朗，像是三四月的陽光，現在的他已經褪去了那一層明朗，身上蒙著一層沉重，已經不能用陽光來形容了，他成熟了好多，眼神深邃，神情深沉，嘴唇也不是少年時候那種花瓣一般的漂亮的唇了，而是帶著一絲涼薄一樣地堅毅。 真的，這個人已經和以前的那個陳曦判若兩人了。 林景不想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來，心裏泛起一種幾乎要壓抑不住的莫名的疼痛。 他不得不逃跑，來給自己多一點的時間築起心裏的堤壩，不要讓他的整個人被此時的這種驚喜或者是隨著驚喜洶湧而來的悲傷疼痛衝垮掉。 他平時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穿著和長相，但他此時卻為此而慌張起來了。 他知道自己瘦得幾乎脫形，肯定不好看的，他此時的確有擔心陳曦會在看到他之後失望了。他怕陳曦在心裏說自己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他不再愛自己了。 時間總會改變太多東西。 她會讓記憶在朦朧裏變得更美，但是當乍然相逢，現實的殘酷往往會讓人措手不及，失望似乎總是初戀情侶之間多年後相見的最主要感受。 而林景，不會想要陳曦對他失望。 陳曦目光深深地看著麵前的林景，林景比高中的時候長高了一些，隻是更瘦了，下巴尖得仿佛要刺破皮膚，而且因為瘦而臉顯得特別小，從而讓那雙黑亮的眼睛顯得更大了，他穿著有點大的白t恤，讓人覺得那衣服是架在一個架子上的，看起來空蕩蕩，他真的是瘦到讓人驚心的地步了。 他怎麽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像是熬著生命一般地熬著自己，除了那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他的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脆弱和灰敗。 陳曦看著他，心都痛了，他說道，“你都沒有好好照顧過自己麽？” 林景驚了一下，囁嚅道，“有啊！” 然後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林景繼續拿腳戳著地板，他對著現在的陳曦，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直到師姐出來，看著陳曦，向他點頭笑了一下，對林景道，“你也不請人家去休息室坐一坐，在這裏站著做什麽，擋路啦！” 林景不好意思地對師姐笑了一下，然後要對陳曦說去休息室坐坐，陳曦就已經開口了，“你有時間嗎？要不回市區裏吧！” 林景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自己的實驗，對他說道，“那你先去休息室等我一陣，我先把實驗安排一下。” “好。”陳曦應了一聲，然後跟著林景去了休息室，休息室就在旁邊不遠，裏麵中間擺著一個大會議桌，圍著牆全是帶著桌子的書架和櫃子，靠窗戶那邊放著一個長沙發，如此簡單而已。 林景把公用電腦打開，對陳曦笑了一下，“你要是無聊就上網吧！” 陳曦看著他道，“就這樣等你就行。” 林景的目光不想從他的臉上移開，但是又不大敢看他，於是目光閃爍了一陣就出去了。 等林景收拾完東西再去休息室找陳曦，陳曦正和一個師姐聊天，聽他們的話，看來師姐是把自己的什麽都出賣了，還說自己上次低血糖在實驗室暈倒的事情。 陳曦臉上帶著一絲笑容，那種神情簡直是帶著魅惑的，完全是殺人於無形，林景看師姐那個樣子，估計已經淪陷了。 林景去自己的櫃子裏拿了背包，然後對師姐道，“師姐，我今天不做試驗了，明天再來，已經給大師兄請了假，我先走了啊！” 陳曦便起了身，對師姐說了句“再見”，然後跟著林景一起出了門。 這是國家重點實驗室，在高新區，外人要找到這地還真不容易。 兩人往外走，林景就問陳曦，“你怎麽找過來的？” 陳曦以為他是問自己如何來找他的，便回答道，“知道地震了，我擔心你，就回來了。” 林景略微吃驚地瞥他。 陳曦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我就先看看你，過幾天又要回美國去參加畢業典禮。” “又要走嗎？”林景自己沒有發現自己流露出來的那種失落和不舍，不過陳曦能夠感受到，他真想在此時就給林景一個安慰的親吻，所以，他伸手握住了林景的手，林景並沒有掙脫，就由著他牽著，陳曦的手掌寬大溫潤，上麵帶著細細的繭子，那種溫度和力度都讓他安心。 陳曦眼裏是溫柔的笑容，對林景說道，“我畢業了就會回來，以後都陪著你不會走了。” 林景低聲“嗯”了一聲，有種想要熱淚盈眶的感覺。 如此簡短而又親密的話語，仿佛那四年的時間斷層並沒有出現，兩人是昨日離別今天又見麵的戀人。 時間不曾在他們身上刻畫下深刻地讓人無法承受的思念印痕。 也不曾在他們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兩人的關係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產生一絲變化，一切一如當初，一如當初的濃情蜜意與溫柔繾綣。 這一刻，林景是感動的，感動到眼眶發熱，眼睛濕潤。 他感謝陳曦給予他的這份美好的愛情，這世界上有一份感情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改變而改變，他們因為激情而在一起，因為內心的執著與修養，因為將對方定位在心裏獨一無二的位置而讓這份感情永遠重要，因為對對方的包容和對這份感情的反思而讓這份感情永葆青春，不會老舊死去…… 林景為此覺得這份感情將是他的一生的最大的財富。 那是得知我幸的一種無法強求的財富和美好。 他將陳曦的手反握地更緊了，然後說道，“我騎自行車來的。” 陳曦看了他一眼，道，“你會騎自行車了嗎？” 林景點點頭，“大一就學會了。” 陳曦笑道，“有後座嗎，我騎自行車帶你。” “會違反交通規則。”林景道，又問陳曦，“你怎麽來這裏的？” 陳曦笑了一下，“打車過來的。” 林景不清楚陳曦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裏的，他此時也不想問。 “我們坐公交回去吧，把自行車留這裏。這裏根本不好打車，有時候等半小時也等不到一輛。”林景說著，拉著陳曦走出實驗中心的大門。 一路行來都是幽僻的路，陳曦道，“這裏看起來不太安全。” “是呀，經常有搶劫案發生。不過我倒沒遇到。”林景隨意回答。 兩人走了十幾分鍾才到公交站台，上車的時候，林景拿公交次卡刷了兩次，然後拉著陳曦坐後麵的位置上去。 兩人一路行來，隨意又熟悉，林景原來還忐忑的心也漸漸地平靜下來了。 因為之後兩站上車的人比較多，有老人在，林景便讓了坐，陳曦坐在後麵一排外麵，就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有好幾個人看了兩人幾眼，林景並沒有躲避，相反將陳曦的手握緊了。 陳曦回來了，林景想，他不想再和他分開了，真的再也不想了。 他再也不要回到以前那種想人想得莫名其妙掉眼淚的情況，再也不想想他想得以為他就在身邊，但是當伸出手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邊什麽也沒有，那種傷心的狀況他再不想經曆。 第99章 相處 此時是下午三點多鍾，林景最近沒睡好，精神狀態不佳。 兩人在學校附近下了車，然後進了一個咖啡廳。 陳曦選了咖啡廳裏麵比較隱蔽的位置，有綠色的藤蔓遮掩住外麵的視線，米色格子帶花紋的桌布，插著百合花的細頸花瓶，寬大柔軟的布藝沙發也是淺色的，林景坐上沙發便覺得精神為之一放鬆，好像原來支撐起身體的骨頭都一下子軟了下來一樣。 服務生拿了menu來，坐在林景對麵的陳曦道，“吃些東西吧！不要冷飲，要一壺熱茶怎麽樣？” 他柔和的音調似乎比這間咖啡廳裏的音樂還要來得動聽。 林景點點頭，半趴在桌子上看著陳曦的手指發呆。 看來陳曦這幾年估計也在吃苦，高中的時候，他的手指雖然因為打球而顯得有些粗糙，但是卻不像現在這樣布著繭子，而且手背上好像有燙傷的痕跡，那一塊肉比別的地方顏色要淡不少。 林景心裏泛起淡淡的心疼，很想伸手將陳曦的手捧到自己的手心裏來。 陳曦點了三明治和意大利炒麵，然後要了熱牛奶，又要了一壺水果茶。 服務生走了，他便伸手將林景放在桌子上的手握住，聲音柔軟而緩慢，道，“這幾年，你還好嗎？” 林景直愣愣地看著陳曦，黑黑的眼裏帶著一絲懷念傷感的迷蒙，道，“還好啊！就是每天上課做實驗，我們畢業答辯已經過了，大家等著畢業，寢室裏大家一天到晚打牌聚餐，我參加了幾次聚餐就不想參加了，還是做實驗比較好。” 陳曦撫摸林景的手指頭，林景的手指纖細到幾乎沒有什麽肉，這讓他心疼到鼻子發酸，卻依然要露出笑容來，對他勸道，“同學聚會還是要參加的吧！” 林景微微嘟了一下嘴巴，於是神色上帶上了點隨意可愛，他抱怨道，“每次都吃火鍋，我吃一次拉兩天肚子，就再不想去了。” 陳曦憂慮地看他，“腸胃不好嗎？還是少吃火鍋比較好。” 林景朝他笑，“我知道。” 然後又問陳曦道，“你怎麽樣？這幾年怎麽過的？” 問出這句話，林景恍惚了一下，是呀，他其實和陳曦之間有四年的分別，這四年裏，陳曦是怎麽過的呢，過得好嗎，遇到了哪些人，難熬的時候怎麽過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