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棚子裏的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哭的是沒救回來,丟了命,官兵立馬把人拖到城外去埋,城外挖了十幾個深坑,死人丟下去,倒上幾筐生石灰子先蓋住,再有死的,接著往下丟,一個坑滿了,就填上厚厚的黃土,再填另外的坑。


    林杏覺得,明年城外那片地兒的黃花蒿,一定長得格外茂盛,說起來真奇妙,這些人是因瘧疾而死,他們的身體滋養出繁茂的黃花蒿,卻正好能治這種病,因果循環實在說不清。


    親人死了,自是要哭的,哭的撕心裂肺,而那些活了的,卻忍不住歡喜的笑,那些生死未卜的,心懷忐忑,愁眉緊鎖,來回的跑著,一筐一筐往席棚子裏送黃花蒿,就盼著能把親人救回來,這時候沒有惜力氣的。


    這小而簡陋的席棚外卻是人生最真實的舞台,上演著一幕幕悲喜劇,人是種奇怪的動物,感情細膩豐沛起來,一點兒小事也容易感動的流淚,一旦冷酷起來,比任何生物都無情。


    自己屬於遊離在兩者之間的,感情並不豐沛,也不算冷酷,用安然的話說,自己不是無情而是涼薄。


    涼薄有什麽不好,涼薄可以清醒的站在所有人之外,看著他們,林杏覺得,涼薄了就好像站在上帝的角度,俯瞰世人,有道是無人不冤,有情皆虐,人生本來就是如此可笑。


    杜庭蘭遠遠望著石墩子上的人,她閑適的坐在那兒,唇角噙著個淡淡的笑,淡的幾不可見,卻帶著明顯的嘲諷之意,她不是林興,卻又是林興,無論她是不是,她的命從一出生就注定了,應該說,他們的命運都如此,誰也逃不開,但自己可以留下她,她本來就該是自己的。


    林杏看他過來:「狀元郎今兒怎這般閑在。」


    杜庭蘭微微拱手:「多虧林公公的良策,才能控製住疫情蔓延,為表謝意,下官在府中備下薄酒,還請林公公賞光。」


    林杏眸光一閃,看來自己所猜不錯,杜家父子跟自己果然有關聯,她也十分好奇,他們手裏握著的,能轄製自己的籌碼究竟是什麽?


    林杏撐著石墩子跳了下來,拍拍身上的土:「如此,咱家叨擾了。」


    杜庭蘭並未住在縣衙,而是住在河道總督府,林杏把侍衛留在了報恩寺,隻帶著旺財。


    總督府的格局闊朗簡潔,卻又處處透著難言的精致,尤其進了後頭花園之後,奇花異草隨處可見,亭台閣榭錯落有致,即便已是深秋,也不見絲毫蕭瑟:「總聽萬歲爺說杜大人勤勉廉潔,想不到也有如此雅趣。」


    杜庭蘭:「這花園子以前是家母收拾的,後家母仙逝便交給婉兒打理了幾年。」


    林杏看了他一眼,琢磨杜庭蘭嘴裏的婉兒是誰,叫的這般親熱,難道老婆,不對,聽人說杜庭蘭尚未娶妻,這個婉兒莫非是他房裏的丫頭?


    林杏正想著,忽聽杜庭蘭道:「頭一回在前門大街見公公的時候,真把下官唬了一跳,公公跟我府裏的婉兒頗有些相像呢。」


    林杏側頭看向他,這話聽著可有意思,莫非杜家真是自己背後的黑手,這個婉兒是誰?跟自己究竟有什麽關係?看來今天謎底終於揭曉了,林杏竟還隱約有些興奮。


    宴席擺在臨水八角亭子裏,亭上懸著一塊匾,叫四雅亭,林杏打量了四周一遭,旁邊有一圃蘭草抽著頂穗,開出一串串幽藍的花,旁邊卻是數棵秋菊卷曲的花瓣兒,垂垂掛掛伸展開來,如一位初醒的美人,水邊兒種著水仙跟菖蒲草,蘭草,秋菊,水仙,菖蒲,合稱花草四雅,這亭子的名兒當真應景。


    「林公公請。」杜庭蘭讓著林杏進了亭中就坐,掃了旺財一眼。


    林杏:「旺財,我的荷包好像落在了馬車上,你幫我去瞅瞅。」


    旺財本不想去,林公公就是個不消停的,在宮裏的時候還好說,有萬歲爺震著,多少能收斂些,這一來了豫州簡直撒歡了,還偏偏遇上了杜大人,如今林杏跟杜庭蘭一對眼,旺財都打哆嗦,生怕這倆人之間生出什麽來,那自己一家子的命都交代了。


    見林杏明顯是支開他,有心不聽,又實在怕林杏發脾氣,磨蹭了一會兒才走了。


    等他拐出了花園,林杏看向杜庭蘭:「人走了,有什麽話杜大人也該說了吧。」


    杜庭蘭目光溫軟:「婉兒你當真不記得了嗎?」


    林杏雞皮疙瘩落了一地:「杜大人莫不是睡迷糊了還沒醒呢,你嘴裏的婉兒,不是替你打理花園的佳人嗎。」


    杜庭蘭歎了口氣:「當初我並不知父親把你送進宮,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婉兒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我不信你會忘了我。」說著抓出林杏的手。


    林杏沒有推拒,反手握住杜庭蘭揉了揉:「狀元郎這般下愛,咱家真是受寵若驚啊。」


    忽聽亭外一個女聲響起:「姐姐。」


    林杏抓著杜庭蘭側頭看過去,不禁挑了挑眉,不是衣裳不一樣,差點兒以為見鬼了,蘭草邊兒上立著一個美人兒,白衫翠裙,鬢邊插著一支蕙蘭,嫋嫋娜娜的走了過來,那臉兒跟自己一摸一樣,跟照鏡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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