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她觀察,這個大唐王朝的民風與唐朝相近,對於女子的約束較少,女穿男裝上街露臉、打獵騎馬等事所在多有,讓她免去挽髻襦裙等有礙於行的打扮,得以穿著胡裝,大步走路,不必故作嬌態,這讓她鬆了口氣。


    更幸運的是,收養她的餘氏夫妻因為出身江湖,對於子女教養並不受傳統束縛,知她懂醫會武,更樂得傾囊相授。


    可惜她受限年紀,來不及學能高來飛去的輕功,也練不成絕妙心法,頂多隻能在硬派外功上鑽研。成為一代女俠是沒指望了,但尚可自保,真與江湖人對上招,還不至於太難看。


    隻是難免覺得有點可惜,以前沉迷於武俠小說的時候,對於輕功也曾有過一番向往……


    總之,在他們的幫助下,她以餘小小之名在這個時代留了下來。


    一晃眼,已經過了三年多。


    「到了。」餘無缺插話打斷正在討論的話題,指著對街雕梁畫棟的大門。「這兒就是香滿樓。」


    才剛進未時,香滿樓內已經高朋滿座,一派的生意興隆。


    餘小小打量正忙著做生意的花樓。「我以為花樓晚上才開始營生。」


    「香滿樓的鴇娘是出了名的搶銀妖女,晚上的生意要賺,白天也不放過--這兒白天是酒樓,入夜才掌紅燈變成花樓。」餘無缺說,指著裏頭穿梭的小姑娘。「瞧那些跑堂的丫頭,多半是花娘身邊的丫鬟,現在這時候,花娘們就在自個兒的房裏休憩等著黃昏開工。」


    「真是善用人力。」餘小小朝義父掃了一眼,似笑非笑。「爹倒是清楚哪。」


    「小丫頭。」餘無缺嘿嘿笑。「別想拿這取笑我,這事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女兒怎敢。」餘小小應得非常恭敬,可惜裏頭隻有一分誠意。


    「你不敢就沒人敢了。」餘無缺翻了下白眼,佯裝生氣。「要是你能挪些時間和各家千金小姐喝茶嗑牙,包管知道得比你爹我多,那些千金小姐的消息可流通了。」


    「爹就饒過女兒吧,下次不敢了。」餘小小苦笑。想起第一次,也是自己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參加過的聚會,那可真是一次難得無聊的經驗哪。


    可以算得上是收獲的,大概是因此結識了州令千金,相談甚歡成為好友吧;至於另一個人--嗬,隻是給她添亂,算不上好事。


    「算你識時務。」嘴皮子上贏了一回,餘無缺挑了挑眉,似是得意。


    熟透爹的頑童心性,餘小小笑了笑,不再搭話,邁步向前。


    「等等,咱們不走正門。」餘無缺抓住她,見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笑道:「喏,我問你,假如你是尋芳客,看見大夫出入花樓會怎麽想?」


    餘小小不笨,甚至可以說太聰明,餘無缺這麽一提點,立刻明白了過來。


    尋芳客是愛刺激、好縱欲,可也是相當敏感膽小怕惹事鬧笑話的一群人。這些人貪歡取樂怕的是什麽?花樓又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若是讓人知道有大夫出入,鐵定是往花柳、濕疣等性病上想去,壞了花樓生意。


    「女兒明白了。看來我們餘大神醫的脾氣好得很,一點都不像外頭傳的那麽陰晴不定、囂張跋扈。」


    「跟辛苦討生活的百姓囂張得出什麽名堂?」餘無缺勾起唇角,桃花眼戲謔地轉了轉,笑得挺邪的。「要損也是損那些不事生產、隻知打殺的江湖人,特別是滿口仁義道德的大俠,那是為爹的最愛。」語末不忘裝出覬覦的表情好嚇人。


    可惜啊,隻換得他這女兒氣定神閑的幾聲輕笑。


    餘小小是不太了解這個時代的江湖是什麽模樣,不過在餘氏夫婦身邊耳濡目染了三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更見識過她這腦袋靈活古怪的爹怎麽整治上門求醫的江湖人,總是讓對方哭爹叫娘告奶奶,慘不忍睹。


    父女倆又聊了會,忽然,餘小小瞅見一人從香滿樓旁的暗巷走出來接近他們。


    簡單招呼確認後,父女倆便跟著那人走進暗巷,穿過側門,往內院走去。


    心裏惦記著病人患了什麽怪病的她兀自沉浸在思緒當中,渾然不覺打從他們父女倆進了側門之後就有道視線從高處落下,一路尾隨,直到他們彎進裏院才不得不收回。


    「又不是沒有夥計能使喚,還是不是女人!知不知道什麽叫矜持含蓄?老是逞強,怕別人不知道你天生神力啊,傻瓜。」東方展言咬牙,一口喝光杯中酒液,像是在發泄似的。


    「什麽?」對桌而座的趙君衡這才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不在自己身上,順勢看去,隻看見假山清池點綴精致的內院,不見任何足以令自己目光流連的地方。


    「你看到什麽了?」


    「沒。」東方展言深吸口氣,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和著橫梗在胸中的悶氣咽進肚子裏,這才平靜了下來,一雙眼角帶鉤的桃花眼移向對桌男子。「關於之前我在信中所提的事,你的決定為何?」


    趙君衡執起酒杯,趁著啜酒空檔打量在金陵以長相出了名、聲名卻好壞參半沒個準的男人。


    論俊美,他至今尚未見到比東方展言要俊美的人,皮相的絕色不由分說,身形的爽健挺拔更不在話下。是了,的確不俗,但--一下是風流才子、一會兒又是追在姑娘家後頭跑的浪蕩子、一下又是被趕出家門的野種--這人什麽名聲都有了,實在無從得知他是什麽樣的性情,又有多少真才實學。


    一會,他低頭垂視手中將盡的酒杯。若不是為了兩個月前送到自己手上的書信,很好奇那行當出自誰的巧思擘畫,他不會大老遠從皇都永安跑來金陵。


    「我比較好奇的是誰告訴你這筆生意可做的。」


    「嗄?」東方展言怪叫了聲。「誰?」


    「我等著你告訴我。」


    東方展言沉默了會,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信那是我想的?」


    「對你的印象,我還停留在多年前借宿東方府初見的時候。」趙君衡語帶保留地笑著說。「事隔多年忽然收到你的信,內容又如此驚人,真要我說,實在很難相信是出自你的手筆。」


    「其實你真正想說的是,那根本就不是隻長臉不長腦袋的我想得出來的事。」


    「言重了。」趙君衡抱拳一揖,話是沒說,但行動已經接近默認。


    「是我自己造成的結果,你有疑心也是自然。」東方展言不以為忤,執壺為彼此添酒後,自己先喝了起來。「不過光是一封信就讓你大駕金陵與我會麵,想必是對這門生意感興趣,看準它大有可為。」


    「有可為也有不可為。」趙君衡說得曖昧。「就看你的誠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見那幕後運籌帷幄之人絕不鬆口說出決定。


    這看在東方展言眼裏,還真不知是要為自己在金陵的毀譽參半、形象不佳巴自己幾掌自我懲罰,還是要為自己如今的浪子回頭落淚喝采。


    不過,他對於僵持不下的現狀已經不耐煩了。


    「七皇子--」刻意壓低聲音直呼身分的舉動讓趙君衡停下啜酒的動作,顯然吃驚不小。「比起信中內容出自何人心思,你該問的是,除了排行為二的太子之外,當今聖上尚有二十四名皇子,這麽多皇子當中我為什麽獨獨挑上你?」


    「挑?你挑本宮?」大唐王朝七皇子趙君衡的眉角抖了抖。「你挑本宮?東方展言,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口出狂言--」


    「啊!」一聲尖叫從窗外殺了進來,硬生生打斷天皇貴胄將出的怒言。「殺、殺人啊!神醫殺人啊啊啊啊!」


    【第二章】


    雖然早數百年前就有華佗洗腸刮骨,但開腔之術早隨著多疑的曹操砍了華佗腦袋之後就成為絕響。雖然每個大夫都想成為華佗第二,可不代表有大夫敢在病人身上動刀,使得開腸破肚的治療法過了幾百年變成謎樣的傳說,鮮少人見過,以至於餘無缺為罹病的花娘剖腹取瘤時,被沒頭沒腦闖進來送熱水的小廝撞見,當場嚇得屁滾尿流,直往外逃,尖叫著「神醫殺人」。


    事發突然,深知手術途中被打斷的嚴重性,餘小小立刻出門追人。


    一時情急,她忘了自己身上還套著動刀時染血的圍布,隻惦著自己得在小廝引來更多人之前追上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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