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工作太滿還是戀愛太幸福,鄔曼綠覺得日子好像用飛的在過,記得中秋節才過去不久,怎麽一下子已經到了聖誕節?


    以往每逢這種大節日她通常已經熬夜數天,一放假就睡到昏天暗地,起床後煮個水泡碗泡麵果腹,絕對不出去人擠人,不讓街頭的情人有機會閃瞎她雙眼,不過,今年不一樣了。


    嘿嘿,如今她也是“閃亮亮情人團”一員,自從戀愛,自從身旁有了段培風,所有節日都變得有意義,變得令人期待。


    像現在她就已經開始猜測,不曉得明天晚上有什麽浪漫的聖誕大餐等著她。


    隻要想到段培風的一手好廚藝,她就口水直滴。


    她的完美男人,說出來會害別人羨慕又嫉妒,埋怨上天不公平,嚴重點可能導致別人心理失衡,槌心肝自虐,所以,她得笑小聲點,低調些,不要刺激工作室裏被她操到沒時間談戀愛的曠男怨女。


    為了約會,她的工作效率得再加快,餓了也隻能從冰箱旁的小桌子上拿粒飯團,大口咬下,接著走到倉庫找到明天要拍攝的紙箱檢視裏頭的貨品,腦中飛快構思這批商品的拍攝風格,布景要怎麽調整。


    怱地,她感覺一陣惡心,接著腹部像被人捅了一刀般劇痛,她一手按壓著肚子,疼痛地問助理:“這飯團什麽時候買的?”


    “飯團喔,大概十一點多吧。”


    “現在幾點?”


    “兩點半。”


    “喔……”疼痛感持續升高還伴隨一股灼熱感。“阿花,藥在哪裏?幫我找來……”


    “又胃痛了?”助理很快拿來她常吃的止痛藥和水。“中午就叫你吃飯,你拖到現在才吃,胃常不舒服又愛吃飯團。”


    工作上鄔曼綠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但除此之外她是人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要念她幾句的生活障礙者。


    “拿在手上吃,咬一口可以同時吃到飯又吃到菜,多方便……”她忍著痛解釋,趕緊吞下藥片。


    “我看你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最近好像愈來愈嚴重。”


    “還好啦,藥吃了就沒事。”她嘴裏這麽說,兩腿卻開始發軟,不能自主地跌坐在地麵。


    她痛到整個人蜷成一球,開始幹嘔。


    “你還好吧!要不要去醫院啊?”助理見情勢不對,怕她又死撐不去醫院,立刻打電話給段培風,隻有他能製得住她的死硬脾氣。


    “不要老是煩他……叫阿華開車……”鄔曼綠聽見助理講電話的內容,不想一點小事就勞動段培風。


    但她還沒能把話說完,便覺天地在旋轉,嘴裏嚐到惡心的血腥味,接著便痛昏過去了。


    再睜開眼,鄔曼綠人已經躺在推往急診室的擔架上,醫生拍打她的臉頰,問她叫什麽名字、幾歲,測試她的意識清不清楚。


    她覺得好虛弱,全身軟綿綿,隻知旁邊有好幾個人圍著她,七嘴八舌,但不曉得誰是誰。


    經過一連串檢查診斷,吊了點滴,不適感稍稍消退,鄔曼綠才一一看清床邊站著哪些人。


    她的兩位助理、鄰居茱莉、同棟一樓的林太太和她四歲的兒子、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王經理和一位女模特兒、一個賣珠寶的客戶,本來安排三點半要拍攝商品的,當然,還有段培風。


    “我沒事,大概還可以多活幾年,你們不必這麽勞師動眾,回去吧!”她開玩笑道,聲音疲軟幹啞。


    “巫婆,我剛已經聯絡“千藝”的安仔,他說你這幾天的工作他會想辦法幫你處理,要你好好休息。”助理阿花說。


    其實,她並不叫阿花,隻是剛來上班時狀況連連,老是挨鄔曼綠的罵,久了,阿花就變成了她的“代號”。


    “還休息幾天咧,睡一覺就好了。”她認為這點小病小痛根本不需要大驚小怪。


    “小姐,你胃潰瘍已經很嚴重了,剛剛還大吐血,想死,直接從我們那裏頂樓跳下去就好,何必搞這種要拖好幾年的死法。”茱莉忍不住罵道。她一直擔心鄔曼綠的健康,果然,出狀況了。


    “對啊,我看你還是休息一陣子,把自己養胖一點,錢要賺,生命也要顧。”林太太插嘴道。“我公公一開始也是胃潰瘍,後來不注意,繼續應酬喝酒,就變成胃癌,你要小心啊!”


    “謝謝……我會小心的。”鄔曼綠簡直冒汗。一個叫她跳樓,一個要她小心胃癌,這些到底是好友還是損友?


    “病人需要休息。”護士小姐拿著針筒和藥瓶,暗示這些人太吵了。


    “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看你,公司的事我會處理,你什麽都別想,隻要安心休息,不準偷溜出院!”


    鄔曼綠看著阿花,感激一笑。鄔曼綠還記得她剛來時笨手笨腳,又愛哭,一挨罵就掉眼淚,以為很快陣亡,沒想到,哭完隔天還是來上班,幾年了,現在換成這個助理來念她、管她了。


    探病的人漸漸散去,床邊隻剩下段培風一人。


    “你還有工作,去忙吧!這裏有醫生護士照顧,不用擔心我。”她笑笑對他說。


    他望著她,緊抿著唇,沒說話。


    “我真的沒事,小毛病而已……以後我會小心一點……”她看著他,愈看愈心慌,愈說愈心虛。


    為什麽她隱隱感覺到他無聲的肢體語言中有股暴風雨前的寧靜那種味道。


    好好先生生氣了?


    也對,她這個不及格的女朋友,成天隻會給他添麻煩,吃他做的早餐、賴他的床,把他家當旅館,累了才回去睡覺,交往幾個月來,她沒掃過地,甚至連一個碗盤也沒洗過。


    遇見他是她走運,但他遇見她,就百分百叫倒黴了。


    “對不起……”她知道自己很糟糕。搞不好他正在客戶那裏簽約,聽了阿花大驚小怪的說話方式,以為她快掛點,匆匆趕來,結果隻是胃痛。


    段培風拉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仍直直看著她。


    鄔曼綠感覺得到他正怒力隱忍怒氣。


    “不要生氣啦,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會準時吃飯。”她試著撒嬌,雖然這保證她實在沒什麽信心履行。


    他的表情倏地軟下,握住她插著針頭,細瘦到血管清晰可見的小手,半晌仍不發一語。


    見他這樣,她都快急哭了。


    頭一次如此害怕失去,感覺他就要提出分手。


    “我不是生你的氣……”他終於開口。“我生自己的氣,為什麽沒有好好照顧你,連你身體出了這麽大的問題都沒注意到。”


    “喂……幹麽這麽說啦……”她眼眶發紅,淚光閃閃,一顆心又甜又酸又糾結。“我又不是小孩,是我自己沒照顧好自己,不是你的錯,而且你有你的工作,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我。”


    “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可以把你身體照顧好,我可以做到。”


    “那你的工作咧,客戶誰服務?


    “工作可以交給信任的助理處理,但是,我不能冒可能失去你的風險。”


    他早知道她工作一忙起來,整天沒進食是常事,等肚子餓到不行就又猛塞食物進肚子,兩餐作一餐吃,他卻疏忽這樣的飲食習慣對身體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還要加上熬夜、長時間睡眠不足。


    他寵她、縱容她,不想勉強她調整生活習慣,反而害了她。


    所以他好氣,氣自己這個完美先生是“假的”,是不負責任的!


    “哎唷……”她哭了,難為情地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臉。“我要睡了啦!”


    長這麽大,她何曾聽到如此貼心、感人的話?


    不哭死才有鬼。


    “睡吧,我在這裏陪你。”他輕拍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躲在被子裏,感動到不行。


    這個男人包容她至此,如果要她為他上刀山、下油鍋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她真是愛慘他了。


    愛到突然有向他求婚的衝動,這輩子,她都不想離開他了。


    果然,人往往在身體發出警訊,失去健康之際,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最重要的是什麽。


    一個星期後,鄔曼綠出院了,立刻刊登“征攝影助手”的求才廣告,決心要訓練幾個徒弟來分擔龐大的工作量。


    以往她不收徒弟是因為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讓她帶人,一教新手,工作就拖慢,而她性子又急,受不了笨蛋,年輕人若禁不起罵,很快夭折,她付出的時間、心血便通通付諸流水,然後,她會沮喪好幾天。


    可是,若是再漠視這個問題,惡性循環下去,哪天真的倒下不起,影響的人事物太多了。


    生了這場病,她才明白,身體不隻是自己的,不隻是受之父母,還關係著和她一起打拚的工作夥伴、她的客戶、她配合的廠商,更重要的,是她最愛的人會因她而難過。


    現在,她不隻培養徒弟,也和業界幾個不錯的網拍攝影師配合,減少工作量,盡量將作息調為正常,把身體養好。


    而這過程,比她更盡心盡力,比她更關心她的健康的,是段培風。


    現在,他除了每天為她準備營養豐盛的早餐,又加上中午的便當,每天下午四點附近小吃、點心店會送他訂的點心到工作室,然後他吩咐阿花盯著她至少休息十五分鍾,喝個茶、上個廁所,吃吃填肚子的小點心。


    就算外拍,他也能找到外拍地點附近的美味小吃。


    他的用心讓鄔曼綠不敢再輕怱、不敢再鐵齒,隻有照顧好自己才能減輕他的負擔。


    啾啾啾……


    “下午茶時間,吃點心嘍!”這個時間的鳥叫門鈴,就如同學校下課鍾相同功能,工作室瞬間從緊繃備戰的凝神氣氛中抽離,所有人同時放下手邊工作,湧向門邊。


    大家都很期待,今天送來的小點心是什麽。


    鄔曼綠笑看這群餓死鬼投胎的助理,覺得不可思議,段培風會魔法還是什麽的,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擄獲每個人的心,讓每個人都愛死他?


    隻是每天擱下工作十五分鍾,吃吃其實花不了多少錢的小點心,可是很神奇的,整個工作室的磁場卻因此而轉變,助理們有了笑容,工作氣氛和諧,戰鬥力大大提升,效率反而比之前更好,失誤更少。


    難怪有人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現在,她親眼見到改變,信了。


    段培風,真是個有智慧的男人。


    “咦?段大哥,你怎麽來了?”


    鄔曼綠聽見門口的說話聲,轉頭看去,看見捧著紙袋的段培風,喜悅隨之湧現。


    “什麽東西味道這麽香?”她笑著走向他,忍著不衝過去抱他,可眼底,清楚寫滿愛意。


    他接收到了,心裏一陣暖意。“剛經過前麵那間廟,發現廟口多了一個炸蚵嗲的攤販,忽然想起小時候吃過的那個記憶,很懷念,就買來了。大家趁熱吃。”


    “蚵嗲?是什麽啊?沒吃過耶。”兩個年紀較輕的新進助手好奇地捧著熱騰騰的紙袋,吃了起來。


    “蚵嗲是用在來米漿,拌蚵仔跟菜抹成一個半圓形,放到油鍋裏炸,是早期的傳統小吃,現在比較少見,你們可能沒吃過,還有炸番薯。”


    “唔……好好吃喔!段大哥,我最愛你了!”


    隻見一個個吃得哢嗞哢嗞的,滿嘴油光,一臉幸福。


    每個人都愛段培風,都想見縫插針當小三,不過,隻要看過他們倆凝望彼此眼神的肉麻程度,相信都會自動打退堂鼓,他們認識的段培風是不可能劈腿的。


    鄔曼綠和他坐到牆邊的小沙發。


    他拿了個蚵嗲給她。“小心燙。”


    “你也一起吃。”


    “嗯。”


    兩人並肩坐著,手臂貼著手臂,靜靜地享受這美好的時刻。


    雖然天天見麵,但感情卻能一天比一天濃烈,一天比一天還想念對方,渴望快點見到對方,鄔曼綠知道,他付出多少努力,才教會她什麽是愛。


    愛別人,也愛自己。


    “我跟你說,我最近胖了兩公斤耶!”她得意洋洋的告訴他。


    “你這不叫‘胖’兩公斤,是好不容易長了點肉。”


    “重點重點,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喔!”她聲音轉小,嘴巴附在他耳邊說:“我從bcup,變up,總算對得起你了,科科。”


    “對得起我什麽?”他莞爾。


    “你知道的嘛,”她頂頂他的肩。“就是回報你天天做好吃的東西給我吃,一點點小福利啦,嗬嗬。”


    他大笑,完全被打敗。


    這個女人真的很寶,居然回報他這種“福利”。


    不過,他喜歡。


    從青少年時期就已經十分“成熟穩重”的段培風,自從遇見鄔曼綠,每天大笑,甚至笑到肚痛的次數愈來愈多。


    他開始像個正常人,會開懷大笑、會擔心、會憂慮、會生氣,而他所有的情緒源頭,都係在這個像卡通人物一樣的女人身上。


    他因為她而完整,體會到愛與被愛的感動,有個人無私地為你著想、對你好,而你也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讓她更幸福。


    即使兩人因長成背景不同而有些觀念認知上的差異,隻要相信對方深愛著自己,哪裏會有磨擦,哪裏來的溝通不良?


    以往談戀愛,女友最關心的永遠是他愛不愛她?有多愛?可鄔曼綠卻總是覺得他對她太好、太寵她,她怕無法給予同等回報。


    多傻、多笨的女人,很會斤斤計較,就怕占別人便宜。


    “喂,你覺得耀文跟永晴怎麽樣?”這兩個是她的徒弟,相處兩、三個月,資質很不錯。


    “耀文比較聰明,反應快;水晴感覺很務實,一步一步來,各有各的優點。”


    “沒錯。”跟她的看法是一樣的。“不過,耀文還沒當兵,以後會不會繼續做這一行還不曉得,永晴倒是很穩,事情交給她我很放心,這次真的撿到寶了。”


    “嗯,我在永晴身上看到你的影子,任勞任怨,很有責任感。”


    “是不是?”她大樂,知道段培風是內行人。“永晴跟我同一天生日耶,哈哈,雖然我不是很懂星座啦,但據說,同天生日,個性會很相近,所以,這個女徒弟可能跟我一樣耐操、耐磨、認真、負責、善良、老實。”


    以上是她自認的優點。


    “這麽巧。”


    “就是這麽巧,而且這麽好運。”她繼續說:“想當年,我師父就是問了我的生曰,看中我的八字,決定把他的畢身絕學全部教給我,然後就放心環遊世界去了,嘿嘿嘿,你說,我是不是快要好命了?”


    “可憐的永晴,到現在還不曉得自己誤上賊船。”


    “就是啊……”她也為自己的徒弟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兩人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


    “幸好,我沒有我師父那麽狠心,也不會那麽快退休,而且,人家永晴比我有女人味多了,身邊已經有‘護花使者’保護她,放心,不會被我欺負的。”


    “耀文?”


    “答對了。所以,我隻要好好照顧永晴,留住她,到時候耀文退伍就會乖乖回來向我報到,那時我就真的可以享清福了。”她偷笑。“我是不是很奸詐?”


    他眯起眼,也露出賊笑。


    其實,他相信耀文跟永晴遇到鄔曼綠是他們的好運氣。


    雖然她的脾氣又急又倔強,這一路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虧,比別人多繞了很多路,卻也因為不認輸,得到寶貴的經驗與技術,而她不藏私,隻怕徒弟不學,沒有她不肯教授的。


    在這個社會,哪裏找得到這樣的師父?


    從她的師父黃大年,到她收了這兩個徒弟,一切都是緣分,善緣。


    “對了,我下個星期到底特律參觀車展,你會不會乖乖按時吃飯,還是我跟附近的餐廳老板交代,每天準時送飯來給你?”


    “我現在會很乖啦!”她的嘴翹半天高。“到處都是你的眼線——阿花、茱莉、林太太、警衛……我再怎麽頑劣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知道就好。”他滿意地摸摸她的頭。“等我回來後我們再去醫院檢查一次,看看你潰瘍的恢複狀況。”


    “是,遵命。”


    她看似被管得死死的,可憐兮兮,可實際上,誰都曉得她多享受被他“馴養”,多自豪地告訴別人,這個世界上就隻有他製得了她這個恰北北。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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