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許多男孩子一樣,容惜蓮在高中時代就交女朋友了,而當年的班對,能夠維持到今天的也隻剩下他們了。


    多半會再繼續走下去,直到他們手牽手步入禮堂為止吧,大家都這麽認為。


    畢竟,無論是外表、氣質或個性——從沒見他們吵過架或鬧瞥扭,再也找不到比他們更登對、更速配的一對了。


    誰也沒料到,事實竟是……


    「找到工作了嗎?」


    「宋正廷找我去他家的公司幫忙。」


    在忠孝東路某家他們慣常光臨的靜謐咖啡廳裏,這是容惜蓮在退伍後,與他的女友徐莉雅的第一次「約會」。


    「那麽,你打算什麽時候向我求婚呢?」


    「從來沒那種打算。」


    「為什麽?因為我爸爸嗎?」


    容惜蓮母親早逝,父親是高中老師,家境小康而已,而餘莉雅卻是含著金湯匙出世的千金大小姐,她父親早已表態說反對他們的交往,然而向來溫順乖巧的徐莉雅,父母的話,她句句依從,唯獨在這件事上堅持要自主。


    「你認為呢?」


    「我?」徐莉雅苦笑。「我認為你是這世上最薄情的男人!」


    「也許是吧!」容惜蓮神情淡漠,毫無半點波紋。


    「一開始,你就是在利用我,對嗎?」徐莉雅自嘲的低喃。「利用我做盾牌,好讓其他喜歡你的女孩子死心,阻隔那些女孩子的騷擾……」


    從國中開始,容惜蓮就是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男孩子。


    雖然,他的五官清逸,構不上俊男那種名詞,儒雅的氣質也談不上什麽帥氣,然而,在表相之外,他另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風采,與他冷淡內斂的低調個性恰好相反,強烈的散發出一股高雅的魅力。


    他的引人注目絕不是那種屬於皮相的,可以養眼的引人注目,而是會在無形中吸引人,使人無法不注意到他的引人注目。


    不管他的個性有多內斂、多低調,在人群中,他永遠都是最醒目的。


    醒目的男孩子永遠都是女孩子追求的目標,當時,全校一半以上的女孩子一看到他,兩眼就會冒出粉紅色的心型記號來。


    「別忘了,」容惜蓮語氣冷淡地提醒她。「是你先開口的。」


    徐莉雅窒了窒。「是,是我先向你告白的,但……」


    「而且,」容惜蓮繼續提醒她。「我也很明白的告訴你,我對你沒有同樣的感覺,可是你堅持說我們可以交往看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你都不會抱怨。」


    徐莉雅張嘴想反駁,但是,她無法反駁事實,隻能無奈地歎息。


    「對,也是我堅持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的——我以為時間一久,你就會對我產生同樣的感情了。可是最後你之所以會答應和我交往,純粹隻是為了要利用我,根本無意和我培養任何感情……」


    「也不全然是。」容惜蓮隻承認一半,他的本意的確是要利用她,但他是獨生子,遲早總是要結婚生子以慰老父,所以,他也試過了,以為這個外表氣質都跟他很合的女孩子能夠打動他的心,可是……「你也很清楚,七年來,我始終無法對你動心,而既然你父親也反對……」


    「不要再拿我爸爸做借口了!」徐莉雅憤怒地打斷他,但生氣不到兩秒,她後悔了,馬上軟下聲音來,眼帶央求地瞅著他。「至少,你有一點點在乎我吧?」


    「一點也沒有。」容惜蓮毫不猶豫地回絕她的央求。


    聽他說得如此無情,徐莉雅心中一痛。「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容惜蓮的回答淡漠如初。「也許是因為你缺少令我心動的條件吧!」


    徐莉雅沉默片刻。


    「但是,我已經愛你好深了,為了你,我一再忤逆我爸爸……」


    「不需要。」


    再一次,容惜蓮無情地拒絕了她,徐莉雅痛心得想生氣、想尖叫,但最後出口的卻隻是一句恐懼的疑問。


    「那你……想跟我分手了嗎?」因為他不再需要盾牌了。


    「如果我說是呢?」容惜蓮反問。


    「不,我不要!」徐莉雅失聲而叫。


    「那就算了。」容惜蓮無所謂地道。


    徐莉雅苦笑,明白他的不分手並不是他對她存有任何不舍,純粹隻是因為他們的交往是他在利用她,利用完了就撇開她,對她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他才把分不分手的權利交給她,不能算是補償,不過是在這場長達七年的交往之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由她做決定的。


    「我還可以約你出來嗎?」向來,都是她在約他,他從沒有約過她。


    「既然沒有分手,可以,不過,我不一定會出來。」


    如此無情的回答,令人心寒,更教人惱怒,好幾次她都衝動得想跟他分手算了,但她就是沒辦法死心。


    七年的感情,到最後終究是一場空嗎?


    「嗚哇嗚哇……」


    又來了! 那個長得很像男孩子,打起架來也像個男孩子,偏偏又很心軟愛哭的女孩子,孟吟夏——大家都叫她小夏,就蹲在路旁,抱著一株枯死的盆栽,哭得好不傷心。


    手裏拎著醬油,容惜蓮遲疑著,他完全的不想理會,但想到爸爸的告誠,對方又住在容家正對麵,他沒辦法假裝不認識;哭聲那麽大,他也沒辦法裝作不知道,暗暗歎了口氣,他走到她身邊,蹲下。


    「小夏,你又在哭什麽了?」


    一句話惹來一長串嗚嗚咽咽,幾乎聽不懂的解釋,噴淚又掛鼻涕,聽到最後,他終於明白了,不管人家怎麽勸說,就算搬出比聖經更神聖的大道理來說給她聽也沒用,沒讓她哭到滿意,她是不會停下來的。


    「好吧,那你就哭吧!」她可以繼續哭她的,他要拿醬油回家去做午餐了。


    沒想到這句話一出口,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她就很自動自發地偎入他懷裏,揪著他的衣襟,老實不客氣的把鼻涕淚水全抹到他身上來了。


    什麽狀況?


    僵了好半晌後,他才按捺下一把將她丟進淡水河裏去的衝動,咬緊牙根,忍耐著拍拍她的背安撫她,一邊打手機通知爸爸,他可能會稍微晚點回去。


    結果,整整三個多鍾頭,蹲到腳麻了,不得不坐到地上去,她才算哭過癮了。


    「哭夠了?那就回家去吧!」


    這天,周休,難得的假日,結果浪費了三個多鍾頭在「敦親睦鄰」上,遲到的醬油炒出來的菜變成午晚餐,然後,容爸爸又一頭鑽進書房裏去工作了,容惜蓮也回到房裏去處理從公司裏拿回來的文件。


    對他們而言,客廳裏的電視永遠都隻是裝飾品而已。


    當他處理好公事之後,這才發覺已經快十一點了,當即下樓到書房,開門一看,容爸爸果然還在。


    「爸,晚了,早點睡吧!」


    「好,好,我這章翻譯好就睡了。」


    容惜蓮還想再說什麽,但張了張嘴後又吞回去了,明白自己說什麽都沒用,隻能無助地佇立在書房門口,望著容爸爸辛勤的埋頭工作。


    唯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承認自己的無力。


    徐莉雅說他薄情,他承認,對同學、對朋友,再長再久的時間,他也醖釀不出什麽友情來;對親戚、對鄰居,他也毫無人情可言,和他們的交往應對,全都是按照爸爸的交代,為了應付人際關係的表麵工夫而已。


    但是對獨力撫養他長大的爸爸,他是衷心的敬愛,這份天生的骨肉親情,不需要刻意建立或努力培養,打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就在他的血液中流淌不息了。


    他愛爸爸,全心全意。


    然而,他愈是深愛爸爸,愈是深感無力。


    自從容媽媽去世之後,容爸爸就把一整個心神全放在獨子身上,沒日沒夜的工作,隻為了提供獨子更好的生活,他不要求兒子一定要追隨他的腳步,但是,在兒子走出自己的路之前,他都還不能放下這副擔子。


    「爸,我長大了,」退伍後,他不時對容爸爸這麽說。


    「該換我來孝順您了, 您可以輕鬆下來享享清福了。」


    「等你有了孩子,我自然會退休下來含飴弄孫。」容爸爸也總是這麽回答他。


    其實如果他結婚生子後,真的能夠讓容爸爸退休下來享清福,就算他對徐莉雅沒有任何感情,他也會和她結婚的。


    問題是,容爸爸並不喜歡徐莉雅,每次他帶徐莉雅回家吃飯,表麵上,容爸爸對徐莉雅都很客氣,但背後,容爸爸總說徐莉雅太嬌貴了,一點家事都不懂,連飯後幫忙收拾碗筷都不會,不適合做他們這種平凡人家的媳婦,不然她嫁過來之後,是要公公伺候她,還是要丈夫伺候她?


    所以,與其說徐莉雅是被容惜蓮拒絕了,倒不如說是被容爸爸否決了。


    或者,他應該去相親,隻要對方能夠讓爸爸點頭,他就可以盡快和對方結婚,並用最快的速度讓對方懷孕,這麽一來,容爸爸就可以退休下來享清福了吧?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處理」掉徐莉雅。


    看來,分不分手還是不能讓她決定,這七年的交往,是由她開始的,現在,就由他來結束吧!


    「我要結婚了。」


    還沒來得及提出分手,就先聽得徐莉雅說出令人訝異的宣言,容惜蓮委實大大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定過神來。


    「恭喜。」恭喜她,也恭喜他自己,這麽順利就解決掉「麻煩」了。


    「恭喜?」徐莉雅喃喃自語,自嘲地彎起嘴角。「我爸爸的公司快倒閉了,隻能靠江家的資金來挽救,而江家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我和江天濤結婚,爸媽……他們跪下來求我,所以……所以……」


    「辛苦你了。」不過,很抱歉,他沒辦法同情她,自願做籌碼,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


    徐莉雅眼神怪異,深深凝視住他許久、許久……


    「看在過去七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為我做兩件事?」


    「說說看。」


    「你……真的很薄情……」徐莉雅輕輕道。


    「你說過了。」他也沒否認。


    「所以,要你愛上一個女人,恐怕很不容易吧?或許一輩子都不會……」


    「也許。」


    「那麽……」徐莉雅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幀相框放在桌上。「我希望你把我的相片放在你的書桌上,直至你為某個女人動心之前,都不能移開。」


    容惜蓮眉梢輕揚。「為什麽?」


    「如果你真的都沒有為任何女人動心,那我的相片就會一直在你的書桌上,一輩子,你都不會忘了我!」不愛她,沒關係,不要忘了她就好。


    眼底掠過一絲嘲諷,「還有呢?」容惜蓮再問。


    「當我想見你的時候,或者想找人訴訴苦的時候,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如果我都不答應呢?」


    「你會答應的。」慢條斯理地,徐莉雅又從手提包內取出幾張折迭的影印紙放到相框上。


    容惜蓮狐疑地打開折迭的影印紙,數秒後便臉色大變。


    「當年,你媽媽罹患癌症病了三年,」徐莉雅慢吞吞地說。「由於許多治癌藥物都是健保不給付又十分昂貴的,為此,你爸爸抵押房子貸款又到處借錢,但還是不夠,迫不得已,他隻好偷偷挪用學校老師們的會款,直到事情爆開來,他已經陸續挪用了將近上百萬的會款,幸好老師們同情他的遭遇,沒有告他,也沒有將這件事渲染開來——除了當事人,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這樣才保住了他的聲譽,並容許他慢慢還錢,但還是要算利息的……」


    容惜蓮盯著影印紙,挪不開眼。


    「所以你媽媽去世後,你爸爸才會那麽拚命賺錢,」徐莉雅愈說愈小聲,利用這種事來脅迫他,她也很不安,可是,她沒有其他辦法了。「因為他要還老師們的會款,要還向親戚朋友們借的錢,還要還房子的貸款——無論如何,他都要為你保住那棟房子。直到今天,他還在努力賺錢還錢,因為,過去十幾年來,他幾乎都隻有付利息的能力而已……」


    容惜蓮放下影印紙,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再睜眼,徐徐將影印紙再折迭起來放入西裝口袋裏,深沉的眸子筆直地盯住徐莉雅,後者心虛地躲開他尖銳的目光。


    「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我爸爸知道我和你交往之後,他特地請人去調查你的背景的。」


    「你沒有利用這件事來要求我和你結婚,為什麽?」


    「有什麽用?我爸爸也會用這件事來威脅你不許和我結婚的。」


    容惜蓮唇角一勾,彎起一抹嘲訕的線條,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旋即麵無表情地拿走相框。


    「你的要求,我答應。」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爸爸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他從來不知道爸爸背負著那麽沉重的債務。


    也難怪爸爸會一再交代他,對陳媽媽一家人,要盡他所能維持最親切友善的態度——在親友的名單上,陳媽媽借給容爸爸的金額就占了一半以上,而且,陳媽媽是唯一不要求利息,也不催促容爸爸還錢的人。


    直到今天,容爸爸都還沒有還給陳媽媽半毛錢過。


    為了媽媽的病,爸爸的犧牲實在太大了,連自己的正直聲譽都犧牲掉了,但對他這個兒子來講,隻會為爸爸感到心疼,絲毫不感到羞恥,唯一遺憾的是,在退伍之前,他都沒能幫上爸爸半點忙。


    然而,對他人而言,他們隻會把盜用、侵占這種不名譽的罪名直接貼到容爸爸身上,不問原由,當事人是否有任何苦衷,他們也一概不論。


    不,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於是,徐莉雅的相框擺上了他的書桌,然後,容惜蓮開始思索,要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債務還清?


    「惜蓮,有空嗎?」


    沒敲門,宋正廷就自行開門進他的辦公室裏來了,關上門之後,便神情凝重地走向他。


    「什麽事?」


    徑自拖了把椅子到辦公桌前和容惜蓮麵對麵,宋正廷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好一會兒後,方才開口。


    「惜蓮,你老實說,在公司工作了幾個月,感想如何?」


    「感想?」容惜蓮慢吞吞地放下筆。「實話?」


    「不然要你騙我喔!」


    「快倒了!」


    「我就知道!」宋正廷呻吟。「有救嗎?」


    容惜蓮深思片刻。「要大刀闊斧整頓,還要辛苦一段時間,半年到一年吧!」


    宋正廷兩眼一亮,凝重的神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得意的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請你來沒錯!」


    容惜蓮挑高雙眉。「原來你請我來,是要我幫忙救公司的?」


    「商學院榜首,教授口中最得意的學生,連商學院院長都說你是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宋正廷大力拍馬屁。「老頭病了兩年多,公司也被我繼母搞得差不多要收攤了,她才說要交還給我,所以……」諂媚的嘿嘿笑。「看在同學分上,幫個忙吧!」


    其實不隻宋正廷所說的那些,原本容惜蓮是有機會公費留學的,但為了盡早接下養家的擔子,他毅然放棄了公費留學的機會,直接踏入社會工作。


    容惜蓮徐餘眯起雙眸。「純幫忙?」


    宋正廷怔了怔,旋即會意。「說吧,什麽條件?」


    容惜蓮略一思索。「第一,你必須有把握,公司的權力都抓在你手中了!」


    「老頭已經把一切都過到我名下了,你說呢?」


    「第二,我的決策不能有任何人反對,包括你在內。」


    「沒問題!」宋正廷很爽快的同意了。


    「最後,一旦公司穩定下來之後,我要……」容惜蓮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千萬。」


    「三千萬!」宋正廷表現得更阿沙力。


    「成交!」


    三兩句話敲定交易,於是,從這天開始,容惜蓮就一頭埋入公司的改革作業之中,為了那三千萬,他工作得比容爸爸更辛苦,就像二十四小時運轉不停的機器一樣,幾乎都沒在休息,三不五時就幹脆留在公司裏眯一下眼,再繼續工作,幾乎把公司當成家了。


    這樣半年多之後,終於,辛苦有了代價,公司救回來了,他也拿到了三千萬。


    當他把三幹萬的支票交到容爸爸手中的那一瞬間,容爸爸就明白兒子得知一切了,所有那些不名譽的往事,還有欠債累累的窘境,兒子都知道了。


    「阿蓮,你……」


    「爸爸,我愛你。」


    容爸爸頓時紅了眼眶,兒子的諒解,還有絲毫不減的敬愛,使他深深感受到死而無憾的快慰。


    一生以來,雖與名利相隔遙遠,但曾有過相愛至深、鶼蝶情深的妻子,而亡妻逝後留下的孩子,更是事親至孝,恭謹順從,濃濃的父子之情隨著時光流淌而愈來愈深刻,任何挫折與磨難都無法減損半分。


    「孩子,我也愛你,」他展開雙臂,緊緊地擁抱唯一的兒子,淚流滿麵。「你就是我的一切了!」


    他知道,大家都認為容惜蓮冷淡、寡情,其實那隻是因為他的感情太深沉,不容易被挑起而已,然而,一旦他的感情被挑起,就會像愛他一樣,用全副生命去付出,絕不後悔,也不可能回頭,無論是友情、親情,或者是愛情。


    所以他才擔心。


    他不是沒注意到兒子房裏書桌上的相框,那位徐小姐都已經結婚了,她的相片卻還擺在兒子書桌上,很顯然的,兒於已然對那位徐小姐付出深濃的感情,難以忘懷了,這麽一來,恐怕兒子就不太可能再另外談感情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兒子孤獨一生嗎?


    半年的廢寢忘食換來三千萬,不但還清了所有的債務,還餘下一千多萬存在銀行裏以備不時之需,也因此,當容爸爸中風時,容家才得以從容不迫的度過難關。


    「惜蓮。」


    「嗯?」


    容惜蓮頭也不抬地隨便應一聲,兀自整理處理好的公文,準備下班——聽宋正廷那種曖昧的語氣,他就知道某人沒安好心眼。


    「明天是周末。」


    「我知道。」


    「我要跟佩茹約會。」


    「恭喜。」


    「那明天的合約……」


    「是你自己跟人家約明天的,你自己去簽。」


    「可是……」


    「我爸爸中風了,我得多陪陪他。」


    語畢,容惜蓮就自顧自拎起公事包,下班回家去陪容爸爸了。


    「啊,容大哥,回來啦,剛好,你去洗個澡就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從廚房探出半顆頭來,孟吟夏吼完,又縮回腦袋,容惜蓮沒理會她,徑自換拖鞋,先行往爸爸的房間而去——容爸爸中風後,就換到樓下的房間了。但中途就聽到自樓下的浴室裏,傳來容爸爸和秦雲的聲音——秦雲在幫容爸爸洗澡。


    好吧,到二樓浴室洗澡去。


    自從那回為了枯萎的花而在他懷裏狠狠哭過一場之後,孟吟夏就不時跑到他家來繞兩圈,也不知她從哪裏學來的撇步,每次她來,就是有辦法哄得容爸爸暫時放下工作,走出書房,陪她看電視閑扯淡,還常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每當他加班晚歸,甚至不歸時,也都是她跑到他家來做飯,又陪著容爸爸吃晚餐、看電視的,因為如此,他對她的態度,也從敬而遠之改為歡迎光臨了。


    隻要能讓爸爸暫時丟下工作輕鬆一下,他不在乎是誰的功勞。


    爾後,他又發現爸爸格外喜愛孟吟夏,為了容爸爸,他也就對她特別有耐心、特別容忍她,心血來潮時還會多少關切她一下。


    不過,他察覺到她是特別的,也是在容爸爸中風之後。


    她的特別在於,她對容爸爸的關心不亞於他,再說得更確實一點,她以她女孩子特有的細心,在實質上,比他更有效地幫助了中風後的容爸爸。


    另一點特別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徐莉雅看他的眼神……


    「容大哥,洗快點可以吃飯了啦!」浴室門外傳來孟吟夏的催促聲。


    三兩下衝洗幹淨,換好衣服,容惜蓮下樓去,發現容爸爸正滿頭大汗地藉由助行器自己走向餐廳,趕忙上前想幫忙……


    「不要幫他!」孟吟夏和秦雲異口同聲,怒吼。


    容惜蓮僵住,默默地看著容爸爸自行走到他的老位置坐下,然後喘息著,拉開得意洋洋的笑。


    「又……又成功一次了!」


    「就知道容爸爸最厲害了!」孟吟夏歡呼著在容爸爸臉頰上重重啵了一下,再對容惜蓮歉然一笑。「對不起,剛剛有點凶,可是容爸爸需要自己練習,才能夠盡快恢複行動的能力。」


    容惜蓮頷首,表示了解了。


    然後,大家分別落坐,開始吃飯,由於容爸爸右手不方便,孟吟夏就讓他用左手拿叉子吃飯,有空再讓他慢慢學習左手拿筷子。


    容惜蓮注意到,孟吟夏煮的菜都是很方便使用叉子的。


    「厚,容爸爸,不準偏食!」孟吟夏氣唬唬地把容爸爸用叉子推到一旁的四季豆夾到他碗裏。


    容惜蓮又發現到,容爸爸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吐了一下舌頭。


    「喔,對了,明天是周休,待會兒我們來玩大富翁,輸的人明天負責煮飯!」


    孟吟夏很開心的宣布,容爸爸一怔,用叉子指住自己的鼻子。


    「那要是我輸了呢?」


    孟吟夏嘿嘿一笑,用筷子一指容惜蓮。「有事兒子服其勞,當然是容大哥幫容爸爸煮囉!」


    容爸爸失笑,再用叉子指指秦雲。「那要是秦雲輸了,他也要輪煮飯喔?」


    「不,他輸了,我替他煮。」


    「咦?為什麽?」


    「因為我還不想死!」孟吟夏一本正經地道。「一條魚可以煎得外皮都焦成黑炭了,裏麵卻還是生的,誰敢吃他煮的東西?真要吃也是可以啦,請先去保個險再來,別忘了受益人寫上我的名字喔!」


    容爸爸叉怔了一下,繼而失聲大笑。


    容惜蓮一聲也沒笑,隻是默默吃飯,想到自從媽媽去世後,容家的笑聲,是從孟吟夏開始到容家來之後,才又出現的。 也許……


    另一個周末,容家卻特別的安靜,因為孟吟夏回南部去探望阿公阿嬤,沒有人來帶動容家的熱鬧氣氛,容家又變回死氣沉沉的墳墓了,不要說笑聲,連說話聲都沒幾句,盡管為了方便爸爸找他,容惜蓮都待在樓下,但他是個不多話的人,有在也等於沒在。


    父子兩人一起看電視,缺少了某人的哭聲,就是沒那種氣氛。


    「阿蓮。」容爸爸漫不經心似的出聲,其實眼角在偷偷打量兒子。


    「嗯?」


    「呃,徐小姐應該結婚很久了,你知道她的近況嗎?」


    「不清楚,」容惜蓮也漫不經心的回答,兩眼盯著電視螢幕,正在研究韓劇到底有什麽好哭的。「隻聽說婚後她丈夫就帶她到大陸去了,還生了一個女兒。」


    「女兒啊……」


    終於察覺到容爸爸異樣的語氣了,容惜蓮的視線從電視螢幕移開,拉到容爸爸那邊。


    「爸?」


    很故意的擺出落寞的神情,容爸爸深深歎了口氣。「我也好想抱孫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隻要兒子肯結婚,有了老婆孩子,兒子就不至於孤獨一輩子了吧?


    容惜蓮立刻明白了。「爸,你希望我怎樣?」


    容爸爸兩眼馬上星光閃閃的灼亮起來。「讓我抱孫子!」


    「對象?」


    「小夏?」


    「可以。」


    「真的?!」倘若不是右腿不良於行,容爸爸肯定會跳起來。


    「爸,隻要是能讓你開心的事,我都願意做。」


    雖然他對孟吟夏一點感覺都沒有,特別是她那副可怕的平扁身材,他懷疑自己是否會有性趣,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爸爸喜歡她,還有,爸爸想抱孫子。


    徐莉雅說得對,他太薄情了,要他愛上女人,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困難。


    但如果隻是結個婚、生個孩子,對他來講,沒什麽難的,隻要孟吟夏不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而孟吟夏,以她看他的眼神,相信她也不會反對的。


    就算明知他不愛她,隻不過是在利用她,她也會心甘情願被他利用,就像徐莉雅一樣,得不到他的心,也得不到他的人,最後也隻能希望他不要忘了她就好。


    起碼,孟吟夏得到他的人了。


    這麽一來,除非孟吟夏不孕,否則他應該很快就能夠完成爸爸的心願了,最多兩年吧?


    恰恰好一年後,容爸爸就抱到他夢寐以求的孫子,不,孫女了!


    用過早餐後,容惜蓮正準備出門上班,容爸爸急忙趕過來,把一張紙塞進他手裏,催促他趕緊收起來,別讓孟吟夏瞧見了。


    「喏,這是這個月的,別忘了喔!」


    「不會的,爸。」


    從蜜月回來後的第一天開始,每個月一日,容爸爸都會塞給他一張紙,上麵用電腦打字詳細記載著當月的節日或誰過生日,而容惜蓮的責任就是按時準備禮物,或者帶老婆出去吃頓飯,看場電影。


    另外,隻要沒有加班,下班回家,他還得替老婆追垃圾車,爸爸特別交代的。


    當然,晚上看電視的時候,他也要負責擔任老婆的靠墊,隨時提供麵巾紙的功用,這他也早就習慣了——反正現在衣服是她在洗的。


    除此之外,抱歉得很,他對孟吟夏還是沒什麽感覺,就算他們同床共枕了一年多,也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但對他而言,她依舊隻不過是一個能夠逗出容爸爸開心的笑聲,又能夠比他更貼心、更仔細照顧容爸爸的「某人」而已。


    對,他承認,他就是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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