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客廳裏坐下,沒有打開電視,也沒有看書或看報紙,隻是默默的一個人坐著,感受這種空蕩帶來的空虛感。


    真的好空虛,空虛得令他有點心慌!


    自從他小學二年級媽媽過世之後,二十年來,就是他和爸爸兩人相依為命,然後,他結婚了,多了一個妻子和女兒,現在回想起來,隻是多了她們母女倆,這個家就變得好熱鬧,好……溫馨……


    可是,不過短短兩年時間,這個溫馨的家就破碎了,隻剩下他和妻子兩人相依為命,就像當年他和爸爸相依為命一樣。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他在獨力照顧她,但事實上,他們兩人是相互依賴的。


    她依賴他的照顧,而他,卻是依賴「她的依賴」,缺少爸爸的遺言所帶來的這種依賴關係,在驟失父親和女兒之後,他的心靈會失去寄托,精神上無所適從,他會被失去父親和女兒的痛苦和自責壓垮,然後……然後……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


    然而,這種依賴關係緩和了他的傷情,時間衝淡了痛苦,他才能慢慢的從悲傷中走出來,憶起爸爸和女兒,他仍然會心痛,但那種會使他崩潰的哀慟,已經過去了。


    現在,他坐在這裏想著他的妻子。


    她叫孟吟夏,大家都叫她小夏,今年二十歲,有一副偏向男性化的五官,身材平扁得比男孩子更平扁,還有,她是個心軟的愛哭鬼。


    不知為何,相識五年,結婚兩年,他竟有種現在才認識她的感覺。


    以前,他從來沒有認真地把她看在眼裏過,她一直都隻是那個為他生女兒,替他照顧爸爸的人而己,就像秦雲,隻不過是曾經照顧過容爸爸的男護士罷了。


    可是現在,經過七個月來的朝夕相處,還有那種相依為命的依賴關係,不知不覺中,代替了容爸爸和萱萱而存在於他心裏!她是萱萱的媽媽,也是容爸爸最疼愛的媳婦。


    就某方麵而言,她就等於是萱萱和容爸爸了。


    然而,她依舊隻是那個叫作「他的妻子」的人而己,仿佛她是一個覆麵紗的女人,致使他一直看不清楚她的樣子。


    但其實,是他一直不肯去看她的。


    直至此刻,她不過才剛出門而己,屋裏少了她,他變成一個人,空虛感直襲而來,他才恍悟,不管她是什麽樣子的,就算她真的是個男孩子,都已經在他心中占有一個獨屬於她的位置了!那個位置,就在爸爸和萱萱中間。


    虹今,他已經不再是依賴「她的依賴」,而是依賴「她的存在」了。


    她是他的妻子,現在,還有往後會和他相依為命的女人,他們還會共同孕育更多的孩子——萱萱的弟弟或妹妹。


    或許,他應該認真去認識她一下了。


    於是,他繼續坐在那裏,認真的、仔細的回想,從第一次看見她開始,一點點的慢慢回顧,然後,麵紗逐漸被掀開了,他開始看見她的輪廓了……


    「惜蓮。」


    他愕然抬首,憤怒即刻淹沒了他。


    「你!」


    徐莉雅瑟縮一下。「對不起,你家大門沒關,我就自己進來了。」


    容惜蓮猛然起身,手臂直指向外,「滾出去!」咆哮。


    「不,我求你,請你聽我說幾句話好嗎?」徐莉雅哀求。


    「我不聽!」手臂繼續指向外。「滾出去!」


    「可是……」


    「你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來,告你私闖民宅!」容惜蓮冷笑。「現在,你沒辦法威脅我了吧?」


    徐莉雅窒了窒,無助之下,竟然就地跪坐下去大哭起來。


    「好,你就叫警察來抓我吧,反正我早晚會被抓的!」她絕望地痛哭著。「我知道,這是我的報應,我無意中的幾句話,讓曉妍害死了你女兒,又逼你把你女兒的心髒給我兒子,結果手術後出現慢性排斥反應,心肌死了,醫生說要先換人工心髒,再繼續排隊等候換心。然後……」


    哽咽一聲,她捂著嘴,免得哭到說不出話來。「那時候聽到我們說話的醫生和護士,他們明明答應我了,看在曉妍才五歲,根本不懂事的分上,除非有人問,他們才會說出實情,但隻要沒人問,他們也不會主動說出去。沒想到……」


    她無奈的抽噎一聲。「那個護士小姐竟然破壞承諾,前兩天跑到江家去,威脅說要給她錢,不然她會把那件事說出去。天濤他爸爸氣壞了,可是也隻好給她一大筆錢,不然這件事傳出去!江家的五歲小孫女是凶手,媳婦是唆使者,江家會很難看的。之後……」


    怯怯地瞅容惜蓮一眼,她垂首低語。「之後,天濤他爸爸又要我來找你,要你寫下切結書,保證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也不會告我們,我……」


    「切結書?」容惜蓮雙眉挑得半天高。「請問,我做錯了什麽?」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徐莉雅呐呐道。


    「老實告訴你,如果不是小夏傷心過度,我早就去告你們了!」容惜蓮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害死他女兒的主使者。「我不想讓她知道孩子是被害死的,寧願讓她以為是不小心摔死的,免得她更無法接受。可是不管我有沒有告你們……」


    手指憤怒的指住徐莉雅。「是你,是你女兒害死我女兒的,這是事實;是你脅迫我把我女兒的心髒給你兒子,這也是事實;因此而害得我爸爸二度中風過世,這更是事實,是你,就是你,害我同時失去兩個至親的親人,你竟敢要我寫什麽切結書,我欠你什麽了?」


    「欠我什麽?」徐莉雅淚眼冉冉地喃喃道,忽爾跳起來,「利用了我七年,難道你不欠我嗎?」憤慨的指責。


    「我真的欠你那種事嗎?」容惜蓮嘲諷地反問回去。


    徐莉雅反射性地張開嘴,脫口就想說是,但簡簡單單一個字,卻梗在喉嚨擠不出去。


    不,他沒有。


    畢竟,是她先開口的,也是她在明知他不喜歡她的情況下,依然堅持要交往看看的,還聲明無論有沒有結果,她都不會抱怨,現在,她有什麽理由責怪他?


    沒有。


    「可是,交往了七年,你怎麽可能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她不甘心。「起碼也有幾分情分呀!」


    「我說過了,你沒有讓我心動的條件。」容惜蓮泠冷地道。「再老實告訴你,當初,如果你在一得知我爸爸那件事的時候,立刻就來告訴我——好讓我有機會多少幫我爸爸一點忙,而且沒有借機要求我、脅迫我任何事,或許我會對你因感激而動心。可是……」


    他冷嗤。「你偏偏是在你自己有需要的時候,才利用那件事來脅迫我,像你這種女人,隻是外表好看,內在其實爛透了,我怎麽可能對你動心?」


    「我……我……」徐莉雅張嘴,卻無言以對。


    「你連小夏一根頭發都比不上!」再加一句。


    那個比男孩子更像男孩子的女孩子?


    「她隻是個男人婆!」徐莉雅不服氣地抗議。


    「對,她外表是不好看,可是……」容惜蓮稍稍一頓。「兩年前她嫁給我的時候,她也知道我隻是不討厭她而己,但她毫不介意那種事,婚後,她就一意盡心做個好媳婦、好妻子、好媽媽……」


    他閉上眼,回想。「從我懂事以來,隻有在那兩年,不,是四年,從她搬到我家對麵開始,在那四年裏,我爸爸笑得最多,也笑得最開心,因為她,我的妻子,小夏總是很努力在逗我爸爸開心;雖然我對她很冷淡,甚至在她懷孕之後,我就不再碰她了,但她不高興了嗎?不……」


    他自問,再自己回答自己。「她沒有,她始終都盡心盡力的在維持這個家的和諧、歡笑與圓滿,好讓我在出門工作時,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就算她心中有什麽不愉快,她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也或者,她真的從來沒有什麽不愉快,因為,她不貪心,懂得知足常樂的道理,她……」


    突然,他噤聲,沉默了,若有所悟地深思好半晌後,才又繼續下去。


    「她,真的很早熟,外表像男孩子,個性也像男孩子,卻比所有女孩子更溫柔細心,體貼又體諒……」


    說到這裏,麵紗終於一整個被揭開,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她了。


    他的妻子小夏,外表像男孩子,年齡是少女,卻有成熟女人的心胸,不,成熟女人並不一定有她那種心胸。


    徐莉雅就沒有。


    但小夏,他的小妻子,她是他見過最成熟懂事的女人,而事實上,她今年才剛滿二十,然而,她卻是一個最孝順的媳婦、最體諒的妻子、最盡責的母親。


    想到這,沒來由的,他心頭悄然泛起一股溫柔。


    往常,隻有在想到爸爸、想到女兒的時候,他才會有這種溫柔的感覺,但此時此刻,他想的是他的妻子小夏,浮現在他腦海裏的是小夏那張男性化的臉。


    憶起她因看悲情劇而嚎陶大哭的時候,五官扭成一團,眼淚鼻涕化成一張大花臉,憑良心說,真的是醜到一個不行,以往,總是讓他想離她愈遠愈好;現在,卻隻是讓他想溫柔的笑歎。


    就像看見萱萱扯著自己剛換下來的紙尿布,嘻嘻哈哈的搖兩下便想往嘴裏塞,那種又想笑,又想歎氣的溫柔。


    不同的是,對萱萱的那種溫柔,總是讓他溺愛的親親她後,代替尿布陪她玩。


    而對小夏的那種溫柔,卻會使他想憐情的撫慰她,若是不成功,就直接拖上床去做更進一步的「安撫」吧!


    這種心情,他從來沒有過。


    他動心了嗎?


    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他沒有經驗,所以毫無概念。


    然而,他能確定的是,往後他跟小夏的相處會不一樣了,因為她不再隻是「某個人」而已了,這個家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雖然沒有血緣的連係,卻有另一種同樣深刻,分不開、切不斷的牽絆。


    他們一起經曆那段慘惻黯淡的哀傷時光,也互相倚賴著一起度過那段痛苦至深的日子。


    她是他的老婆。


    爸爸陪伴他長大,而老婆將陪伴他到老。


    「你……」見容惜蓮述說著他的妻子,表情透著若隱若現的溫柔,那是她求了七年而不可得的,徐莉雅心中油然湧現一股酸味,幾分嫉妒,幾分不甘願。「再怎樣,她也不過是個男人婆而已,根本帶不出門的!」說這話時,她是很自豪的,那個男人婆怎麽可能比得上她!


    容惜蓮兩眼陰鷙地眯了起來。「而你跟你女兒都是殺人凶手!」


    瞬間,自豪的氣勢消再無蹤,徐莉雅畏縮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當時曉妍……曉妍也才五歲啊,我說過,她是個窩心體貼的孩子,不想看見我哭……」


    「窩心?體貼?」容惜蓮嗤之以鼻地冷哼。「所以,就要別人代替你哭?」


    張嘴,閉上;張嘴,閉上,同樣的動作,徐莉雅不斷重複,因為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才好,最後,她沮喪地垂下臉。


    「求求你,體諒我一下吧!」她哀求。


    「體諒?」容惜蓮不可思議地複述,仿佛聽到她說的是,原來人類的始祖不是猿人,而是總是被我們用拖鞋追打的小強。「你,要我體諒你?」由於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以至於沒注意到屋子外有人開大門進來的聲音。


    徐莉雅更沒有注意到,她隻擔心要如何說服容惜蓮。


    「我爸爸的公司出現困難,那是我的錯嗎?不,不是,但爸爸卻要犧牲我來救公司,我才不得不跟你分手,嫁給天濤,但是,我不愛他,我愛的是你呀!」


    容惜蓮麵無表情,對她的傾訴毫無感覺。


    「生活在他身邊好痛苦,如果不是有我那兩個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撐下去……」徐莉雅喃喃訴怨。「可是上天對我好殘忍,曉央竟然罹患先天性心髒病,不換心就活不過兩歲……」


    她傷心得哽咽了,容惜蓮依舊無動於衷。


    「原以為你女兒的心髒可以讓他度過這個難關,誰知竟會出現排斥現象,使他不得不換上人工心髒,再繼續排隊等候換心……」


    「難不成……」容惜蓮徐徐勾起一彎嘲弄的諷笑。「你要我再生個孩子,好讓你女兒再把他推下床摔到腦死,就像她把萱萱推下床摔到腦死一樣,然後你兒子又可以換心了,你就開心啦!」


    他的語氣是很明顯的挖苦,豈料徐莉雅不但沒聽出來,竟還……


    「你願意嗎?」她驚喜地脫口而出,淚眼模糊的也沒注意到容惜蓮那一臉陰森森的恐怖表情。「你是知道的,到東南亞或第三世界那些國家去買器官,風險真的很大,聽說有人移植了腎髒之後,才發現那顆腎髒有包蟲……」


    好殘忍的女人! 她是母親,別人的孩子就不是母親生出來的嗎?


    而她卻隻考慮到買來的器官有沒有問題,就沒想到她買的不隻是一顆心髒,而是一條人命嗎?


    容惜蓮已經沒耐性跟她說話了,隻想聽她還能自私到什麽程度。


    「你不是女人,不能了解身為母親的痛苦……」徐莉雅叉開始抽噎飲泣。「曉央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出來的,他是我身上的一塊肉,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看著他……」


    「可以啊,隻要你……」那種荒唐離譜又自私殘酷的要求,容惜蓮已經沒興趣再聽下去了,他正想告訴她,隻要她先把她女兒的心挖出來祭奠他的女兒,他就可以考慮考慮,就在這時,卻見小夏突然出現在客廳口。「小夏?」


    她沒有回應他,徑自走到他麵前,揚手便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算你狠!」


    「小夏……」


    「你不愛我,我不勉強;你利用我,我也可以不在意,但為了一個女人,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有辛辛苦苦獨力把你帶大的爸爸,你竟然就這樣害死他們了,你到底有沒有人性啊?」


    「……」他完全的無法否認。


    是,就是他害死他們的,倘若當年徐莉雅向他告白的時候,他沒有答應和她交往,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容爸爸和萱萱也就不會死了。


    不是他親手害死他們的,但,追根究抵,就是因為他!


    這是他永遠無法釋懷的愧疚,一輩子無法挽回的做事,除非時光能倒流,但那是不可能的,此生此世,他都隻能懷抱著這份悔恨,直至死亡那一刻為止。


    「不,你沒有,你是個冷酷無情的畜生,你根本不是人!」


    「……」他想說對不起,畢竟萱萱是她生的,但是,說了又有何意義?


    「我從沒想過我會說這種話,但是……容惜蓮,我恨你,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了!」


    話落,孟吟夏就轉身大步離去了。


    容惜蓮並沒有追上去,他知道她正在氣頭上,不管他怎麽說,她應該都聽不進去,因此決定先等她冷靜下來,再去跟她談談。


    目前,最重要的是……


    他冷眼麵對徐莉雅。


    「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徐莉雅,要是你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一定會去告你、告你女兒、告你們江家,聽清楚了沒有?」


    但徐莉雅不肯死心,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容惜蓮轉身要去打電話。


    「你要打給誰?警察?」


    「不,律師。」


    「律師?」徐莉雅驚叫,慌慌張張轉身就跑。「好好好,我走,我走!」


    尾隨在徐莉雅後麵,她一踏出大門外,他就重重地甩上大門,然後開始認真思索,要給小夏多少時間冷靜呢?


    一個星期夠嗎?


    但是,一個星期後,當他想去找孟吟夏時,卻發現找不到她了,孟吟夏的親戚們始終一心向她,隻要她不想見他,他就別想見到她了。


    再過三個星期,他查到她離開台灣了。


    「她……那麽恨我嗎?」竟然離開台灣了,就為了遠離他!


    也是,怎能不恨他呢?


    他自己都很恨他自己了!


    孤獨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容惜蓮默默沉思著,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黎明,然後,他知道他該怎麽做了。


    曾經,他依賴著「她的依賴」,而度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然後,依賴「她的依賴」,不知不覺中轉變成依賴「她的存在」。


    而今,她離他而去,他又該依賴什麽來度過往後的日子呢?


    對了,他要依賴的是……


    等待她。


    歐洲,法國,巴黎,16區——


    「老大。」


    「又幹嘛了……」


    「問你一個問題啦!」


    「什麽問題?」


    「要是哪天,老爸找到你了,你會怎樣?」


    「踹扁他的臉!」


    「老爸比你高,你踹得到他的臉才怪!」小男孩喃喃咕噥,嘲笑。


    「你說什麽?」


    「沒啦,沒啦,我是說,踹扁他的臉之後呢?送他去醫院?」


    「呸呸呸,童言無忌,你少在那邊烏鴉嘴咒你老爸進醫院!」


    「……」很無言耶!


    「沒問題了厚?那我要出門囉!」


    「給我等一下,老大,是你說一放暑假就要帶我去迪士尼的耶!」


    「不是帶你去過了!」


    「厚,老大,你的腦性麻痹又發作了厚!那是我五歲的時候,我根本連迪士尼是什麽都不太了,又沒玩到什麽!」


    「那叫你表哥帶你去,這總可以了吧?」


    是是是,又要出動「保鏢」就對了!


    不過這也好,那兩位「保鏢」帶他出去玩的時候,眼睛都忙著看乳牛兩隻腳走路的那種,要盯住他,用兩瓣屁股就夠了,他就可以自己溜去玩他自己的,等玩夠了,再到大門口廣播尋人就行了。


    嘻嘻嘻,老大腦性麻痹也不是沒好處的!


    哈哈哈,就說吧,三兩下就甩掉那兩個烏龍「保鑼」了!


    小男孩得意洋洋的低頭看迪士尼樂園的導覽圖,正在計畫該怎麽玩,突然有人拍一下他的肩膀,他疑惑地回眸,瞬間兩眼爆凸愕然怪叫。


    「老爸,你怎會在這裏?」


    「你說呢?」


    小男孩眼珠子溜溜一轉,「老爸你知道我們住在哪裏了,然後就從我家一路跟跟跟,跟到了這裏?那你……喂喂喂,幹嘛又抱我啦!」而且還抱得好緊,害他早餐都快被擠出來了!


    「你好嗎?」


    小男孩翻翻白眼。「老爸我是小孩子好不好?請不要用這種大人的問候詞來應付我啦!我……喔,拜托,別這樣摸人家的臉啦,超惡的說!」


    「……你說話的口氣真像你媽媽。」


    「廢話,我是老大帶大的咩!」


    「對了,這個給你。」


    「什麽東……喔耶,手機!」小男孩歡天喜地的一蹦半天高。「老大最小氣了啦,都不買給我,哼哼哼,現在我有了,不用再去跟她盧囉!」


    「我的手機號碼已經輸進去了,要找我隨時都可以打給我。」


    「喔,好。」小男孩寶貝兮兮的把手機收藏到背包裏。「老爸,你怎麽先來找我,不先去找老大?」


    「我還在考慮該怎麽跟你媽媽見麵比較合適。」


    「是喔,那最好不要考慮太久,告訴你,老大的粉絲可是一大拖拉庫的,男的女的都有喔,還有幾個追了老大好幾年了呢!」


    「……」


    「哇靠,老爸,你的臉變黑了耶!」


    「不要說髒話。」


    小男孩怔了怔,然後低頭對自己裝了一個很滑稽的感慨表情。「又一個腦性麻痹患者!」


    「小宇,你媽媽……」


    「小雨?」小男孩哭笑不得。「我還傾盆大雨咧!」


    「不然要叫你什麽?」


    「雷陣雨?」


    「你媽媽叫你什麽?」


    「小鬼。」


    「……」


    「好啦,好啦,小雨就小雨啦,不要變成暴風雨就好了啦!」


    「小宇,你媽媽都很忙嗎?」


    「忙翻囉!」


    「那我什麽時候找她比較合適?」


    「沒有什麽合不合適的啦,」小男孩不耐煩地擺擺手。「老爸你就直接殺過去找老大就行了啦!」


    「好,我懂了。」


    「不,你不懂!」小男孩歎了口氣,一副好老好老的老成樣子。


    「你知道老大很心軟吧?」


    「知道。」


    「心軟的人就很容易心虛,隻要她認為自己錯了……」


    「她錯了?」


    「嘿啊,離開老爸兩年後,老大才想到老姊的死一定有特別的原因,因為老爸你不是那種會害死親生女兒的人,她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跑掉了,這麽一想,錯的反而變成她了……」


    「你怎麽知道?」


    「廢話,偷聽來的嘛!」


    「……那你媽媽為什麽不回去找我?」


    小男孩突然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起來,樂不可支。


    「因為老大擔心如果真的是她不對的話,老爸你會生氣,然後就不要她了,還會把我搶走。所以她希望是你來找她的,這樣就表示老爸你對她還有那麽一點點在意,就算她真的錯了,也不會太生氣。」


    「是她先寄給我離婚書的。」


    「她在離開台灣之前就寄出去了啦,兩年後,她後悔了,就偷偷叫人去查,看老爸有沒有去辦離婚手續……」


    「我沒有。」


    「所以啦,老大放了一半的心……」


    「隻有一半?」


    「嗯啊,她膽小,不敢全放心嘛!」


    「所以,我隻要直接去找她就好了?」


    「對,還有,記得喔,要對老大凶一點、狠一點,千萬不要太客氣,最好是用那種『一切都是你的錯,我都沒錯,所以,我來找你算帳了』的態度,然後老大就會想到一定是她誤會了,老爸才會對她凶,然後就會很心虛、很心虛,然後……」


    小男孩揮揮手示意對方蹲下來,等對方矮下來跟他差不多高之後,他就很man的拍拍對方的肩。「老爸你就搞定啦!」


    「……難怪你媽媽要叫你小鬼。」


    「優良品種嘛!」小男孩得意的咧!「好了,都了了吧?」


    「了解了。」


    「那可以開始了吧?」


    「開始什麽?」


    「開始什麽?」小男孩不可思議地重複,旋即跳起來怪叫,「你可以再瞎一點沒關係!」生氣了。


    「瞎?」


    「老爸,請你有一點身為父親的自覺好嗎,」小男孩沒好氣地說。「帶兒子玩迪士尼是爸爸的責任,你不知道嗎?」


    「……現在知道了。」


    「很好,孺子可教也!」小男孩欣慰的頷首,「那我們走吧!」主動牽起對方的手,徑自往前走。「先說好喔,要怎麽玩都聽我的喔!」


    「……小宇。」


    「幹嘛?」


    「你為什麽會去找我,又這麽幫我?」


    小男孩的腳步頓了一下,但馬上又恢複前進,頭也不回的說出答案,語氣竟有幾分害羞。


    「因為,我是小孩子,所有的小孩子都想要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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