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小心翼翼的將火盆擱放在氈帳的角落,不會離拓跋勃烈太遠,也不會近到讓人輕易碰著,火盆裏全是一塊塊炙熱的炭火,全是為了讓月魄保暖用的;她失血過多,體溫比尋常人還要低上許多,這些天全靠著拓跋勃烈的體溫和炭火,才能熬過沙漠凍骨的夜。


    拓跋勃烈抱著她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將她安置在懷間,謹慎的沒讓她身上的毛毯滑落,始終將她包得密不透風,不讓絲毫冰冷的空氣再壞了她的狀況。


    接過婦人遞來的血竭湯,他立刻仰頭含進一口湯藥,接著再低頭將湯藥緩緩喂入月魄的嘴裏,他一口接著一口喂著,直到湯藥見底,才將空碗還給婦人。


    「還有血竭湯嗎?」他問著婦人。


    「稟王,還有兩碗,全擱在爐灶邊溫著。」負責熬藥的婦人恭敬回答。


    拓跋勃烈點頭。


    「接下來我自己來就行了,夜深了,你們忙了一整日,都下去歇息吧。」


    「王,我們不累,讓我們照顧月魄吧,您已經三日三夜沒睡了。」兩名婦人擔憂的看著胡髭滿布的拓跋勃烈,沒有立刻走出氈帳。


    自內戰爆發之後,王便不眠不休的領兵作戰,好不容易終於保住古爾斑通,塔克幹卻傳出戰況危急,才接到消息,王便迅速領著五百精銳連夜趕路,趕到塔克幹助他們一臂之力。


    如此一來一往,王已經好多日沒好好歇息了,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我不礙事。」說話的同時,拓跋勃烈也伸手抹去月魄唇上的殘湯。


    「可是您也受了重傷,若是再這樣下去……」


    「我自會斟酌,都下去吧。」他堅持地揮手,微敞的衣襟內露出一圈圈白布,白布上清楚可見斑斑血跡,全是在戰場上所受的重傷,他卻堅持親自照料月魄。


    兩名婦人互視一眼,雖然張口欲言,最後還是服從的低下頭。


    「……是。」兩人轉身走出氈帳,離去前,還謹慎的將擋風的氈毯密密勾好,不讓外頭的冷風竄入氈帳內。


    直到婦人們離去後,拓跋勃烈才抱著月魄躺會到毛毯上,他用胳臂枕著她頭,讓她依偎在自己的懷裏,用全身溫暖著她,並專注感受她那微弱的氣息。


    火光照映,在他的眼窩處留下深深的陰影,全是過度操勞的證明,他卻依舊緊緊環抱著她,始終無法安心入睡。


    「月魄,別死,我不準你死……」


    他用下巴貼著她的發頂,不斷對著她低語,聲嗓是前所未有的沙啞,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疲憊,可月魄卻依然沉睡著,安靜無聲的沉睡著,始終沒有給予他絲毫回應,可忽然間,他敏銳的察覺到她的雙手似乎輕輕動了一下。


    「月魄?」他睜大眼。


    原本微弱的呼吸聲,逐漸加重。


    「放開我……」蒼白小嘴再次吐出破碎的夢囈。「放……開我,我要回家……」語未落,兩串熱淚已淌下眼眶。


    他心頭重重抽緊,明白她加重呼吸並非清醒的預兆,而是落入了某個夢,某個讓她渴望繼續沉睡的美夢。


    她又要離開他了!


    「我不放,這裏就是你的家,永遠的家!」他強悍低吼,神情卻是狂亂,大掌瞬間再次貼上她的胸口,不顧重傷在身,硬是渡氣替她穩住開始散亂的氣息。「你是我的,我不許連你也離開我,你承諾過不會輕易死去,你必須實踐你的承諾!」


    他惡狠狠的命令。


    月魄不言不語,仍然沉浸在夢境之中,靜靜落淚。


    頑強如她,從不肯在他人麵前示弱,即使身受重傷也不肯呻吟,卻為了一場夢境而落淚,而他才終於明白,她的淚遠比她的彎刀還要具有殺傷力,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無法放手。


    他是北國大漠之王,他有太多的責任和擔子,國家需要他,族民需要他,但唯有她,不是他的責任和擔子,而是他的需要。


    他需要懂天下百姓的她,需要懂戰爭無情的她,需要懂他悲愴孤獨的她,需要懂他以血腥風雨換取太平的她,即使留下她,是為了在將來再陪他一塊兒流血受傷,他也不放手。


    無論如何,他都不放手。


    即使留下她,是如此的自私和殘忍……


    在拓跋勃烈鍥而不舍的救護下,月魄終於還是保住了性命,並在戰後的第五個日出,緩緩睜開眼。


    消息一出,塔克幹族上上下下全都開心得落下眼淚,並雙手合十,感謝老天爺讓他們的恩人度過這場難關,並安然的存活下來。


    即使蘇醒後的月魄,虛弱得連起身都做不到,但總算能夠親口喝下一碗溫熱的血竭湯。


    為了能讓她早日痊愈,族人紛紛為她摘來石榴、盛來清水,更為她熬煮更多的血竭湯,可惜月魄實在太過虛弱倦怠,才清醒不久,又再次陷入沉睡,而始終環抱著她的拓跋勃烈,則是在確定她的氣息脈搏都穩定正常後,才跟著入睡。


    兩人從日出睡到了日落,甚至到了深夜都沒醒來,整整一日,他都沒有放開月魄,而月魄也始終安穩的睡在他的懷裏。


    而自那日起,她不再夢見家鄉和親人,反倒開始接受他的存在。


    她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防備,因為他的存在而緊繃,甚至驚醒,反倒在他的氣息包圍下,安心沉睡。


    隻是大戰過後,北國死傷慘重、百廢待興,有太多的事需要處理,因此清醒之後,拓跋勃烈便立刻擱下她,走出氈帳處理國事。


    他親自率領三族幸存戰士,四處討伐殘存的敵軍,並命令北方隔岸觀火的羅薩特和巴吉林二族,一同加入討伐行列,借此證明他們的忠誠。


    此外,他也派兵加強邊防,防止南朝繼續乘虛而入,並讓各族婦女照顧掩埋傷亡的戰士,挑起族裏一切的重擔。


    每一日,都有蒼鷹自遠方飛來,傳遞各族要事。


    每一日,都有零星戰火在各地延續,那全是叛軍們垂死的掙紮。


    每一日,都有更多的傷亡,更多的犧牲,更多的損失,他卻必須堅強接受並冷靜處理一切。


    日複一日,整個北國不斷上演著生離死別,即使大戰獲得勝利,北國的未來卻比戰前更加遙遠,而僥幸存活的戰士們必須繼續戰鬥,族裏的老弱婦孺也必須繼續承受再次失去親人的恐懼。


    烈日當空,拓跋勃烈領著一支軍隊自遠方出現,正朝北方一處軍營奔去,軍隊過境黃沙漫天飛揚,隊伍後頭有幾十個人被綁在馬背上,全是捉回來的叛軍。


    為了肅清竄逃到各處的叛軍,所有人已經三日三夜沒睡了。


    馬蹄聲才停,塔克幹族長便立刻躍下馬背,來到拓跋勃烈的身邊。


    「王,該怎麽處理那些人?」


    拓跋勃烈拉下臉上的黑色布巾,望向隊伍的後方。


    「願意歸順或是願意供出其他叛軍下落的,就挑斷手筋,免去一死,若是不願歸順或是抵死不從的……」他頓了下,最後仍毅然作出決定。「就殺了。」


    塔克幹族長立刻點頭,「臣明白了。」


    「這些天大夥兒都累了,今日就留在軍營裏休息吧,派幾個人照顧受傷的弟兄們,順道宰幾頭肥羊犒賞所有弟兄。」他繼續道。


    「是,多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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