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上午,皇宮。


    琉璃瓦耀金光燦,朱紅牆蜒赤韻綿。


    明德帝正在宮人們的服侍下緩步散心,卻看見不遠處,一身官服的裴今宴,在遠處巡邏。


    明德帝腳步停頓片刻,對吉公公道,“去把今宴,召到禦書房。”


    “是,陛下。”


    吉公公知曉皇上對安國公的器重,所以都沒將任務布置給他人,親自跑去找傳話了。


    很快。


    禦書房。


    裴今宴入內,為皇上跪地問安。


    “免禮,起來吧。”明德帝看著麵容憔悴,但表情倔強的年輕男子,真是又愛又恨。


    恨之處,是他這般器重,其竟敢抗旨、油鹽不進。


    而愛之處,也恰恰於此——性格足夠執拗剛正,不畏強權,連他這九五之尊都無法威脅、收買,更何況其他人?


    明德帝故意陰冷著臉,沉聲道,“這幾日,你可反思?可知錯?”


    裴今宴重新跪下,“回皇上,末將反思過,但末將不知錯!”


    “……”明德帝——果然。


    裴今宴繼續道,“末將想不通,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為何隨意便能傳出風言風語,詆毀良家女子?內子與錦王的謠言如此,末將與顧將軍的謠言也如此。


    如果因為謠言,就逼迫人做什麽的話,那內子與錦王的謠言如何處理?難道讓內子與末將和離,改嫁錦王?”


    “……”明德帝被噎住,“你……”


    裴今宴根本不給皇上多說話的機會,繼續嚴正道,“末將認為,解決風言風語的方法很簡單:全城緝拿,別管謠言的盡頭是誰、是死是活,但凡傳言嚼舌根者,輕則扣罰銀錢、重則午門問斬,否則這般縱容下去,倒是方便了某些有心之人,隨便找兩個替死鬼,之後就能堂而皇之地用謠言來中傷人,請皇上明鑒!”


    說著,便磕頭。


    明德帝氣得臉都綠了,一旁吉公公也是目瞪口呆,心裏想——哪怕武王,都不敢這麽對陛下說話。


    整個北燕國,敢這麽正麵嗆陛下的人,也隻有安國公一人了。


    裴家……果然缺心眼啊!


    吉公公怕皇上氣個好歹,急忙去勸慰,低聲道,“陛下息怒,萬不要氣傷了龍體,安國公……哦不是,是曆代安國公都這樣,陛下聖明!”


    明德帝心情平緩了許多,顫抖著指門口,“滾!你給朕滾出去!”


    “末將遵命。”裴今宴磕了個頭,就走了。


    “……”吉公公。


    人一走,吉公公急忙去安慰,“陛下息怒,安國公性格雖然剛正不阿,但他對陛下的忠誠也日月可鑒!況且從古至今,唯有聖明之君,具海納百川之量,懷從善如流之德,能納此等諍臣。”


    其意是,隻有明君,才能容下這種說話耿直、剛正不阿的忠臣。


    明德帝心情好了不少——他最喜歡,別人稱他為明君。


    為此,他下了不少功夫。


    卻在這時,有小太監來報,說太子殿下求見。


    明德帝便讓太子進來。


    少頃,


    太子進入,為皇帝請安。


    太子為何而來?


    表麵為公事,實際為私事。


    自從蘇明妝裝病,他便知曉,顧翎羽裝病之招已破,隻要蘇明妝的病足夠嚴重、持續的時間足夠長,父皇早晚放棄賜婚。


    今日他得知,父皇召見安國公,心中便有所預料。


    他不願這麽就放棄,想再嚐試努力一次——左右他隻是動動嘴,不用付出其他,怎麽都不虧。


    若煽動父皇施壓,哪怕顧翎羽不能成功去做平妻,也能因為種種衝突,讓父皇知曉:最能靠得住的,並非什麽諍臣,而是血親。


    太子拿一些公事做引子,匯報完畢後,便試探問道,“剛剛兒臣來時,碰見了裴將軍。裴將軍臉色不太好,又見他是從禦書房的方向而來,兒臣猜父皇是否召見他了?裴將軍性格耿直,沒惹父皇不快吧?”


    心中想:隻要父皇隨口說兩句,他便能趁機煽動。


    明德帝擺了擺手,“那件事先放放,你來得正好,朕正要召你過來。南詔國新帝登基一事,朕原本是要派使臣團過去。但剛剛幾位大臣奏議,說你去更適合。


    近些年,因為北燕動蕩,周圍幾個藩屬國也不老實。以東越國為首,如果南詔國再脫離我們,影響便太過惡劣,其他藩屬國也會動心思。


    所以朕思來想去,此趟安撫重任,應該你去。太子乃國之儲君,親自前往南詔,足以彰顯我朝對南詔的重視與關切。你參與此等外事活動,也可積累經驗,為日後繼承大統、處理天下諸事奠定根基。”


    太子一愣——什麽,讓他去南詔國?這個關鍵時期……難道是安國公府知曉他煽動父皇?


    轉念一想,又不太可能。


    裴今宴為人素來端正,在宮裏連個朋友都不交,更何況安插什麽眼線。


    想來,真是官員的意見吧……真是多管閑事。


    太子心中怨懟,但表麵還是文雅謙忠。


    隨後,明德帝便針對出使南詔一事,對太子交代,全程未提裴、顧之事,太子也未成功插進話題。


    ……


    夜晚。


    裴今宴回來,把禦書房一事,說給蘇明妝聽。


    蘇明妝聽得心驚膽戰,“你……就這麽對皇上說話?”


    “是啊。”


    蘇明妝剛沐浴結束,裴今宴屏退丫鬟,自己拿著巾子為夫人擦幹頭發。


    女子的發絲濃密、柔順細軟,放在手中,若捧著一束真絲,讓他愛不釋手。


    蘇明妝抖了抖,“你……你不怕皇上動怒?父親曾說過,皇上雖努力裝明君,實際上生性多疑、喜怒無常。”


    裴今宴沉溺在為夫人擦頭發這項美好活動中,對皇帝話題,漫不經心,“如果我順著他說話,或吹捧他,他才會生疑。越是頂著他,他越覺得我忠心不二。”


    “……”蘇明妝。


    她狐疑地看向專心致誌為她擦頭發的男子,“你是故意為之?”


    “是,你不用擔心,我能拿捏好分寸。”


    “……”


    蘇明妝突然有種感覺——這人,可能不如表麵那般木訥老實。


    “哦對了,”裴今宴想起另一件事,“剛剛今酌發來消息,他用了一些手段,煽動閣老奏議,讓太子親自出使南詔。皇上同意了,今日便發了聖旨。使團前些日子便準備好,即便加了太子,也沒有太大變故,最早明日、最遲後日,定出發離京。”


    蘇明妝驚喜,“如果沒有太子煽動,加之我裝病,皇上會不會放棄向你施壓的念頭?”


    裴今宴冷哼一聲,“管他是否放棄,反正我不可能娶別的女子,這輩子都不娶。”


    蘇明妝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如果此事順利解決,皇上會不會,繼續讓他隨荒穀老人學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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