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哥哥,我是我,兩年前我就表明了願意將終身托付給你,你為什麽就是不肯!”她顧不得顏麵的挑明說了,她愛他可不是兩三天而已,從他到江南擴展茶葉生意時,她對他就一見傾心,就連他發生意外成了跛子,她仍然對他不離不棄,他為什麽不能愛她?


    “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無心娶妻。”


    “那她呢?哥哥說你把她藏在府裏,她連大門都沒出半步!”她氣憤的指控。


    她的話清楚點出翊弘貝勒派人監視他,他抿緊了唇,“轉告貝勒爺,不要打她的主意,除非他想再一次公然出糗,下一次,我不會這麽簡單放過他!”


    她望著那張俊美卻嚴峻的容顏,那丫頭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可見一斑,她氣得一跺腳,快步走出花廳,兩名丫鬟急急的跟上主子。


    薛東堯沉沉的呼了一口長氣,低頭望著自己沾了墨的袖子,唉,他怎麽也犯胡塗了呢?


    靜謐的初夏午後,微風輕拂過葉片,楊柳隨著風兒嫋嫋娜娜的舞動。


    傅沐芸坐在書房靠窗的位置,一眼望出去是綠蔭處處,暖暖的陽光穿透窗紙而入,不時還傳來鳥聲啁啾,實在是很舒服啊,再加上,桌上攤開的是如磚塊重的賬冊,上麵的數字飛舞交迭,讓她的眼皮愈來愈重,嗬欠也愈打愈多,接著,又是一個大大的嗬欠。


    “你的嘴巴可以再張大一點,夏蟬已經飛進去了!”


    她馬上閉上嘴巴,頓時清醒過來。圓圓的大眼驚恐的看著冷冷瞅視她的薛東堯,有那麽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一抹笑意閃過那雙黑眸,但很快的又變成她有幸獨享的嚴峻。


    “賬本看得如何?”


    她咬著下唇沒說話,看著他坐在自己身邊,她的一顆心又開始怦怦亂跳起來。


    到底是怎麽了?自從那天,溫總管說了什麽喜不喜歡的話,還有薛東堯莫名其妙的替她拭臉後,這幾天隻要他靠近她,她就臉紅心跳。


    薛東堯看著她頭低得不能再低,臉兒紅咚咚的,拿著賬本的手還微微顫抖……


    他心裏默默歎了口氣,這丫頭單純迷糊得很,心思全寫在臉上,她的神情早已透露她對他的悸動。


    但他卻不知該喜該悲?他們之間無法單純的談情說愛,他明白她千辛萬苦的進來薛府一定有目的,而他對她……他不想去深究自己想從她身上圖謀什麽?他隻知道她必須能獨立自主、能清楚的明白自己能做什麽、要什麽,而這也是他堅持要對她嚴格的原因。


    “這裏、這裏,還是錯的。”


    他繃著一張俊顏指出她這兩、三日抄錯的賬本,接著交給她一本厚厚寫滿紅色朱砂的賬本,那並不是營業虧損,而是他標示給她的重點。


    此時,溫鈞突然帶著三名小廝端了好幾盅茶走進來,小廝們將茶放到另一邊的紅木桌上,隨即退了出去。


    又來了!她苦惱的看著那些排排站的茶杯,心已涼了半截。


    薛東堯沒有說話,將賬本先合上收好後,清理桌麵,然後將文房四寶移置那張紅木長桌。


    “過來這兒坐下。”


    她心裏微歎了口氣,移到長桌前的椅子坐下,從第一杯茶瞄到最後一杯,算了算至少也有二十杯。


    這幾天,他又想出新招,說是“勤能補拙”,隻要每天都喝一小杯各式茶飲,訓練個幾個月,總會見到成績。


    她若是喝得出來就在紙上寫上茶品名稱,再壓到茶杯底下,而杯底,溫鈞早已寫上正確答案。


    “開始了。”


    她吐了一口長氣,伸手拿了其中一杯,啜一小口後,閉上眼潤潤唇,然後拿起毛筆,遲疑皺眉,是哪一種茶呢?


    “又喝不出來?”他瞧她又寫不出來,口氣變得更冷了些。


    她是喝不出來啊,可是,她真不明白是為什麽,在馥伶格格來的那天後,她就莫名的順從他的要求,莫名的沒辦法對他生氣,連要在心裏偷罵也罵不出來,甚至每每一見到他,心裏總湧起一股很奇異的感覺,更別提什麽報仇了。


    難道是因為溫總管的那席話,所以她不想辜負薛東堯的用心,要發憤圖強?


    “有什麽感覺就寫什麽,別杵著不動!”薛東堯再也忍不住的又催了她。


    他這麽一喊,她握筆的手就寫了“湖州紫筍茶”,放到剛剛喝的那一杯杯底。


    天才!茶香跟口感根本相差十萬八千裏……溫鈞眼中已閃動笑意,薛東堯卻想仰頭長歎。


    接下來,她喝茶、寫字、放紙條,大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遊戲,二十杯結束,卻是滿江紅。


    瞪著那被畫了叉叉又叉叉的紙箋,她咬著下唇,頭愈垂愈低。她已經很努力了,可她的舌頭真的很鈍啊,如果爹爹在世,一定也會拚命搖頭歎息吧。


    爹爹,你在天上若有靈,就幫幫我吧,否則我仇還沒報,就先被茶水給淹死了啦……嗚……


    薛東堯惡狠狠的瞪著她,再看著那些溫總管批改的紙箋,真是不忍卒睹!


    “噗噗噗……”


    在這悲慘的當下,竟然還有人忍俊不禁的噗笑出聲,傅沐芸忍不住以眼角餘光狠狠瞪了溫鈞好幾眼。


    但他真的忍不住啊,他活到這麽老,沒見過一個人的味覺可以遲鈍成這樣,瞧她一臉苦惱卻愈猜愈離譜,他的笑意就愈來愈憋不住,忍到老淚都快迸出來了。


    終於,有人咬牙切齒的開口,“溫總管,請你先出去。”


    “謝謝爺!”溫鈞感激不盡,人都還沒走出書房門口,就已經爆笑出聲。


    傅沐芸臉紅到不行,什麽嘛?把別人的傷心當娛樂喔?


    她的頭已經垂到桌麵,沒洞可鑽了呀!她怎麽那麽笨!到底是茶跟她有仇?還是薛東堯跟她有仇?


    “再來一次。”


    “耶?”不會吧,饒了她啦!


    薛東堯不理她,大步走出去,拍拍正抱著亭台圓柱狂笑的溫鈞,交代一些話後,又回到書房。


    不一會兒,眼中還有笑意的溫鈞又備了二十道茶過來,另外,還有一隻空杯。


    薛東堯撩袍坐下,將茶一分為二,一杯給她,再一杯給自己,他先喝,講解茶的名稱及特性,再讓她喝下,重複背誦他說的話。


    一連兩個時辰下來,兩人先後喝過龍井、普洱、碧螺春,還有雅州蒙頂茶、湖州紫筍茶、歙州祈門茶、常州陽羨茶……


    她好想投降喔,他以為她的肚子跟青蛙、不,是牛肚一樣大嗎?茶水利尿啊,她又半杯半杯的喝下肚,不像某人隻啜一口就知其味。


    他一直教、一直念,她隻能忍著、再忍著,腹部脹到一個不行,一雙腿兒在桌子底下可是挾得死緊。


    但她得忍、再忍,因為薛東堯那雙不冷不熱的黑眸就直勾勾的盯視著她。


    嗚,她需要解放了呀!


    “……一個管事若對自己的產品一問三不知,介紹茶品時錯誤百出,那麽跟著你做事的人要如何對你心服口服?”


    薛東堯看到她一連喝了兩個時辰的茶水下來,總算看到那麽一點點成績,至少二十樣茶,會對個二、三題了!


    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她忍不住了啦!


    “對不起!”她突然大叫起身,用力向他彎腰行個禮後,就一股腦兒的直往茅廁衝去。


    薛東堯愣了一愣,快步走出門外,早就不見她的身影。


    傅沐芸從茅廁再跑回來後,這才發現監工換人當了。


    溫鈞帶著笑意說︰“這些是爺要我為你準備的,等你從茅……呃,等你回來後就開始看。”


    她臉紅得快燒起來了,讓她死了吧,怎麽老是沒一件順利的,她肯定徹底娛樂了薛東堯,唉!


    “這是什麽?”重新振作後,她看著放在桌麵上的一本磚塊書。


    “茶經,爺在訓練完你的胃後,打算再訓練你的眼跟腦,你慢慢讀,餓了,可以吃點水果或茶點。”


    她深吸一口氣,好,她要努力,絕不能讓薛東堯看笑話!


    先補充熱能好了,她的目光移到桌上的茶點,肚子有點餓了,她一塊一塊拿起來,愈吃愈覺得好吃,粉白色的雪片糕、杏仁糕一一入肚後,再吃顆隻果,她就著果皮大口的咬下,又脆又甜,鮮嫩多汁。


    “嗝!”最後她還打個飽嗝,羞慚的不敢看溫鈞,趕忙低頭看書。


    可這一看,困意就上來了,一本厚厚的茶經好像爬滿了瞌睡蟲,唐人陸羽所撰寫,書分三卷十篇,記述茶葉的起源、以及茶葉品種、如何種、植產區、產製技術、烹茶飲茶等方法……


    她一頁一頁的翻著,頭愈垂愈低、愈點愈快,漸漸地,整個人趴臥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溫鈞在一旁看著她從極困到陷入深眠的過程,好笑地搖搖頭,轉身走出書房,正好看到爺迎麵走來。


    “不是請溫總管幫忙看著她?茶經若有需要解釋——”


    想到自己將她逼到毫無形象的奔去茅廁,他又好氣又好笑,也有點愧疚,所以決定放她一馬,換個課程上。


    “她睡著了。”


    他一愣,難以置信的看著老總管。在這麽短的時間?


    “是真的,她一口氣掃完桌上的茶點跟隻果後就睡了。”他笑。


    這丫頭簡直……薛東堯搖搖頭,一拐一拐的走進書房,但溫鈞注意到他放輕了腳步。


    走到她身前,看著她睡得極沉的容顏,微張的唇瓣還有一絲銀涎落在被她當成枕頭的茶經上,他搖了搖頭。


    定定的看著她,他濃眉攏緊,氣到心髒無力,氣到哭笑不得,忍不住輕歎一聲,聲音刻意壓低的說︰“我到底該怎麽說她?反應明明不慢,但一遇上茶的事就變遲鈍,我到底該怎麽對她才是。”


    其實,他的脾氣在發生那件意外、賠上自己的一條腿後,早已收斂許多,但唯獨她,可以將他沉睡多時的脾氣給喚醒,他即使再三壓抑,仍然忍不住由著怒火衝天,殺氣騰騰的對她。


    “有不少下人耳語,說爺對一個非親非故的小丫頭這麽好,傾囊相授,是看上她了嗎?”溫鈞邊說邊注意他的神情變化,“我就幫爺解釋了,爺是見她是塊難得的璞玉,還有堅強不挫的心——”


    “溫總管。”他聽出他的促狹,忍不住輕聲低斥。


    “是,我先出去了。”溫鈞帶著笑意走出書房,順手將門帶上。


    屋內,薛東堯正靜靜的凝睇著傅沐芸的睡顏,目光移到她那有著薄繭的手指,他的心很不舍,但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已經走到這一步路了,一定要堅持下去……


    涼風習習吹來,看著她單薄的身子,他再歎了口氣,脫下外衣為她蓋上,好好睡吧,接下來的日子可不會太好過。


    接下來的日子,對傅沐芸而言,的確不太好過。


    薛東堯是個嚴師,她甚至在想,薛東堯一定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才會這樣整她!再這樣下去,仇沒報,她就先被整死了,而就在她認真的考慮放棄報仇時……


    “我們要外出。”


    薛東堯突然交代一句,就先往前廳走去。


    她錯愕的眨眨眼,怎麽,難道有人良心發現了,想帶她出去透透氣?


    薛東堯走了好一會兒,身後卻遲遲沒有腳步跟上來,他停下腳步,回身,“還不來?”


    “呃、是!”她連忙跟上前去。


    他們搭乘馬車外出,這次不是她駕馬車了,所以更能恣意的東看西瞧,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四處可見,蜿蜒運河上船隻點點,熱鬧交錯的大街小巷矗立著各種鋪子,五花八門,看得她眼花繚亂。


    說真的,她還真沒好好看過蘇州城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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