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銜在朝堂上樹敵頗多,不少政敵都愛往他府裏塞人探聽事情。察覺這一點後,蘇銜便頗有興致地往身邊添了通房,借貪戀美色之名,行守株待兔之實。過去的一年多裏,他身邊的人前前後後換了八個,其中兩個進來時就有問題,另外六個則是入府後被人重金買通。蘇銜喜歡這樣戲弄對手的遊戲,尤其愛在知悉她們的身份後散些假消息出去。


    不過她們背後的主子若是分量太輕就沒什麽意思了,這回的阿致就是這樣。區區杭州詹家,不值得堂堂丞相與他們鬥智鬥勇。


    是以在去書房之前,蘇銜先去了阿致院子裏。


    阿致是在他月餘前離京時曾想潛入他房裏偷些信件,被周穆直接按下來的,之後就都被關在院中,已軟禁了一個多月。人贓並獲的罪過,阿致連頭都不敢抬,見了蘇銜就瑟縮地跪著,也不敢吭氣兒。


    蘇銜意興闌珊地打量她。她已按周穆吩咐的換回了入府那日的打扮,一身粗布製的藏青色交領襦裙,頭上簪著一支簡陋的銀釵。


    依照蘇銜定下的規矩,她沒惹出什麽大事,就可以怎麽來的怎麽離開。若蘇銜日後要治詹家,與她沒什麽關係;若詹家恨她將事情敗露要治她,與蘇銜也沒什麽關係。


    但視線下移,蘇銜盯住了她的手。


    尤善琴技蔥白的纖指上還有一枚翠綠的玉環,上好的成色,不是她入府那天戴來的。


    蘇銜淡聲提醒:「戒指。」


    阿致猛地抬起頭,一瞬之間已淚眼婆娑:「公子……這是奴婢與公子初見那日公子賞的,奴婢想留個念想。」


    蘇銜眸光微眯,眼中的那份意興闌珊已化作嫌棄:「蠢貨。」


    這個時候了,還要做出一份深情的樣子來博他的同情,蠢得讓人頭疼。


    不再多言一字,他提步離開。在他邁出院門的同時,一道黑影竄入院中,一把捂住阿致的嘴。阿致杏目圓睜,想要掙紮,卻連一聲嗚咽也發不出來。


    書房隔壁的小院裏,謝雲苔小心翼翼地將茶烹好,再將茶晾至蘇銜喜歡的七分熱。


    趁著晾茶的工夫,她正好匆匆更衣,將身上依稀橙色衣裙換成碧綠的,以便一會兒去上茶。


    府裏的下人說,蘇大丞相從前的某一位通房是因為穿錯衣服死的。


    推開房門,謝雲苔眼觀鼻、鼻觀心地端著托茶盞步入書房,將茶盞放到蘇銜手邊,又執起墨錠,安安靜靜地研起墨來。


    他為什麽愛看她們穿綠衣奉茶呢?她們穿什麽與茶有什麽關係?


    謝雲苔胡思亂想,目光一挪,驀地瞳孔顫抖,手中玄霜滑落,雙腿打軟地跌跪在地。


    ——在蘇銜的案頭,離硯台不過幾寸的地方放著一截手指。


    那手指纖長蔥白,該是女孩子的手指。斷口處沾著血跡,略微往上一點的地方套著一枚質地上乘的碧色玉環。


    謝雲苔周身戰栗,胸中一顆心擊得咚咚直響,反胃感被這心跳激起,一陣陣地向上蔓延。


    短暫的安寂之後,衣袍的摩挲聲響起來。明明微不可尋,卻引得她又一陣輕顫。


    她覺得這聲音好像毒蛇吐信。


    「這麽害怕嗎?」蘇銜聲音裏透著饒有興味的味道。


    沒有等她作答,他就又說:「手指而已,你也有啊。」


    接著,一道綠光自眼前滑下,落在她伏在地上的柔軟廣袖上。


    「賞你了。」


    是那枚玉戒指。沾著血跡,在她袖上染出點點汙色。


    謝雲苔僵住,目光所及之處,色澤柔和綠色的衣裙和碧玉戒指都莫名變得刺眼,讓她避之不及。


    然後,她聽到一聲懶懶的哈欠聲:「知道她犯了什麽錯嗎?」


    謝雲苔幾乎要哭出來:「奴婢……奴婢不知道……」


    「哈哈。」她聽到短促的笑音,餘光中人影一動,她下意識地抬眸,蘇銜正伸了個懶腰,大長腿無所顧忌地翹上桌麵。


    下一瞬,他也看過來,她不及躲閃,二人視線相接。


    他眼眸微眯,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的一身碧色:「誰讓她不穿白衣研墨。」


    謝雲苔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綠衣,恐懼像是一縷墜入水中的墨汁,悄無聲息地蔓延向四肢百骸。她渾身都開始發冷,戰栗如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銜乜著她皺起眉頭。


    膽子這麽小啊?沒勁。


    他指間還捏著那根手指,無所事事地湊到鼻前嗅了嗅——阿致不僅善琴意,還善製香,柔荑總是帶著股淺淡的幽香。


    但現在,他聞到的隻有鐵鏽般的血腥氣。


    難聞。


    蘇銜嫌棄地將手指也向旁一丟,手指落地骨碌碌一滾,滾到碧色的裙邊,少女嚇得幾要叫出聲,卻硬是及時捂住嘴,一點聲音也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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