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苔福了福,輕道:「三殿下安。」


    三皇子的目光定在她麵上,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悵然歎息。


    謝雲苔一愣,不及露出疑色,他已揮手將那宮女摒開,上前了一步。


    謝雲苔下意識地退了半步。餘光警惕地睃他一眼,他麵容倒是與聲音一般的儒雅,不似個壞人。


    三皇子沉了沉,又一聲輕歎:「蘇相身邊的姑娘已換了七八個,都是什麽下場,你大概也有所耳聞。」


    謝雲苔一下子想到了那截手指,後頸繃住。


    三皇子黯淡地搖著頭:「父皇器重他,我也知他確有大才,但他實在不該這樣草菅人命。」頓了一頓,他語中多了幾分惋惜,「我不知姑娘有何難處才賣了身,隻覺姑娘不該落在他手裏。」


    這人是想說什麽?


    謝雲苔疑惑不解,他也好似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啞然一笑:「……是我說得太多了。姑娘莫怕,我隻是見多了這樣的事,不願再看到下一次而已。我這個人胸無大誌,隻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小善之事罷了。」


    他一壁說著,一壁摘下手上的玉扳指遞給她:「姑娘日後若有難處,可來我府上找我。我不及蘇相勢大,但出麵救個人也還可以。」


    言畢他不再多言,提步上車。那宮女也忙上前,將宮裏賞下的東西送進車中。


    這人真是,怪怪的。謝雲苔站在原地好半晌沒動。


    萍水相逢說這麽多已很奇怪,可他的解釋倒也算個解釋,見多了悲劇想出手阻擋下一次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有幾分善心的人大概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她就是覺得哪裏奇怪,說不清楚,就是覺得不對勁。


    紫宸殿寢殿之中,蘇銜仰麵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他素來不喜歡眼前有太多人,眼下謝雲苔又去端藥了,整個寢殿之中就隻剩了他一個人,他不吭聲,殿裏就安靜得一點聲響都沒有。


    沒過多久,一小宦官進了殿來,被屋裏的死寂惹得縮了下脖子,才又小心翼翼地繼續往裏走:「大人。」


    蘇銜瞥過眼,小宦官堆笑:「韋公公來了,想看看您。」


    下一瞬,蘇銜即騰起身,仍是沒穿鞋,大步流星地走向殿門口:「師父!」


    殿門外靜候的中年男子聞言提步,邁過門檻,殿中安寂的氛圍旋即變得其樂融融起來。內殿之中,薑九才立於聖駕身邊,眼看皇帝的神色一分比一分更沉,最後無奈地搖一搖頭,發出一聲長歎。


    丞相大人對他師父——也就是暗營督主韋不問,素來比對皇帝親近,從十五年前就是這樣的。


    那時皇帝初登大位,丞相還是個八歲的小孩子。皇帝著人將他接進宮中,屏退旁人,隻留了薑九才在殿中侍候。於薑九才而言,那日的種種心驚便時至今日仍曆曆在目。


    皇帝初時並未料到蘇銜脾氣這樣倔,將昔年的事情與他說了個大概,就循循善誘地開口:「所以朕是你親爹,叫爹。」


    孰料蘇銜一眼冷冷橫去:「嘁,這麽多年我娘不管我,是因為她死了。你也死了嗎?現在憑什麽讓我叫你爹!」


    薑九才當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嚇得跪地,又瑟瑟縮縮地幫著解釋,說陛下也有苦衷。


    皇帝確是有苦衷,先帝一貫嚴厲,絕不會容忍兒子與臣妻通|奸這樣的醜事,哪怕二人是在各自成婚前便已有情在先也不可容忍。一旦道破,儲位必定不保。所以皇帝才不得不忍了這麽多年,其間顧宜蘭被逼死他也不好出手。


    皇帝倒也沒與蘇銜生氣,耐心道:「管朕叫爹,你就是皇子了,朕把你接到宮裏來。」


    「誰稀罕!」八歲的蘇銜莫名被這句話激怒,歇斯底裏地咆哮,「誰稀罕當皇子!我不需要你這樣的爹,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


    說完,他轉身就跑。遲來八年的父子初見就這樣不歡而散。


    皇帝心中苦澀,對顧宜蘭的思念與愧疚令這股苦澀發酵得更加濃烈。他於是著人暗查了蘇銜在蘇家過得如何,近來有什麽想要的,不幾日便得知蘇家雖因昔年他安排去的道人所言留了蘇銜一命,但也不過就是留了一命而已。蘇銜已經八歲了,他們連個先生都不肯給他請,他想讀書認字隻能去堂兄弟那裏偷聽。


    他便又叫來蘇銜,試探著提出:「你認朕當爹,朕請老師教你讀書。」


    然而蘇銜眼睛翻上天:「讀書有什麽意思!」


    「唉,這什麽話?」皇帝一懵,隻道這孩子其實並不愛讀書,忙道,「自然要好好讀書,日後才能有學問。」


    蘇銜眼睛一轉:「沒勁。」想了想,又道,「要不你給我找個師父,教我習武,我就讀書。」


    皇帝當然欣然應允,這就要傳大將軍來親自教他,結果他還不要。他說:「我看那天飛簷走壁帶我進宮的公公很厲害,我要他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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