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璘彬一步一趑趄地走在玉色樓內院的回廊上。


    想著方才琳瑯同琬琰跟她說的話 ,她可真是汗涔涔、淚潸潸……


    唉!眼前的回廊倏地拉長, 更是強烈的阻擋她再往前走 ,可這一段路, 偏是不走不行, 再如何 ,也得咬緊牙根走下去。


    “ 大小姐。” 在回廊下方的中雲驀地出現在玉璘彬的麵前。


    瞧了他一眼 ,玉璘彬問:“ 三小姐呢? ”


    “三小姐正在藥圃裏。” 他俊朗的臉直盯著地麵, 怎樣也不敢抬頭看玉璘彬一眼。


    玉璘彬走了兩步, 便又停下腳步。


    “中雲 ,三年前三小姐發生事情時, 你為何沒有盡全力救助? ”


    就是這般鐵證如山的控訴, 才會使得他不敢抬起頭來。


    “我在遠遊之前 ,是如何的交代你呢?” 玉璘彬不甚愉悅地皺起劍眉, 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中雲低垂的臉龐。


    “ 大小姐要中雲以命相抵 ,誓死守護三小姐。” 他也想要照著玉璘彬的吩咐去做 ,可事情的發生並不是他所能決定的。


    他真的試過了 ,隻是……


    “但你並沒有做到。 ”玉璘彬的臉一凜 ,無限威嚴乍現。 “若是讓我發現瑾瑜有所不同, 我便要拿下你的頭血祭。”


    在玉璘彬的心中, 每個妹子們都是一樣重要的, 若是有人敢讓她們受到任何傷害, 她是不會輕易饒過的。


    當年在玉色樓紮根之後, 她便替妹子們各找了一位隨侍 ,以保護她們的安全;一方麵是怕後有追兵 ,自己會無暇分身照料她們, 一方麵是應了那江湖術士的話北上;所以她才找了些人來當隨侍。


    她後悔了;她不該將自個兒寶貝的妹子們交給這種不會挺命護主的奴才, 畢竟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像春雷這般疼她;並不是每一個從破廟街尾找回來的孩子, 都可以像春雷這般完美。


    “中雲任憑大小姐處置。” 中雲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是真的知錯、認錯了。


    “希望你不會再犯第二次。” 玉璘彬撇下話 ,便往方才中雲所說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 琳瑯和琬琰一定也罵過他了 ,她不想再無意義地念他一次。


    “多謝大小姐。” 中雲猛地抬起頭對著玉璘彬的背影 ,深深地一鞠躬。


    走到盡頭, 玉璘彬向左邊的閣院走去 ,她還不及想出如何開口 ,倒讓一旁的玉瑾瑜搶先了。


    “大姐, 你回來了! ”拋下手中才剛摘下的各色草藥 ,玉瑾瑜像個小女孩般地奔至玉璘彬的身前。


    “瑾瑜……” 哦!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可能就是她了。不過 瞧她的氣色可是比往常好多了。


    玉璘彬走向前, 拉過玉瑾瑜的雙手 ,仔仔細細地一番查看, 像是要找出她有什麽不一樣。


    三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 也足以讓一位少女長大成人。記得她離開玉色樓的那一年, 她才剛幫瑾瑜辦了及笄禮, 現下瑾瑜也已十八了。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呀!


    瑾瑜的雙眼更加的迷人心神, 氣色也跟著紅潤多了 ,好似以往那股病氣皆已煙消雲散。雖然仍是消瘦了些, 卻也讓她倍感欣慰。


    “大姐 ,你往京城去的這一趟路, 可有探得文哥哥一家人的消息?” 這一樁事 ,可也是她最殷切期盼的事了。


    當年文氏一族為了保住她一條小命, 也真是付出所有的心力 ,這恩情 ,她不敢忘, 也忘不了。


    現下, 她是安好無恙, 但那個最疼愛她的文哥哥呢?


    在玉色樓裏 ,常常可以知道一些來自各地的奇聞, 她也從一些客倌的口中得知 ,玉氏當年為何會導致家破人亡;至今, 她仍是不明白為何文氏也牽連其中, 而現下 ,文哥哥依舊生死未卜 ,這教她如何安心?


    看著瑾瑜如此期待的眼神, 玉璘彬簡直是汗顏得無話可說。


    她總不能告訴瑾瑜, 這三年來 ,她隻忙著將心思放在春雷身上, 壓根兒不記得瑾瑜對她的殷望。這教她如何開口呢?


    “ 他…… ”玉璘彬支吾其詞 ,腦中不停地想著該如何回答她的話;該隱瞞她,還是乾脆告訴她,她根本已經忘了她的交代呢?


    “ 大姐。” 玉瑾瑜笑了笑,彷彿已經看穿她的苦惱,大姐一定是忘了這件事吧!


    她的語氣中的笑意不是苛責的前兆,而是對玉璘彬十足的認識。她知道大姐隻要一遇上春雷的事,其他的事便會自然地從她的腦海中撤出。大姐對春雷的迷戀,可是從她初見春雷的第一眼起便開始的,隻有春雷才是大姐心中唯一的掛念。


    她不是故意的,隻是個性使然;她知道,因為她是她最摯愛的大姐。


    “我很抱歉,瑾瑜 , 我總是做不好你交代的事情。 “


    “沒關係。”


    玉瑾瑜揚起醉人的笑眸,衝著玉璘彬便是一個釋然的笑,一個讓人感到溫暖而體恤的笑。


    玉瑾瑜看了看手中的髒汙,再瞧著玉璘彬一身的狼藉,遂開口道:“姐 ,不如我們一起到裏頭的溫池裏泡泡吧。”


    不待璘彬回答, 玉瑾瑜便拉起她的手, 自草藥圃旁邊閃進一條隻有她倆知道的秘道裏。順著秘道便可以看見有著一窪約能容下兩人的小池子, 兩人從容地脫去身上的衣物, 先後跳進溫熱的池水裏。


    “瑾瑜 ,我已經有多久沒有泡過這一個池水了?” 過了半晌 ,玉璘彬才千般慵懶地道。


    這一個隱密的池子 ,是她和瑾瑜發現的, 而後, 瑾瑜再加入各種草藥 ,讓這一座小池子擁有各種藥效的治療。


    這是她們兩姐妹的秘密, 甚至琳瑯和琬琰都不曉得。


    “大姐 ,自四年前你便少來這裏。” 玉瑾瑜沁著一雙無塵的秋水 ,像是不懂世事的仙子 ,直勾勾地看進玉璘彬的心裏。


    從小 ,因為她的身子骨較差, 所以大姐總是多疼她幾分, 總是不忍她做什麽 ,所以其他的姐妹們偶爾還會為此而不開心。


    可她是開心的, 盡管她的身子骨不好, 可是有大姐的陪伴和對她醫學上的支持 ,她便覺得身子再如何不好都無所謂。


    更何況 ,現下的她, 還有一個讓她日夜想念的男子 ,此生已足矣。


    “近年來可好? ”玉璘彬睜著一雙美眸直瞧著瑾瑜 ,像是要證明琬琰的話不可信。


    “瑾瑜很好 ”大姐不用擔心。


    “是嗎? ”玉璘彬在心裏頭想著到底該如何開口, 才不至於傷了瑾瑜這一顆敏感善良的心。


    “大姐有話想問瑾瑜嗎? ’


    知姐莫若她 ,一個小動作, 她便能猜出大姐的心思;而現下的大姐如此躊躇難言 ,她不用細想 ,便能猜出她的心。


    況且, 在大姐到她這裏來之前 ,想必二姐和四妹都已經同她說過, 嘻!大姐一定是在苦惱著該如何開口。


    玉璘彬將身子靠在池子邊, 將頭枕在假山上頭, 打算用著最淺顯不傷人的話來問 ,卻苦於滿腹文采找不出一句最貼切的話。


    ‘ 大姐是在煩惱瑾瑜這三年來到底發生什麽事?’ 玉瑾瑜自池子的另一頭滑過來玉璘彬的身旁。


    ‘ 喝?’ 玉璘彬吃了一驚 ,一雙美目逕往瑾瑜身上飄。


    玉瑾瑜捂口低笑兩聲‘  大姐, 你還是同以前一個樣, 總是怕說了什麽話傷了我。


    其實, 我現在可是比以前堅強多, 而且大姐也可以不用這麽顧慮我, 瑾瑜現下是好得很。’


    玉瑾瑜從她的身旁緩緩地站起身 ,拿起一旁放置的布衫將身上的水珠抹乾 ,才從容地穿上衣物 ,絲毫不在乎在玉璘彬的麵前裸裎。


    ‘大姐 ,天氣已入秋 ,你可別貪泡 ,到瑾瑜的珞珞閣去, 讓瑾瑜溫上泡熱茶 ,為大姐去去塵。’


    話畢, 玉瑾瑜轉身離開了玉璘彬的視線範圍 ,留下一頭霧水的她。


    瑾瑜這樣的反應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嗎?可看她的樣子, 倒有一點小兒女羞澀的模樣 ,怎麽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沒有受過什麽樣的傷害呀?


    她一回來, 便麵臨祝嬤嬤的死 ,琳瑯和琬琰入主玉色樓, 還包括她最擔心的瑾瑜竟也發生這樣的大事——


    三年前, 在她前腳踏離玉色樓, 瑾瑜也跟著失蹤;三年後, 她又踏進玉色樓之時, 瑾瑜也是剛回玉色樓, 整整失蹤了三年。


    三年……是三年耶, 不是三天!


    想想這三年, 山莽橫行、外寇侵內 ,她一個姑娘家在外三年, 該是怎樣地一個情況?


    天!她不願想 ,她多不願去想!


    這一切都是她的失職;是她答應爹親要照顧妹妹們的, 而瑾瑜失蹤了三年 ,她竟是在三年後的今天 ,才知道自個兒的妹子失蹤。


    她真是愧對爹親, 愧對瑾瑜和其他的妹子們;有她這般自私顧己的大姐, 對她們來說, 真的算不上幸運。


    難怪琬琰在氣她了!


    唉!她到底該如何讓瑾瑜對她說出真心話呢?


    真是頭疼了!


    ‘真是好茶。’ 玉璘彬捧起手中的青瓷杯, 淺啄了一口杭州特產的龍井, 入口的滑潤 ,可真是清香順口。


    洗去一身的塵沙, 再喝上兩口溫熱的茶, 真是快樂似神仙。


    快樂是快樂, 但她隻要一想到該如何讓瑾瑜將這三年所發生的事說出 ,她便覺得有點頭暈腦脹。


    這倔強的小妹子, 若是她不想說, 盡管是將大刀擱在她頸邊, 她寧可死也不願將不想說的話說出。


    這一點……真是讓玉璘彬傷透了腦筋。


    該如何是好呢?


    ‘ 大姐, 是二姐叫你來問我, 我這三年去了哪裏嗎?’ 玉瑾瑜笑嘻嘻地問。


    她像是個愛惡作劇的女孩, 可看了大姐這般憂心忡忡的樣子 ,便決定不再惡作劇了。


    玉璘彬喝了一口溫茶, 想笑又不敢笑 ,想怒又不敢造次, 真是累煞她了。


    她的眼角悄悄地瞥了瑾瑜一眼, 隻是輕輕地點一下頭 ,等著她告訴她事實的真相。


    ‘瑾瑜先同大姐約好 ,你絕不能生氣, 否則瑾瑜不說。’ 玉瑾瑜像是極怕玉璘彬生氣般 ,事先同她約法三章 ,才願意道出她這三年來的蹤跡。


    玉璘彬在腦海中飛快地翻掠這個問題, 心中對這個小妹又是心疼又是憐惜 ,一直以為她定是遇上什麽慘無人道的事情。


    她是絕不會生瑾瑜的氣,可她絕對不會放過欺她妹子的人。


    ‘大姐答應你。’


    ‘真的? ’


    ‘大姐什麽時候騙過你?’ 有 ,就是忘了幫她打探文氏一族的事;這是她這一輩子唯一沒為她辦好的事。


    ‘ 那好吧!’ 玉瑾瑜睜著一雙大眼轉呀轉的 ,像是在想著該如何開口。


    玉璘彬淺啜著茶, 決定不逼迫她, 打算讓她好好地吐露真實。不過 ,半晌之後, 瑾瑜仍是說不出一句話 ,倒是把玉璘彬的好性子給磨盡。


    她看著瑾瑜若有所思的神態, 讓她猜不出她到底是遇上何等陣仗, 讓她如此猶豫不決的說不出話來。


    良久, 玉瑾瑜輕輕地歎口氣 ,她瞅著一雙美目看著玉璘彬  ‘大姐, 瑾瑜這三年來是在關外。 ’


    ‘ 關外? ’


    ‘這是怎麽回事?’這兒距離關外有千裏遠, 豈是瑾瑜說想去、便能去的地方哪?鐵定是有人將她帶到了那個地方。


    不待玉璘彬有所反應, 玉瑾瑜便自顧自的講下去: 三年前, 大姐外出遠遊求姻緣 我便至杭州城外的廟裏替大姐求個平安 ,豈知在回程的路上, 便遇上一個蠻族的人……


    不等玉瑾瑜將話說完, 心急如焚的玉璘彬一下子便攔下她的話: 蠻族?是他將你帶到關外去的嗎?


    近幾年 ,關內關外皆不得安寧 ,可在這杭州附近 ,倒是第一次聽說有蠻族在這裏出現。


    誰不遇著, 偏讓瑾瑜遇上這等事!?


    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蠻族, 瑾瑜讓他們給擄走, 豈還有清白可言?


    去!第一個她便要拿中雲開刀, 護主失職 ,她也不再需要這種無用的隨侍了;倒不如將他剁一剁, 喂給玉色樓前的小黃狗 ,最起碼一遇上事情 ,牠還會汪、汪叫個幾聲, 知會她一聲。


    她要中雲這種無利可用的廢物做什麽?真是氣煞她了!


    ‘大姐, 你是在生中雲的氣嗎?’ 看著玉璘彬的劍眉漸攏, 她不用問也能猜得幾分她的心思。


    ‘ 我…… ’


    ‘ 這與中雲無關。 ’


    怎會無關? 唉!這善良過頭的妹子呀, 怎麽到這個關頭淨為中雲這奴才出頭?難道她不知道 ,因為中雲的無能, 她才會被蠻族擄走嗎?


    ‘ 我不是被擄走的 ,是我自己要跟他走的。’


    ‘ 咦? ’


    她有沒有聽錯?瑾瑜說她是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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