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了,”老頭哽咽道,“如果我說了,你就會從江口組手裏……繼續保護他們?”“這要看誰動手快吧,我的耐心有限呀,你快一點說,當然要說準確的,真實的,我弟弟的心髒快一點恢複健康,那你就快一點和家人團聚,在這之前,江口組去殺他們,我去攔,花錢出力都是我,成不成功就不保證了,”時湛陽隨意擺弄著那隻黑屏的手機,他從不做誇誇其談的承諾,“如果你說得太慢,或者還是不說,那他們必死。”“你……”“你跪下求我的話,我也可以試試把屍體搶過來,讓你好好看看小孫子長得像誰,免得被他們挖空了賣器官。”老頭的五官都像是枯萎了,迅速地灰敗下去,“……你是人嗎?你……你還是人?你媽的,你們都一樣,都是一樣的!”時湛陽沒有耐心聽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揚起手,準確地把手機摜到他臉上,“一樣嗎?我也不知道了,你幹脆打電話報警,最好哭幾聲,說你被綁架了!試試把我和江口理紗子都弄進去,讓警察看看到底一不一樣。”老頭被砸得鼻孔冒血,他不敢報警,他被綁得四肢麻木,連那手機都不敢低頭去看一眼。“不報嗎?”時湛陽輕笑,“我給你機會了啊。你以後想報再找我咯。”“我家小雲……他隻是個孩子,十歲不到……你們時家一向不是,一向不是自稱仁義,自稱道德……”“什麽?你剖開一個七歲小孩的心髒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時湛陽大聲冷笑,“哈,這話真好聽啊,他還隻是個孩子!江口組給你塞的黑錢可真夠仁義,真夠道德!”秦醫生已然老淚縱橫。時湛陽筆直地盯著他,又道:“他那麽小,他的心髒是不是像顆雞蛋一樣,你們隨便一捏就碎,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等需要用了,動動手打破取東西就可以了?”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在迅速地瀕臨失控,他又猛吸了幾口辛辣刺鼻的煙氣,頭腦好比被冰水過了一通,聲音也低下來,“可他以為是自己生了病,以為那是在救他呢,你是白衣天使。他到現在還記得你的好,說你是他那個好祖母的朋友,昨天晚上快睡著了,他還問我說,等找到你,可不可以請你回我們家吃頓飯。”“對不起,對不起……”秦醫生像沙灘上的死魚一樣大張著嘴,渾濁的眼珠渙散著,“我沒有想好,時先生,再給我一點時間……”時湛陽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嫌惡地蹙起眉,“秦醫生啊,還記得你的左耳是怎麽回事嗎?你給四代目江口大和做瓣膜手術,成功了,還是被打掉一隻耳朵,因為你在答應他們搬家之前猶豫了很久,”頓了頓,他又道,“我不會和江口組一樣言而無信,但我給你的時間,同樣有限。”說罷時湛陽便轉著輪椅往門口去了,身後是秦醫生介於抽泣和幹嘔之間的嗚咽聲,他懶得再回頭。有人給他開門,也有人推上他的輪椅,時湛陽整了整衣襟,囑咐八仔領頭在屋裏把人守好,叫上邵三幾個跟他一同赴宴。“幾點了?”在靠窗的走廊中,他看著外麵一片深碧。“差八分鍾十二點,江口理紗子已經到了,”邵三給他遞蘇打水,“老大,你的手表……”“嗯?”“被、被偷了?還是掉在哪裏了?”時湛陽恍然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陽光帶著真實的溫度照在他的身上,他第無數次為這個老部下的智商感到憂慮,又忽然想到,邱十裏早晨戴表的樣子,這人並未看到。“送給你嫂子啦,”他招呼邵三彎腰,低聲道,“最近總是惹他生氣。”第五十二章 約好的那間土耳其餐廳開在一片甲板上,此時正好朝向陽麵,零零散散地擺了十幾張雪白的圓桌,多數都是空無一人的,隻有最中央的那一張不是。江口理紗子就坐在那裏,純黑的高領毛衣裙,外麵披著一件米白的寬肩大衣,長而密的大波浪卷綰成一個高馬尾,隨著她起立的動作微微地晃。“真的是你,表哥。”理紗子道。邵三把時湛陽推到桌前,往桌上放了個老式玻璃沙漏,衝時湛陽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他一出去,入口處的鐵皮門就關上了,廚子和侍應同樣不在,於是這甲板上隻剩兩人。“江口小姐,好久不見。”時湛陽也說日語,起身和理紗子握手,握過之後,兩人便各自坐回小圓桌的兩側。滿桌酒菜之間,理紗子用餘光瞧著那隻底部已經積了淺淺一層烏黑細沙的沙漏——這是他們江口組的物件,這也是他們江口組談事的規矩,隻適用於一對一的“君子之談”,每當上層玻璃球中的沙子流盡,手上的事情也必須確定出一個結果——否則雙方就隻能在當天拚出個你死我活了。此類極道意味太足的陳舊習慣,有時能夠有效避免拖遝扯皮,有時卻太過極端,以至於顯得多此一舉。江口理紗子本來沒有這個打算,把氣氛弄得那麽緊張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未曾想到時湛陽竟替她做了。粗略估計,此沙漏最多運行半個小時——時湛陽竟一做就做得這麽絕。“表哥是準備直接殺我嗎?”理紗子笑道,叉了塊哈密瓜,小口咬了一角。“你準備殺我嗎?”時湛陽也笑。“我做不到。表哥把我帶的人都殺完了,這就當是我們之間的一次……家庭小聚。我是一個人來的。”“我也是。”時湛陽垂下眼睫,仔細剪掉雪茄帽,這一刀,他剪得完美,接著他緩緩地把它點燃,緩緩地吸上第一口。沙漏底部又積得厚了一層,理紗子無法保持他這般悠閑,“這隻打火機……”她望著那金屬表麵上雄獅熠熠閃光的鬃毛,“您從好多年前就在用。”“嗯。”時湛陽把火機收回內側衣袋。“是ナナ小弟送的?”“聽說你們一直在找他啊,”時湛陽反問,“單單這一年,算上匿名的,江口組給他發過十四封郵件,四十二個電話,幾百條消息,對吧。”理紗子穩住手腕抿了口峽山綠茶,“啊……原來表哥全都知道,難怪我家小弟一次也沒有收到。我還一直在想,他是有多恨我這個做姐姐的,一句回應也不肯給我?”時湛陽眯起眼,“你說你是他的姐姐。”理紗子頷首,“他是我們江口組的人。”“他的確是恨你的,他恨整個‘你們江口組’。”理紗子眼圈刹那間就紅了,捂住嘴,低著頭,她效率倒是挺高,腮上緊跟著掛起細細的眼淚。時湛陽一臉發愁的樣子,“為什麽哭呢?”“我的哥哥已經過世了,丈夫進了監獄,兩隻手都廢掉,我們江口組現在……的確什麽都不是呀,”理紗子抬臉笑了笑,“表哥,我當然要來找您哭。”時湛陽柔聲道:“江口雀不是你自己動手殺的嗎?當年你還找我父親借了人手。”理紗子就像是沒聽見這句話,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多難堪多站不住腳,她總能把自己要說的那些傾倒出去,她素來將此歸為自己的一種優勢,“我隻剩這一個弟弟,”她口氣堅決,仿佛一身磊落,“虹生是我的弟弟。”“是嗎?作為你的家人,江口虹生已經死了。”理紗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的目光又撞見那隻沙漏,流完了至少兩成。時湛陽接著說道:“他就死在出生之後的第三天淩晨,死在令堂手裏,和他搶了令堂丈夫的母親一起。不選在懷孕的時候殺害,是因為令堂認為那樣不夠解恨,一屍兩命哪有依次解決痛快啊,令堂好像還在他麵前剝了他母親的皮,釘在一個狗窩的屋頂上。”頓了一下,他盯著理紗子用力吸煙,又道,“幸好人一般記不住自己嬰兒時期看過什麽。”在他這般人造的平靜麵前,理紗子則顯得方寸大亂。方才這些話一句不錯,她的確記得童年時期那個髒兮兮的巨型狗窩,裏麵養著她父親弄來的幾隻緝毒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