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連哪天死都想好了嗎?你還怕什麽?我他媽不想你死,花錢出力扯皮,煩得要死,你不領情,一身莫名其妙的悲情英雄主義,我還要你這個弟弟做什麽?”“就是不行!”邱十裏錯亂著,果然撲上了他哥的大腿。他像抱著幼時最喜歡的布偶似的死不撒手,盡管他的童年中並未存在過這樣東西。時湛陽鬆了口氣,輕輕揉上他被假發壓得亂糟糟的發頂,“好。”他握住邱十裏的手腕,牽著他指向浴室裏倒吊的人,“現在過去,問清楚他對你的心髒做過什麽,不要哭,也不要有一點點手軟。”“兄上,我,我……”“你可以的,ナナ,二十分鍾還剩一半呢,”時湛陽溫暖粗糙的指腹壓上來,輕輕揉擦邱十裏眼角蓄著的液體,“哥哥看著你。”第五十四章 之前回去換衣服的時候,邱十裏紮了自己一刀。紮在大腿前側,傷口不大,卻很深,匕首兩麵開刃的尖兒在裏麵攪了攪,他疼得抽氣。不過疼歸疼,他也隻是想要自己疼而已,發揮相當穩定,沒有割到什麽主要血管,止血包紮也不是難事。當時他站在浴室中央,摘了假發,看到浴缸裏的水痕尚未幹透——船艙缺乏空氣流通,昨晚時湛陽就是在這裏麵把他洗幹淨的。現在,他的身上又沾了別人的血,他的綠裙子也被染黑了巴掌大的一塊。忽然之間,邱十裏開始就止不住地冒眼淚,不知道自己在哭,看見鏡子裏花了的妝他才意識到點什麽,埋頭卸妝洗臉,洗了好幾遍,又拿毛巾仔細擦幹淨,再一摸,怎麽還是濕的。接著那一刀就紮下去了,果然,他成功地遏住了剩下的淚,情緒立刻穩定下來。邱十裏講究實用,也不是那種熱衷於欣賞傷口的自虐狂魔,熟練地給自己迅速止血,他靜靜地想到,這世上醜事眾多,譬如精神恍惚,沒出息地哭,譬如殺人,把自己滿手弄得血膩膩的,心裏也知道自己是個殺人犯。又譬如翻開那些蒙塵的家庭往事,卻聽到親娘是在自己麵前被活剝了皮,而當時自己隻是個屁都不會的嬰兒,怎麽還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呢?那可真是“老天保佑”。又譬如終於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誰,結果,居然,千真萬確,是自己最恨的那個。就是這個姓。江口。邱十裏一度認為,假如自己哪天出意外死得早了,這兩個字百分百會是死不瞑目的理由之一。這對他來說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怨,姓江口的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給他家找麻煩,姓江口的在那場爆炸裏輕描淡寫地插了一腳,卻炸死了他最好的老部下。姓江口的弄壞了他哥哥的腿。隻有他,這一次也還是隻有他,完整地活了下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原來是姓江口的需要搞到他的心髒,所以他身邊的人接連受傷。然而,也就是那麽幾十分鍾之前,邱十裏正是從哥哥口中聽到,自己永遠都和那兩個字脫不了幹係。他和想殺的人流著同源的血,他又能怎麽把那些髒的壞的從血管裏摘出去呢?禍首是他的姐姐,而他就是江口虹生啊。邱十裏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巨大嘲諷。他本是不屑於提命運一詞的人,許多年,他看著時湛陽做許多事,他知道那是大哥針對這個虛無縹緲的概念的反抗,甚至反擊,因為不願像每任家主那般做一個殺人如麻的錢罐子,所以大哥用力去產生改變,因為隻有弱者才把一切不滿足歸咎於遙遠的“命運”,縮在自己的角落叫苦不迭。此時此刻,邱十裏卻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一件事在他出生前就決定好了,這之後的種種惡果則像一場暗中鋪陳的謀殺,最終,夢裏的泡泡連串爆破,他獨自一人,被吊在高橋上拉扯示眾。邱十裏無法跳出來審判自己,他閉上眼,好像看見時湛陽就在橋下,焦急地看著他,想要救他,他卻愧於去想象早已知道一切的大哥一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守著那些泡泡夢。把自己關在這浴室裏再久,浪費再多時間,他也找不到一條原諒的出路。於是邱十裏幹脆把自己收拾利索,好端端地走出房間,進入那條走廊,人牆紛紛給他的視線讓路,他看不清一張臉,唯獨看到時湛陽的那一秒,他有千言萬語。他說得不怎麽好,每一句都很混亂,滿腦子想的依舊是逃避,好像剛才那一刀也沒起上太大作用,再之後,到現在這一秒,時湛陽發了火,說之前自己都是白費力,要他問清楚,他的心髒被做過了什麽。“哥哥看著你。”時湛陽這樣說。邱十裏忽然覺得,倘若錯失了這一秒,那以後,那一切一切,全都會沒有了。他像接住救生浮漂似的從大哥手裏拿過那隻手機。視頻已經接通了,一輛正在行駛的三廂車,從前座的角度拍,後麵擠著暈厥的一家老小,眼上蒙了黑布,嘴巴用膠帶封死,所有人的雙手都被別在腦後綁著。挨在鏡頭前說話那人邱十裏還認識,是個不怎麽回本家的老夥計,看見是他,副駕駛那位也湊過來,一起笑嗬嗬地問嫂子好。“理紗子剛剛撤了人,”時湛陽解釋道,“我在廣州給這家人準備了一套房子。”“是大別墅哦!”那夥計補充。邱十裏心裏已經有數,點了點頭,“找地方停車。”他叮囑兩個夥計,在時湛陽的注視中,一步一步走向浴室,來到倒吊的秦醫生麵前。這老頭本身就很瘦,一身囚衣似的灰衣裳被疼得汗濕了,緊貼在身上,顯得他像一把枯幹的蘆葦,風再吹吹,就不知道哪截會斷。他就那麽在馬桶上方懸空,頭頂離水麵一拃遠,眼睛是張著的,不過意識略顯渙散。邱十裏蹲下來,正對著那張髒乎乎的臉,“秦醫生,”邱十裏扯出他嘴裏的紅透的紗布,“還認識我嗎?我居然還沒有變成鬼。”老頭半眯著眼,嘴裏發出類似咒罵的嗚嚕嚕的怪響,血水冒得滿臉都是。“點頭搖頭就可以,”邱十裏接了杯冷水往他臉上潑,垂睫看著紅水滴落,緩緩說道:“麻煩專心一點呀,下次再不把我的問題回答好,我隻能把您按到馬桶水裏麵。”老頭立刻停止怪叫。邱十裏給自己點了支煙,淺淺地叼著,再次蹲下去。夥計已經停好車了,邱十裏叫他把鏡頭調整好,又把屏幕端正地舉到老頭麵前,還貼心地按他的方向倒著擺,“放心,他們看不到你,”他溫柔道,“我不知道您是怎麽考慮的,明明有讓他們安全的辦法,卻選擇去咬舌,你看,我哥哥不是按照約定把他們救出來了嗎?連江口理紗子小姐都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呢。”老頭慌慌張張點頭。邱十裏笑了笑,繼續問道:“您現在覺得他們安全了嗎?滿意嗎?”老頭先是猛點頭,緊接著又似乎左右不是了。“不滿意啊,為什麽?”邱十裏又往他嘴裏塞了塊紗布,幹燥的布麵似乎太粗糙,抵在他的舌根上,把他磨得又扭又叫,邱十裏則若無其事,收手夾起煙,道:“你現在隻用做一道簡單的選擇題,做得好,他們直接去廣州住大房子,錢多得一輩子花不完,也不會知道你都做過什麽齷齪事,做不好,你就可以看著他們死了,一個接一個,你喜歡咬舌頭,他們就先拔了再殺,從你孫子開始吧。敢閉眼,我挖你的眼睛,第一刀先挖半顆。”聞言,秦醫生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邱十裏瞥了眼屏幕裏已經握好刀子的夥計,輕聲道:“現在我可以問了?”“嗯!嗯!”秦醫生打著挺點頭。“當年我做手術的時候,隻有你在場嗎?”搖頭。“還有江口千春?”點頭。死了,劃掉,邱十裏想。“還有護士?一?二?三?四——”點頭。“四個全都死了,”時湛陽突然開口,“我查過,手術後就被江口千春殺掉了。”邱十裏僵了一下,沒有回頭看,他覺得時湛陽的聲音離自己很遠。“你做手術應該留了記錄和卷宗吧,不是隨隨便便就把我的心髒切開的吧?”他捏上老頭脫臼的下巴,同時,屏幕裏的手下也把刀刃壓上那個昏迷男孩纖細的脖子,手指塞進嘴巴,把他的舌尖扯了出來。老頭眼淚都掉下來了,喘不上氣一般喉結亂滾,邱十裏掃了那畫麵一眼,胃袋就像被人攥住揉一樣劇痛,穩住聲線,他嚴厲道:“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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