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瑟縮著,掙紮的小鹿,有雙無辜含淚的大眼睛,就像此刻的易微塵一樣。


    他蓋在她唇上的手,此時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她的脖頸上,那柔細的脖子,如柳枝一樣不盈一握,好似隻要一陣狂風就可以吹折。


    楚瀾光再望向她一一州地的眼神依舊清澈,全是裙賴。


    她信賴他?為什麽?


    即使在性命交關的時刻,她仍相信他?


    她知不知道此刻他若殺了她,自己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還可以保全住那天大的秘密,和其他相關者的性命。


    可是……指腹下那微微跳動的脈搏,那溫熱的氣息,豈能……豈能……


    他猛地攬住她的身子,迫使她抬頭,狠狠吻她,仿佛要將她的嘴唇揉碎在自己的唇下。


    「我會幫你結束這一切的,包括—我該結束的一切。」他的唇摩擦著她的唇角,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裏的顫抖和冰涼。


    「你會有危險的。」她沒有用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可能她還不會怎樣。因為最危險的是他,她才會加倍緊張。


    「不要做了。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原因,不要再做了。」她的手指緊緊捏住他的臂磅,用哀求肯切的聲音說道:「陛下很喜歡你、公主殿下也很喜歡你,你有很光明的前途,隻要你願意,你可以擁有很多……」


    楚瀾光淡笑著,仿佛帶了一絲輕蔑,「如果你知道我曾經擁有的其實更多,你大概就不會這樣說了。你真的還是個孩子……不過這樣也好,我也不想你知道得太多。你乖乖地做好你的孝厭公主,而我,也在陛下麵前乖乖地做我的平疆將軍。你看,一切都風平浪靜,


    現在,我們去找你的公主殿下吧。」


    易微塵不能平複如狂風驟雨般的心,被楚瀾光帶著回到宮牆外的對候,她依然還在想,如果此時自已拉著他跑掉,他會跟她一起跑嗎?


    「還有,也別在公主麵前表現失常,你若以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走進去,誰都會因為懷疑而對你追根究底。你做得到嗎?」


    易微塵咬著唇,平定了一下心跳,用力點點頭。


    「那好,你在這裏等我一下。」他一笑,燒過宮牆的角落,走向站崗的士兵。


    那兵卒自然認得他,急忙上前熱情地打招呼,「楚將軍,又是陛下傳召嗎?」


    「不,是有事稟報,陛下現在忙嗎?」楚瀾光問道。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可聽說陛下狠狠訓了公主一頓,幾位大人來都被檔了駕,楚大人若不是陛下傳召,今夭可能也不能麵聖了。」


    楚瀾光裝作不經意地再問:「陛下怎麽會對公主大發脾氣?」


    小兵詭笑著湊近說,「公主今日貪玩溜出了宮,宮女發現後急忙稟報了皇後,皇後又去求助陛下,陛下特意派出大內密探才把公主找了回來。公主回宮時,還一臉氣呼呼的呢,並且臭罵了郭捕頭一頓。」


    「郭捕頭?」他想了想,「你是指專司內宮事務的郭尚旗?」


    「對啊,可不就是他!郭捕頭抓人可有絕招,也不知道他怎麽做的,才不到兩個時辰,就把公主找回來了。不過看樣子,他和公主的梁子是結下了。」


    楚瀾光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很快結束談話,轉身回到易微塵藏身的位置。


    他實撫她,「行了,現在放心吧,公主已經平安回宮,下午抓她的人是大內密探總捕頭。」


    她長呼一口氣後又搖搖頭,「皇後娘娘大概要罵死我了。」


    「怕了?那我送你回宮,就說你發現公主被人抓走後,急著找人幫忙,半路遇上我。」說著,他拉起她要走。


    易微塵忙道:「還是我自己回去吧,多牽扯一個你,還要多費好多工夫解釋,再說你站在旁邊,我說話反而別扭,我可不像你那麽……」


    「那麽什麽?」


    她咬咬唇,向前走了幾步,又反身跑回來,緊緊抱位他,將耳朵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上,低聲說:「答應我,你不會去做危險的事。」


    他激烈的心跳透過胸睦真實地坦白在她的麵前。


    但他一征,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等了好久,沒有等到她想聽的話,再抬起臉,那眸子裏的情緒說不清是失望。


    「我現在說的話,你要認真記住。」他忽然捧起她的臉,直視著她的眼睛,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如果你見到公主平安無事地出現在宮裏,記住,不要對她,以及其他人,提及你今日在鳳求凰的所見所聞。一個字都不要說,否則……我會人頭落地。」


    她打了個寒顫。他真的很厲害,知道哪兒才是她的軟肋,如果他說她會人頭落還是惆悵。


    「我先走了。」她的手從他的身上滑落,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艱難。


    她的背影突然讓楚瀾光以為,這像是兩個人的最後一次說話了。


    他有股衝動,想衝過去抱住她,告訴她……告訴她什麽呢?


    告訴她,自己不會去做危險的事?


    那怎麽可能?十八年了,他背負的血債、貴任,能這樣輕輕一句話就都一筆勾銷了嗎?


    他相信在這黑夜當中,一定還潛伏著許多眼睛盯著他,如歐陽嘩,那是二皇子朱世弘的心腹密探,一身輕功之詭異,有「鬼影」之稱。雖然名義上是朱世弘派來負責幫他傳遞消息的幫手,實際上卻是二皇子安在他身邊的耳目。


    他不是個自由的人,沒辦法自由自在地生活,更設辦法自由自在地與人相處,開口說話,吐露心聲。


    這麽多年來,唯有在易微塵麵前,他才有開懷一笑的時候。而她,會是屬於他的嗎?她是上天安排給他的那個人嗎?他們的相識相知,會是一個錯誤嗎?


    不由自主的,他微微夔眉。


    易微塵自從聽到楚瀾光身上的「秘密」後,就始終心神不寧、魂不守舍。


    但她謹記他的交代,絕不敢在任何人麵前泄露出半句話來。


    但即使如此,嶽雲霓還是看出了些蛛絲馬跡,「那天我被那個郭瘋子抓走對,你去找楚大哥了?」


    「嗯,是他送我回來的。」


    「那你怎麽回來得那麽晚?」


    「我丟找他對,他不在府中,於是又等了好一陣。」


    嶽雲霓習瓜疑地問:「那你最近怎麽好像總是心神不寧的?有什麽事嗎?是不是那夭的事情,害你挨我父皇、母後罵了?」


    「沒有,皇上、皇後隻是囑咐我以後一定要勸住你,不要再讓你亂跑了。外麵很亂,萬一遇到壞人,你是金枝玉葉……」


    她擺著手,「得了,這些話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你就別再重複了。不過那鳳求凰還真有點意思,隻是聽說要到晚上才熱鬧呢。但看情勢,我是暫時出不了門了,也許將來嫁了人,父皇、母後不會管我,我才可以真正出去玩玩。」


    易微塵勉強笑道:「公主殿下急著嫁人了?嫁人,不是也要聽夫婿的嗎?」


    「傻丫頭,我是公主,就算嫁了人,有誰敢管我。」說著,她撇撇嘴,臉上卻有一絲紅暈,「除非我肯讓他管。」


    之後,易微塵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很少見到楚瀾光,但每次見到他對,心裏都更加糾結。想看他,又怕自己在看到他對,露出不該有的神情而牽累了他。


    這天是麗妃的壽誕,除了皇後,後宮中的人都齊聚為她祝壽。


    易微塵也被嶽雲霓拉去了。可因為覺得自己穿的衣服太過豔麗,怕愛找麻煩的麗妃不高興,所以她特意半路返回換了一件素淨的淺籃色長裙。


    再去麗妃寢宮時,經過禦花園門口,她又遇到了楚瀾光。


    她的身邊有其他宮女相隨,他的身邊也有人。


    她沒敢和他說話,隻是電光石火般與他四目相接了一下,他眼中淡淡的笑意和濃濃的關切,讓她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口氣。


    「公主也是要去為麗妃娘娘祝壽嗎?」還是他先開了口。


    「是。」她把握機會和他說話。


    「那不知公主可否幫微臣帶一份壽禮過去?」他從袖子裏取出一件東西,交到她手上,「本來微臣要親自過去祝壽的,但因為今天公事繁忙,隻能煩勞公主幫微臣轉交了。」


    她感覺到手心裏不雀有一份壽禮,仿佛還有一張紙條,急忙握緊塞進自已寬大的袖子中,客客氣氣地和他道別,然後快速離開。


    將那份壽禮轉交給麗妃之後,她立刻跑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裏,偷偷打開那張紙條,隻見上麵寫著—


    下月初五,遠行施南,勿慮。


    這字條讓她反履琢磨了好久,因為他寫得很含糊。是誰要遠行施南?是她的遠嫁將成定局,還是他有公事要去施南?抑或是……為了牽扯著他的那個大秘密嗎?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了這張字條背後的意思。


    當晚,皇帝找她單獨談話,告訴她—


    「微塵,施南那邊已經點頭了,下個月初五,就是你遠嫁的日子,你準備好了嗎?!


    她的心一緊,無聲地點點頭。


    「好,那就回去收拾一下吧。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或者要帶走的?」


    「沒有了。」


    她淡淡一笑,那笑容的恬淡從容,甚至讓嶽鬱庭心中都有所震動迷惑。


    這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卻有很多做法是就連他這個自認老謀深算的人都有些看不透。


    她真是為了榮華富貴而甘心當公主,自願遠嫁?還是另有所圖呢?


    終於要走了。


    易微塵望著地上那碩大的空箱子,禁不住想笑。


    那夭陛下問她,還有什麽要帶走,或是放不下的對候,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是孑然一身地來到這宮廷之中,也曾想自已會孑然一身地離開,除了一些回憶,她沒想帶走什麽。


    但現在,她連回憶也不想帶走了。


    若是跳進這空箱子,就可以抵達另一個世界該多好?可以把自己的一切掩埋起來,或是失去了記憶,忘掉這些年認識的人和事。


    忘掉那不甘被擺布而跳井自殺的絮瑩,忘掉總是很玻尹富,卻也對自己體貼有加的公主嶽雲霓。最重要的是,忘掉那個叫楚瀾光的人,那個讓她動了心,卻不可能和她有未來的人。


    明天就要出發了。


    這些夭她再也沒有見到他,他最後一衣塞給她的那張紙條還貼在她的胸口,妥帖地收藏著,上麵那兩個清晰的「勿慮」,他沒有向她解釋過,她也不曾想過是什麽意思。


    臣子豈能和聖意相抗?他知道她是兩國和平的祭品,早已公告於兩國,當然不可能推翻這個決定。


    而她也已做好為國家獻身的準備,她選了這條路,背了這貴任,便不曾想過如何回頭。


    他其實是讓她不要怕吧?隻是錯寫成了勿慮而已。


    其實有什麽好怕的呢?臨走之前,起碼她知道,他的心中有她,哪怕他日後姿了公主,她客死他鄉,可想到曾經有個人心中,有一個小小的她、如微塵一樣微小的她,如此她便心滿意足了。


    望著那個空箱子,她緩緩取下他送她的耳環,那配戴了數月的耳環,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的中央。


    這不是要帶走的箱子,這是要留下的。


    能帶走的,她會帶走的,帶不走的,就永遠地留下吧。


    楚瀾光疾步走進太自居,看到坐在角落裏正在喝酒的歐陽嘩,神情一凜,快步走過去,「你怎麽大大方方地坐在這裏?二皇子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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