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苧蘿南陽山。


    嶽雲飛從漫天飛舞的大雪中走回營帳,一身的雪花、通體的寒意,讓他不禁打了個噴嚏。


    帳內一名身材壯碩、容貌冷唆的藍衣男子,見到他便站起來躬身道:「殿下回來了。」


    「尚旗,有什麽吃的可以給我先吃一口?」他邊說邊靠近大帳中間的火爐。


    郭尚旗遞過來一塊烤紅薯。


    嶽雲飛接過笑道:「這個時候吃一口烤紅薯,真是比在皇宮之中吃山珍海味還要美味。」


    說著,他就剝開軟軟的紅薯皮,連吃了好幾大口。


    郭尚旗默默地看著他,直到他忽然停住動作,低歎一聲,「尚旗,這樣的烤紅薯,我們還可以吃幾天?」


    「殿下還可以吃七夭。」語調波瀾不興,卻足以聽出極大危機已迫在眉捷。


    嶽雲飛的手垂了下去,「我還可以吃七天,也就是說下麵的士兵們已經吃不到七夭了,是嗎?」


    他沉聲道:「若是根食補給退遲不到,我軍三日之後可能就要斷糧。」


    「士兵們知道嗎?」


    「雖然消息尚未公開,但應該隱瞞不了多久。」郭尚旗建議,「殿下,讓我突圍出去接應運糧的隊伍吧。」


    「不行。」嶽雲飛皺眉拒絕,「他們切斷我軍糧草,應該不隻是為了讓我們斷糧、困死大軍,必定還想將你調虎離山。倘若你走了,我……未必抵檔得住敵軍的攻勢。」


    沉默許久後,他又說:「尚旗,或許我們應該與叛軍談列。」


    郭尚旗濃眉更起,「殿下,您忘了陛下說的話了嗎?寧死也不能向敵軍示弱。談判……陛下必定是不肯的。」


    「但對方已經奪取了我們苧蘿一半的江山,我們手中沒有任何優勢,甚至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首領是誰,隻能被動地一次次由著對手打壓我們的軍隊,令我們疲於奔命,一尚旗,你知道南陽山另一麵,被叛軍占領的土地上,百姓們最近在唱什麽歌謠嗎?他們唱著—


    「苧蘿皇帝心慌慌,龍軍如神統四方。一朝乾坤顛倒日,看誰笑坐龍椅上?」」


    郭尚旗哼道:「這不過是敵軍故意放出的流書蜚語,用來動搖軍心。下麵的士兵尚不許聽信傳唱,殿下又何必輕信?」


    「我不是輕信,我隻是擔心。如今這歌謠連我都聽到了,還有多少人設聽到?苧蘿僅存的半壁江山上,還有多少百姓在偷偷傳唱?三年啊……不過三年……為何苧蘿竟變了這麽多?」


    三年前,苧蘿境內出現了一支神秘的軍隊,有人說是山賊,也有人說是流寇,而他們自稱龍軍。


    這支軍隊,從不對百姓進行騷擾掠奪,卻一次又一次地襲擊駐城守軍的糧倉,行動詭異,難覓蹤跡。


    起初皇帝隻當是有盜匪搗亂,但屢次派兵圍剿都沒有結果,反而惹得國內人心惶惶,更傳說是有一支來自幽冥地府的軍隊與苧蘿為敵。


    兩年前,遠在靈川的前二皇子長子,即靈川侯,突然在靈川宣布脫離苧蘿朝廷,稱王自治。嶽鬱庭大怒,連發七道聖旨痛斥,更調兵清剿,沒想到這一戰競輸。


    從此朝廷元氣大傷,更讓四方諸侯蠢蠢欲動,幾名原本駐守邊疆的老皇室成員紛紛有改旗換幟的心思。


    一年前,這支龍軍再度現身,連奪四座城鎮,並以「圓月」兩個字做為領軍首將身後大旗的標誌,令人紛紛猜側,到底是說這將軍的名字叫「圓月」?還是有其他的意思?


    而「圓月」兩字對於苧蘿百姓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就在二十餘年前,宮中曾經發生了一起說不清道不明的內亂,縱然沒有確切的消息傳出,各種風聲卻早已被百姓口耳相傳,稱為「圓月之亂」。


    而如今最新的傳棄口是,當年身為太子的當今皇帝嶽鬱庭,因為得知先帝在臨終之前欲改立太子,於是起兵謀反,不僅殺死了先帝,還殺死了遺招中指定的皇位繼承人一二皇子及幾名知情的重臣。


    之前靈川侯造反便是為父報仇。


    這個傳聞更是令龍軍添上一抹奇異色彩,大家都想知道如今這「圓月」,與當初那個「圓月」到底是不是同一個意思?若是,那這支龍軍到底是由誰統帥?它出現的意義又是什麽?


    嶽鬱庭聽到這些消息後,即神色陰沉她下達旨意—一盡快剿天叛軍、活捉叛軍首領、平息四起的謠言。


    但是一年過去,這三件事一件也設有達成。隨著板軍的勢冷逐漸壯大,掠奪的城池越來越多,原本隻能暗中談論的流言蜚語,已經變成半個國家內可以會開談論的國家大事。


    嶽鬱庭氣惱得忍無可忍要禦駕親征,被太子和一千老臣極力勸阻,而太子要來由自己代父出征,但他不放心,便要新任的兵部尚書郭尚旗隨同前往。


    郭尚旗在四年前姿了公主嶽雲霓,說起來也是自家人,可以讓他放心。


    原仃五萬大軍要在三個月內手定叛軍,收複失地,然而,大軍最終卻被困在南陽山北麵,糧草補給已經成了眼前急需解決的難題。


    三夭前,苧蘿軍糧倉被燒,運送糧草的大軍被阻截在三十裏外。


    三十裏的路程本不算多遠,卻說什麽也無法趕到。


    眼看大軍存糧日益減少,身為主帥的嶽雲飛憂心仲忡,卻又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尚旗,今日我巡營對,發現士兵們一個個臉上都沒有精神,顯然已對此戰沒有信心。失去信心的部隊,如何能得勝?」嶽雲飛歎口氣地提議道:「不如我們先撤軍吧。往回撤到五十裏的方州,那兒地方足夠大了,裏少可以容納一、兩萬的人馬。」


    「殿下,我今日收到一封加急密函。」郭尚旗將手邊那封已經拆開的信函遞給他,「方州……隻怕已在敵軍手中了。」


    他大驚失色,「怎麽會:方州的守將蔡夭翼不是陛下特封的守天侯?陛下在我出征之前,特意和我說,其他人未必靠得住,但蔡天翼年輕時是一員曉勇猛將,可以一檔十,方州在他手中,至少可以再守位一年,這才過了多久……」


    「方侯爺是員虎將,但是前夜被人刺殺了。方州群龍無首,所以……」


    嶽雲飛咬著牙根說:「敵軍這是連退路都不給我們了。這一趟,隻怕是回不去了……」


    「殿下不必如此悲觀。京城方圓八百裏的地方畢競還在我軍手中。我有一條突圍之計,若能達成,或許可以解燃眉之急。」


    郭尚旗沉聲低語的內容,讓他眼睛一亮,「真的?」


    「此計不能讓太多人知道,殿下請不要聲張。」郭尚旗虎目凜凜,「也許兩軍勝敗,就在比一舉!」


    南陽山的另一側,蘇縣。


    一個看來五、六歲的男孩子提著一盞紅燈籠,瑞瑞跳跳的跑進一間掛著「將軍府」匾額的大宅之中,一邊跑一邊叫道:「娘。你看這盞紅燈籠好看嗎?」


    內院走出一名少婦,容貌清麗,滇怪道:「冉兒,誰準你到外麵亂跑了?」


    那小男孩笑道:「是歐陽叔叔給我買的。」


    少婦一愣,「歐陽嘩回來了?他人呢?」


    「和爹還在後麵,說要等什麽人……讓娘先和我吃飯。」


    少婦歎氣道;「你爹心中隻有他的大事。」她神色憂愁的伸手拉起兒子,回了內院。


    此刻,在將軍府的牆頭上,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院中的動靜,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郭尚旗。


    他費盡心思才查出敵將首領在占領蘇縣之後,將本地的將軍府臨時改成指揮大營。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替進府內,希望能藉此一搏,抓住敵首,扭轉戰局。


    但在看到剛才那名少婦的時候,他皺緊眉頭,似是看到了久違的熟人。


    等了好久,四周一片安靜,也不見任何人再走進來,於是他翻牆而入,如一隻退捷的豹子,悄無聲息地逼近後院。


    後院內,隻見那少婦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拉著小男孩的手,諄諄教侮著,「冉兒,你記住,無論在這世間遭遇了什麽坎坷,都不要自暴自棄,無論任何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隆,也都不要怨夭尤人,更不該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一個人既然活在世間,就應該心胸寬大地活著,如果一天到晚隻活在仇恨之中……那這幾十年豈不是都在為了別人而活?」


    小男孩仰著頭,專泣地望著她,小聲問道:「娘,你是在說爹嗎?」


    「你怎麽知道我在說爹?」


    「因為爹說,娘最不喜歡他打這場仗……娘一直都不高興。」


    少婦歎了口重重的氣,「是啊,但你爹明知我會不高興,卻還是要打。男人如果想做什麽事,誰也攔不住。依人姊姊也有和我一樣的煩惱。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倏然,院中落下一道人影,少婦驚呼一聲,一把拽住男孩的手,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裏護著。


    她質問道:「什麽人?」


    「故人。」那人沉聲說:「孝感公主應該不會已忘了在下吧?」


    那少婦正是已經為人母的易微塵,她驚詫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認出對方來,「郭捕頭……哦,不……聽說您已經做了兵部尚書了還是公主的駙馬。」


    「叫我什麽都無所謂。不過看到你在這裏,我便可以確認反賊之首是誰了。」郭尚旗昂首道:「當日陛下仁慈,放走了楚瀾光,為何他今日恩將仇報,將苧蘿攪得不得安寧?你也是苧蘿人,更是苧蘿的百姓,難道你為了攀咐權責就不惜踐踏兄弟手足般的同族人嗎?」


    「別拿大帽子壓我家微塵,她膽子小、性子好,但也不是你三兩句話就能說動的。否則,我們這幾年的夫妻不是白做了?」


    他緩緩轉身,隻見身後站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是多年不見的楚瀾光,另一人是一襲黑衣的瘦高男子,因為站得略微靠後,整個人都在陰影之中,看不清麵容。但那人寧靜雍容的氣度,卻是黑暗也無法遮掩的。


    郭尚旗心念一動,衝口說:「莫非施南國的陛下也大駕光臨了?」


    那人緩步向前邁了兩步,黑夜中那雙堪亮如星的眸子,幽深又銳利。


    「苧蘿皇帝已無人可用了,所以連你這位兵部尚書都成了刺客?」


    現今施南的皇帝朱世弘嘴著一抹嘲諷的笑意,歪著頭看他,「不過這樣也好,如今苧蘿國能打仗的沒有幾個。今日生擒了你,那個無用的太子嶽雲飛就必死無疑了。」


    他哼了聲道:「你們不必得意揚揚。我苧蘿就算再無人,這裏終究也是苧蘿的土地。朱世弘,你以一國帝王之尊,親身犯險,這個消息一旦傳揚出去,你以為你還能回得去施南嗎?」


    朱世弘朗笑地說:「我到苧蘿,隻是為了要給楚瀾光捧場,看看這場熱鬧到底如何結局。這苧蘿國,我向來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誰能攔得住我?」


    郭尚旗一揮手,一支響靜帶著煙火衝天而起,火光之下,他冷冷地回道:「現在,我芸蘿大軍眾將士已知道這裏是此次戰局的關鍵,很快的大軍中的曉勇將士就會傾巢而出。哪怕拚掉上萬人馬的性命,也要把這裏蕩平!」


    易微塵聽了花容失色,但是再看向自己這邊的兩個男人—怎麽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朱世弘回頭問:「楚瀾光,郭尚書出了狠招,你要如何應對?」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他對著郭尚旗做了個鬼臉,「你以為就你會放煙火嗎?」他對著兒子說:「冉兒,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今天是上元燈節!」楚瀾光的兒子名叫楚冉龍,今年剛五歲,生得可愛,最是聰顆。


    他興奮的跑到父親的身邊,搖晃著父親的臂膝,「爹爹不是說了要給冉兒看煙火?」


    「是啊。剛剛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還沒看夠啊?」


    「沒有!」楚冉龍扁著嘴指著易微塵道:「其實娘也喜歡看煙火的。」


    楚瀾光遙望她,微微一笑,「是啊,你娘最喜歡看煙火,今天爹就為你娘送上一次最好看的煙火吧。」


    他從懷中掏出一支煙火筒,放在地上,打著了火摺子後點燃了引線,霎時,如七彩火樹一樣的煙火從煙火筒中噴射而出。


    楚冉龍拍著手笑道:「真好看,真好看!娘,這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煙火了!」


    就在他話音未落的對候,將軍府外到處燃放翅了盛大的煙火,色彩繽紛、火光斑斕的煙火從將軍府開始,緯延燃放至少十幾裏,仿佛這座小小的蘇縣城內所有的煙火都在這一刻被點燃了。


    郭尚旗惡狠狠地瞪著在麵前笑得極為張狂的楚瀾光。


    他火上澆油地說:「你們大軍之內早已有了我們的奸細,所以你的行蹤我們都了如指掌。今晚你想出奇兵反攻,可是現在你的人馬怎知道哪個煙火是真,哪個煙火是假?」


    朱世弘也歎氣道:「我就說苧蘿皇帝身邊沒人了嘛。郭尚書還是郭捕頭的對候固然尋人破案有一手,但說到行軍打仗,一可是要看天賦的,更要在戰場上磨練一番。你憑著和公主的裙帶關係爬到尚書之位又有何用?還不如多讀幾本兵書。」


    郭尚旗猛然抽出腰刀,換持距離自己不過幾步遠的易微塵,大聲一喝,「楚瀾光!要是不想看到你老婆血濺當場,你就立刻投降!」


    楚瀾光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笑嘻嘻地說:「郭尚書,你對苧蘿的忠誠向來令我敬佩,你追捕犯人的本事也讓我挺忌憚的。隻是這一而再、冉而三地拿女人做要脅,是不是太丟臉了?真搞不懂,嶽雲霓當初連我們英明神武的朱二皇子都不肯嫁,到底是為什麽居然肯


    答應嫁你這樣的人?」


    易微塵低聲說:「郭大人,我和公主雖曾是主仆,但公主待我如姊妹般親密,她必不樂見你今天這樣對我。」她不想郭尚書一時衝動而枉送命,更不想丈夫因自己出事,隻盼能動之以情,雙方各退一步。


    「公主若知道你跟著叛賊一起殘害她的國家和父兄,可說不準會不樂見!」


    她咬著唇,回道:「那……我就隻能對不起她了。」這些年她一直在勸楚瀾光,固然是不願他活在仇恨中,也是不願辜負別人待她的好,她不隻一次思考過萬一麵對這樣的兩難,自己該如何是好,最終仍隻能痛苦的做這決定,因她絕對不能負了夫君。


    郭尚旗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他的印象裏,易微塵是個識大體、有原則的人。雲霓也時常在他麵前說起易微塵的好。


    可是,他們兩人都看錯了,易微塵競然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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